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系列】米兰·昆德拉:“遗忘”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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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遗忘”的悖论
李凤亮
每年10月的第二个星期四下午1点(斯德哥尔摩时间)之前,世界众多的文学爱好者会不约而同地做一个游戏——猜测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
但结果,常常在人们意料之外。
比如,拉什迪、厄普代克、菲利普·罗斯在读者中呼声一直不低,但始终在门外徘徊,不能登堂入室;再比如,从1984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出版起,法籍捷裔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就连年获得提名,却每每与诺贝尔奖交臂而过。
到了世纪之交这几年,他离斯德哥尔摩领奖台似乎越来越了。
1999年,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获奖。
笔者在《中华读书报》撰文《昆德拉:离诺贝尔奖有多远》,拿这两位多方面相似的作家做了一番比较,得出个结论:昆德拉缺少的似乎不是实力,而是运气。
2001年,英国作家比迪亚达尔·奈保尔获奖。
这位生于美洲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一个印度裔家庭、少年起便学习工作生活于英国的移民作家的获奖,再次使世纪之交的诺贝尔文学奖与当今人们对“移民文学”、“身份认同”等全球性文化话题连在了一起,也拉长了昆德拉这位移民作家与诺贝尔奖的距离。
2002年,在德国工作的匈牙利作凯尔泰斯·伊姆雷赢得殊荣,诺贝尔文学奖再一次与奥斯维辛大屠杀主题相联系,也让与当年获奖者同龄的昆德拉再一次空等。
其实,世纪之交的几位获奖者,其作品的内在基调多少都与迫害与挣扎有关,这恰是昆德拉的擅长。
有人说,昆德拉一次次错失诺贝尔奖,是因为其作品的政治色彩强了!这是个悖论——有多少获奖作品与政治话题完全不相干呢?可能是昆德拉先生没把握好那个“度”吧。
还有人说,昆德拉最佳的得奖时机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那时他才思敏捷,新作迭出,风头正旺;如今时过境迁,也鲜有人再去关注他的自说自话了。
唉,可怜而背运的昆德拉先生!
流亡、漂泊、身份、遗忘,是移民艺术家不老的主题。
作为移居法国近30年的一位捷克小说家,新世纪的昆德拉却正面临着这样一种存在困:一方面,他一直延续着多年来关注的“遗忘”主题,从不同侧面反复奏响这一写作的主调;另一方面,他自身的写作却面临着被界“遗忘”的命运:不再有那么多的人聆听他充满苦涩冷笑的倾诉,他似乎成了一张旧时代的老唱片,只是供人们在偶尔怀旧时听上一两遍。
自身对遗忘的关注与自身被世界的遗忘,就这样构成了一个绝大的反讽,一个充满了文化挣扎意蕴的现代寓言。
事实上,昆德拉对“遗忘”的关注,在他小说创作之初就开始了。
他最著名的短篇《搭便车游戏》,讲述的正是一则关于遗忘与自我认同的故事。
早年的这个短篇,奠定了昆德拉几十年来创作的基本主题:灵肉冲突与调和、精神沦丧与救赎、媚俗与拒斥、异化与回归、遗忘与永恒。
这从他小说充满哲学味的标题也可以大致看得出来,如“玩笑”、“生活在别处”、“为了告别的聚会”、“笑忘录”、“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不朽”、“缓慢”、“认”、“无知”等等。
90年代以后,随着对故国政治题材的淡化,以及自我“文化身份”的西方化,昆德拉
的笔调更加虚幻轻灵,其作品哲思化倾向也更为明显,被法国读书界称为“遗忘三部曲”的三本新作(《缓慢》、《认》、《无知》),正较为集中地显示了他创作上的这一新流向。
尽管面临着被“遗忘”的命运,但作为健在的文坛巨擘,昆德拉每有新作,依然能引起世界文坛一阵轰动。
在西方,书脊只要打上昆德拉的名字,销量一定不会太低。
对于中国读者而言,对昆德拉其人其作的钟爱,甚至已内化为不少读书人的“昆德拉情结”。
一次学术会议上,斯洛伐克学者Galik教授曾问笔者为何中国人特别钟爱昆德拉。
我想了想,原因之一是昆德拉在处理作品两大基本题材——政治与性爱时,能以一个哲人的睿智将之提升到形而上的高度加以考虑,不仅完成了对现实社会生活的思考,而且完成了对人性的批判,而如何成功把握政治与性爱这两个敏感领域正是困扰大多数中国作家的一个高难度命题;另外一个原因是昆氏以自己的创作去实践了他的艺术雄心——对小说艺术的革新、对小说使命的探求,其以“幽默”与“复调”为基本特征的小说风格不论对中国读者还是作家,无疑均有极大启迪意义。
“书籍自有自己的命运”,这是昆德拉自嘲作品被读者曲解时常说的话。
对于这样一位有着世界影响的大作家而言,误读自不可免,但有意的误读往往激起作家本人的怨恨。
世界文坛对昆德拉的误读,大致分为捷克的、西方的、第三世界的(当然包括中国)三种情形:在捷克人眼中,昆德拉是“叛徒”;西方人则把他视为“斗士”;而第三世界的人们似乎更愿意把他当成反思民族遭际的有效话语资源与参照物。
这一思想动机决定了中国知识界20年来读解与鉴取昆德拉的基本立场:认同昆德拉的反思勇气,肯定他“跳出圈子看清事”的超然批判态度。
是谁误读了昆德拉?昆德拉被中国读书界的接受,先是经历了早期译本的无情删改,再就是盗版盗印之作的层出不穷;而贯穿始终的,是思想文化界在“意图谬误”导引下的恶意追捧与盲目认同。
所缺少的,恰恰是对“昆德拉现象”的语境还原与学理反思。
据《北京青年报》报道,作家出版社长久以来都想购买昆氏版权,但昆德拉提出了三个条件:将某些小说删改的部分全部恢复;补付我国在加入世界版权公约之前出版作品的版税;版税率12%。
在目前状况下,昆德拉的某些条件客观上是难以满足的。
笔者因研究之需,也曾于前几年同昆德拉先生本人及负责处理其版权事务的昆夫人维拉女士有过接触,但几次书信往来,最终仍不了了之,令人感到颓唐。
不过令人欣喜的是,不久前《文学报》以《原汁原味的昆德拉就要来了!》为题,报导上海译文出版社经昆德拉本人授权,即将编译新的昆德拉作品中文版的消息。
据该社联络此事的赵武平先生介绍,重译工作涉及昆德拉自己认可的13种作品,并且都从昆德拉认可的法文“定本”译出,译者队伍由一批知名的法文翻译家组成。
而昆德拉本人虽然写作速度不快,但每过几年仍有作品问世。
目前手上就在写《小说的艺术》的续集,听说还有一本新的小说。
据说昆德拉作品的新译本最早于2003年初可以陆续问世,对中国的昆德拉爱好者来说,又有得盼望了。
看来,在昆德拉所遭遇的全球性的“遗忘”中,他还有一个未被遗忘的读者领地,那就是中国。
中国的“昆德拉热”,又该升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