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本无心

明月本无心

对于明月心，可谓爱屋及乌。

“屋”乃惊鸿仙子，“乌”是妙风使者。

这里与世无争，没有腥风血雨的江湖，没有冰冷的云天之巅，没有仇恨与杀戮，这是一方净土。

连他和她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敬畏着的净土。

“在这里，我只是我，你也只是你。没有傅红雪，也没有明月心。”他直视她的眼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她思忖了很久，才缓缓点头：“我，只是我。”

无关了江湖的恩怨情仇，坐下来闲看庭前花开落的日子，居然也能叫她感到平淡安心。

微侧眸，便是他的下颔，再往上，是一抹微微的笑意。

满足的笑，幸福的笑。

于是她往他胸前靠紧了几分，这个男人的心跳是如此有力，仿佛能为她撑起一片无雨的天。

若能一直这样便好了。

坚强果敢如她，偶尔亦会有这般小女儿家的心思。

可惜，不能。

明月心知道，傅红雪不只属于明月心。

他还是叶开的生死兄弟，还是周婷的傅大哥，还是杨常风的儿子，还有——父仇。

男人的心思很宽很广，大可以到整个天下。

傅红雪自然不是那种为了天下可以舍弃一切的人。

他是个复仇者，不是如他父亲那般的武林神话。

可是有人能让他倾尽所有，比如他的母亲花白凤，再比如他的兄弟叶开，或者是他人生里的第一个朋友周婷。

他们都是他在意的人。

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会走，走进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

而她，不会拦，只会陪。

她甘愿陪他再入江湖，再度辗转于杀伐间，哪怕提心吊胆畏惧云天之巅的火焚之刑，她亦无所畏惧。

只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她是傅红雪的妻子，明月心。

那个明月本无心的明月心。

心境变换，原来还可如此。

明月有心时，只为红雪妻。

“明月心，我恨死你了！”

鲜红的嫁裳、满头的华发，那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何时变得如此陌生？

她的妹妹，又怎会突施毒手生生毁去她的眼眸？

剧痛袭来，她却忽然觉得松了口气。

世上之事，因果循环。她既没能如约不再见傅红雪，又夺去妹妹

一生所爱，倒也不妨受此报应。

何况，还有那么多在效命云天之巅时夺去的人命。

她明月心从来就不是干净的女子，满手都沾染了看不见的血。所以就算结局是死亡，也可谓是因果中的一环。

明月心无惧，亦不怨。

“你心里就只有他傅红雪是吧？！”

那个由自己一手栽培、一手提拔的人，果然不负她当年的眼光，杀掉了公子羽，摇身成为神宫的新主人。

燕南飞狠狠捏住她的咽喉，脸上的表情应该是颇为狰狞的吧。“说！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没有我了？！”

成魔的燕南飞戾气更重，稍不如意就肆意屠戮。

而她的嘴边，却挂起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燕南飞，你习成绝世武功又如何？你的心太躁了，所以注定不会有所作为。

结局，一如她所料。

燕南飞死了。

可是稍让她觉得意外的，就是自个儿也要死了。

好像听得到鲜血汩汩流出体外的声音，生命的特征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流走。

“明……月……心……”

她看见了她的夫君，在不远处被重创倒地，鲜血从口中流出，仍固执地朝她爬来，嘴里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

临死之际，怎么也得死在自己爱人看得见的地方吧？

于是她也开始了挣扎，朝他的方向努力。

还差一点……就可以再碰碰她的夫君了……

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

只要那么一点点……

意识渐渐模糊，她感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疲乏。

好累……好累……

傅红雪，看来，我要先你一步了。

她猛地伏倒在地，然后再也起不来。

咫尺之间，天人永隔。

她终究，还是没能再摸摸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男子。

明月本无心。

她是明月心。

明月楼高休独倚。

弄冰弦，奏清音，水袖舞，明月心。

偌大的楼阁，却无人听得懂她的琴、她的心。旁人闻乐，只说绕梁三月不识肉味；燕南飞闻乐，只说琴好人更好；冷月流星闻乐，只说这琴音太过寂寥。其实他们都听不懂，这琴、这音，满满的皆是死寂，就如一波无澜的水，漾不起半点波纹。

直到，遇上多少年一面不得见的小花，那个在冰冷的云天之巅她唯一牵挂着的妹妹，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小花有了新名字，叫周婷。

亭亭玉立。

小花出落得干净利落，美艳中多了一份阳光的温暖，她是个调皮捣蛋的鬼灵精，倾心一人又是无怨无悔。

明月心想，她其实是羡慕这样的小花吧。

可以自由得选择爱与恨，大胆追求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些……原也是当年她放小花离开云天之巅时，对这个挂心的妹妹最美好的期许。

至于她，这一辈子大概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明月心，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舍弃，就可以舍弃的。”

那个如冰雕雪琢的人、那个眼里心底从来只有复仇念头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身为复仇者，一旦信念动摇，心有牵绊，便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呢？还是即使明白亦要明知故犯？还是……

她忽然惊觉，自己替他想的、担忧的，已然太多。

她曾对他说过如果要当她是朋友，便只能当她是明月心。

明月心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可她何时又对自己在旁人心目中的地位有过半点关注？

她是武林女诸葛，孤高自负，目空一切，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她偏偏在意这个冰雪一样的人，偏偏在意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翠浓的影子还是真真正正的明月心！

那时候她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傅红雪是特别的——他是主上要杀的人，是她要杀的人，但也是她欣赏的人，当得起做她敌人的人。而且，也是可以作为朋友的人。

所以才会对他格外在意，对，只是如此而已。

她曾舍命从冷月流星的两仪剑阵中救出傅红雪。

那只是因为江湖道义，对，只是因为江湖道义，所以她不能看傅红雪如此而折。一次，又一次。

她总能找到很好的借口来将所有掩饰。

但她，自命女诸葛的她，何时起开始惧于面对事实了呢？

明月本无心。

就如她对燕南飞说过的话一样。

她不能爱上任何人，任、何、人！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有些东西，早已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