【米兰·昆德拉系列】被“压缩”了的阅读

被“压缩”了的阅读

工人日报/2007年/8月/31日/第007版

许民彤

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历史本身是被当做存在境况而给予理解和分析的，昆德拉之所以要重提小说的使命问题，是因为他看到了现代人的深刻的精神危机。这个危机可以用海德格尔的一句名言来概括，就是“存在的被遗忘”。存在是如何被遗忘的？昆德拉说：“人处在一个真正的缩减的旋涡中，胡塞尔所讲的‘生活世界’在旋涡中宿命般地黯淡，存在堕入遗忘。”

缩减仿佛是一种宿命。我们刚刚告别了生活领域被缩减为政治的时代，一个新的缩减旋涡又更加有力地罩住了我们。在这个旋涡中，爱情缩减为性，友谊缩减为交际和公共关系，读书和思考缩减为看电视，大自然缩减为豪华宾馆里的室内风景，对土地的依恋缩减为旅游业，真正的冒险精神缩减为假冒险的游乐设施。总之，一切精神价值都缩减成了实用价值，永恒的怀念和追求缩减成了当下的官能享受。

应该说，这是最深刻的哲学和文化的阐释和体悟了。这里有生命的“压缩”，心灵的“压缩”，灵魂的“压缩”和精神的“压缩”⋯⋯

实际上，我们今天的阅读生活也是被“压缩”了的。

的确，我们的个性化的、丰富的阅读，于今就是这样被变成了“压缩”式的阅读。过去的经典文字阅读被“读图”取代，进入了选刊时代。什么叫“选刊时代”？就是把流行、时尚的读物进行“压缩”，进行删减，作为“快餐文化”推向读者。尼采说，这种阅读是一种读书趣味危机，就是生命不复处于整体之中，“整体根本不复存在，它被人为地堆积和累计起来，成了一种人工制品”。最终，在这种阅读文化生活中，“生命、同等的活力、生命的蓬勃兴旺被压缩在最小的单位中，生命剩下了可怜的零头”⋯⋯人们说这是一个古典和传统失落的时代。是啊，现在有多少这样的历史阅读被“压缩”了。

阅读古典和历史，是需要耐住寂寞的，需要文化和精神的定力，需要“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坚定和执著，需要青灯黄卷的清苦和艰辛⋯⋯于今，还有多少人再这样去孜孜矻矻在历史的迷宫里跋涉、探险和寻找？

还有多少人怀着文化敬畏回到历史文化经典之中呢？当然，我们今天似乎也不必太悲观。因为我们出现了历史阅读的热潮，我们有了《百家讲坛》，我们有了“时尚读史”，有了“新明星学者”给我们经过“压缩”和“速成”的历史，有了被人“混嚼”出来的叫做历史的东西，有了很像速成教材的历史速成著作，可那历史的本来面目不知在这种“压缩”中失去了几多真实？

一位西方哲学家曾经说，现代人很少有空闲时间，生活并不完满；他除了追求一些有实际效用的具体目标外，不想去发觉自己的能力；他没有耐心去等待事物的成熟，每件事情都必须立即使他满意，即使精神生活也必须服务于他的短暂快乐，因此，浏览代替了精读，读者不再与他的读物进行精神交流⋯⋯今天，我们被“压缩”了的阅读生活，不正是折射出了这种阅读文化心理和阅读文化选择？

“上帝之死不足以造成末日，真正的世界末日是人不图自救、不复寻求生命意义”。面对媚俗的生命和心灵被“压缩”了的时代，昆德拉举起了他的堂·吉诃德之剑，要用小说来对抗世界性的平庸化潮流，唤回对被遗忘的存在的记忆。用一位女学者的话说，这种抵抗的姿态就是对某种品位、价值和“秩序”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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