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

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

李德会

《白鹿原》与《悲惨世界》人物的比较

当代文学正处在多元求索的时代，文学莽原上，百花齐放一片灿然。但有一点使人感到遗憾的是：当代文学中，人物性格的塑造似乎被忽略了，人物影子一样苍白，无力。《白鹿原》的问世，正弥补了这样的遗憾。小说中复杂多变的人物形成一长患性格画像：白嘉轩、黑娃、白灵、小娥……个个栩栩如生鲜明如画。

《白鹿原》中，无论是善良耿直而又不无狡黠的白嘉轩，还是真率活泼感情奔放的田小娥都是塑造得相当成功的。其中，我以为塑造得最为成功的人物要算黑娃——鹿兆谦。这个长工的儿子，一生里闹过农协，参加过习旅暴动，落过草为匪，加入过保安团，在成为真正的革命者时又走上了断头台，了结了他悲剧的一生。他的悲剧性命运是令人同情的。但这里似乎有一个疑问：一个长工的儿子，一个闹过农协的莽汉子，一个落过草的匪徒，怎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成了一个谦谦君子呢？这不是违反人物性格逻辑的发展么？这是不是作家面壁而且作的“性格组合”呢？否，黑娃所经受的命运是有其性格原因，并且符合其性格逻辑发展的。作为一个长工的儿子，他从小寄居在白家，父亲鹿三像骡子一样任人使唤，他幼小的心灵就感受到了：“嘉轩叔的腰挺得太直了。”，并且产生了反抗的念头与行动。正是他有着强烈反抗的性格（虽然是潜意识的）才有其一系列的反抗行动：闹农协，参加习旅暴动，落草为匪，最后真正走上革命的道路。作为一个长工的儿子，他又有着其天生的善良与正直。这种善良与正直的性格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他，就是他落草为匪时，他抢的也大半是富户，并没怎么杀人。命运的几起几落，人生遭际的种种，复杂多变的的环境，社会这部大书和朱先生的影响（朱先生在本书中就像是传统美德辐射出一缕缕金光）终于使他明白了一点人生的究竟与为人的品格。他便毅然而然地戒毒，求学“学为好人”了。黑娃本性中善良正直的性格加上自觉自愿的“思想改造”，在他真正走上革命道路时心灵变得很单纯了，并且以已之心度人之腹，而没有怀疑到革命的队伍中也会混进假革命者甚至反革命者。当僬振国告诉他白孝文邀功时，“黑娃不满意瞅了焦振国一眼，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心眼太窄。……焦振国要离开革命队伍时，黑娃火了……你走了革命工作撂给谁？我能招架住？”最后，焦振国要走了，黑娃只是简单地和他握了握手，很不满意甚至瞧不起这个结拜兄弟的狭隘心胸……虽然黑娃当过土匪，进过保安队，他骨子里还是一个长工的儿子，保持着其善良正直而又反抗的性格。这样的人真正是革命的柱石，可历史老人又是那么喜欢开残酷的玩笑，把真正的革命者送上断头台，把一个机会主义者白孝文推上县长的位置，多么真实而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历史啊！

这使我想起浪漫主义巨匠雨果在《悲惨世界》中所创造的一个人物——沙威。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在分析沙威时，责难雨果违反人物性格逻辑发展，让“资产阶级警犬”沙威忽然良心发现而自杀，是人为的改造，人物塑造是失败的。我们知道沙威也有着为人称道的忠诚、正直，一丝不苟的品质。就是在他穷凶极恶地追捕冉·阿让时，他也没意识到自已在作恶，而是以为自己在维护正义与法律的尊严。正是其坚定忠直的性格才致使他对法律犹如对上帝般信仰，这样的信仰一旦被邪恶的社会利用，其人悲剧性的命运也就决定了。同时没有他那样的性格，也就没有在冉·阿让伟大人格力量面前的惊醒，一旦意识到自己禅尽全力维护的是邪恶就决然改正：深夜护送冉·阿让与马吕斯回家；自杀前写建议书……“法律之上还有上帝”这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完全击夸了他所坚定信仰的。他的性格不能容忍自己，便只有自杀了结其悲剧性的一生。沙威的自杀，实是其性格逻辑发展的必然实现。从他身上，雨果把那个时代的残酷揭示得多么深刻，又是多么深刻地写了一个人物的悲剧性命运

啊！

黑娃与沙威，虽然是不同时代不国藉的两位作家所创造的人物，两个人物的命运遭际也绝然不同，但在人物塑造上，表现人物命运方式上是相通的。伟大的作家都不是把人当作一简单的物来加以研究的，即使是英雄也不可能是“高、大、全”。人是很复杂的。文学是人学，它当然是要“帖着人来写”，并且主要还是对人生之谜与命运奥义的探求。赫拉克利特说：“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虽然从总体来说历史即命运），在同种历史条件和环境下，不同性格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也就有了不同的命运。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浑蛋之所以为混蛋是选择的结果，这话也不无道理。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有一首诗《未选择的路》，就很形象地写出了由于人生道路不同而导致不同人生结局的多义的人生。雨果和陈忠实两位大手笔如此深刻地写出了人物的性格，也就是深刻地写出了人物的命运。文学难道不是对人生之谜与命运奥义的探求吗？考察世界文学史，文学的发展也是沿着类比性格——典型性格——心理性格的方向发展的。人物性格的刻写，永远是文学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