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叙事

一轮明月

我从未见识过这样一个班：高矮参差不齐，个性个个鲜明。但蒯在这个班上，还是像一轮明月，最亮。初次见面的这种感觉是因为蒯明眸皓齿，气质高远而恬淡，以及画面上干净清逸的线条，我认为她具备了一个女孩的很多优点。

往后随着一周一次的美术课，我们慢慢熟悉起来，再看蒯，她似乎笼罩在一层浅灰色的云雾中。她喜怒无常。有时会迟到，有时不带画具，有时心事重重地描摹卡通形象（不是作业），你多看她一会儿，她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深深地看你一眼后迅速躲避开，大多数时候她趴在桌上，不说话不画画。对于这样的孩子，我竟不知怎么办？观察周围的同学，发现也是对她小心翼翼的。那天她又这样趴着，快到下课时，我过去对她说：你怎么不画呢？她动了动，继续趴着，看来不想理我。旁边一小男生轻轻嘀咕：她语数外作业都不写，还写你的美术作业? 我更难堪了，只好说：蒯，下课留下来！

下课后，她站在我面前，懒懒的，我刚要开口，她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我：“我烦听大道理，你罚我打扫美术室吧！”虽然有准备，我心里还是愣了一下，看形式速战速决比较好，我说：“不需要，有值日生。我想告诉你，有一个全国少儿绘画比赛你愿意参加吗？”

她也愣了一下，说：“我行吗？”

我说：“你试一下，先画个草稿。”我跟她讲了大赛的主题，跟她商量了她能把握的形式、画具的准备等等。

以后的一个星期里，蒯的情绪高涨，时常中午过来找我。她画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中间一条小路，有父亲接小女孩放学回家。色调为仲秋的暖色，草稿画得极认真。我给她指出了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再一次仔细辅导创作的步骤，一个星期后，我郑重其事发给她一张四开的铅画纸，说：“蒯，你可以参加比赛，这是正稿的纸”。

再交正稿时，我看出了画上的改变，原来的父亲这个人物形象上加了长发，生硬笨拙，树叶的线条犹豫不决，涂色凌乱，色彩晦暗。我有点失望地说：没有草稿好。她生气地喊道：不参加了，我就知道我不行！

“不，你可以画好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没说完，她转身飞跑

而去。

我找到她班主任，在那里知道了一点蒯的事，大致是她有一个酗酒暴力的赌徒父亲、母亲很苦，忍辱负重、母女抱头痛哭的那种人间常演悲剧。

我决定再一次找蒯谈谈。那天，我拿着单反在学校的银杏树下拍摄，这是蒯中午常要转的地方，我看见她过来，把镜头对准她，她一开始有点躲闪，当我把液晶屏上的回放给她看后，她放松下来，我们拍了很多，我用语言鼓励她，渐渐地她也开始提问，那个中午我们说了不少话。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响了，没想到她主动说：老师，参赛的画画因为心情不好而没画好。我心想：一个多敏感的孩子！我说：没事的，正常，创作是个奇妙的过程，是需要心境的。她说：我再试试。

初二时，蒯好像变了个人，开朗了很多，但言语之间多了油腔。她常主动要求换座位，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那个小组有人情味，温暖。校园里遇到蒯的新班主任，他告诉我，蒯恋爱了，那个男生就是徐*。我记起那男孩是班上最坐不住的，猴似的，有一回我说了他，他笑眯眯地说：你知道我名字吗？和校长名字一样，你都得听我的，我是徐*。

我明白了蒯的油腔因何而来，她找到了所谓的温暖。

徐*很快转走了，我没有发现蒯有很大的变化。由于上次比赛时她的情绪反应，课堂上我总要到她旁边，适时地鼓励，经常把她的作业订在美术室后墙的展览区域，她也买账，画画时安静的很。

有一次泥塑课，她问我：我能不能做一个关于爱情的？

我说：你还是做一个简单的吧。

她抿了抿嘴，看来主意已定。

我问：“你真要做？”她点头。我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她又说：“你不会告诉老班吧”？

我说：“不会。”

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声说：“你骗人！你会卖了我！我画画时塞上耳机听歌，你都告诉了他，你卖了我！”蒯的情绪引得班上所有的孩子停下了手中的活。我把她叫到走廊，对她说：“我没有出卖你，如果我不同意你的做法，我会对你说的。”

她还是大喊：“我不相信，就你去说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说：“蒯，我很喜欢你。”没想到她顿了一下，旋即破涕为笑：“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美术老师！”

真还是个小孩！我忽然想到有一句话：“以欲相牵，转为道用”，何不加以引导，看她发挥。

我说：“关于泥塑作业，我也认为爱情是人类最好的情感，不过，你还小，理解得是否不够？”

蒯后来的泥塑作业酷似19世纪大雕塑家布郎库西的作品，虽然大师的作品更风格化，蒯的作品力求形象，（还怕我看不懂，地上塑了一个爱心），但他们同样表达了古老永恒的情感。

隔阂消除后，蒯在美术课上的表现越来越好，听说她想替换美术代表，要求被班主任拒绝后又建议同学们成立美术小组，pk美术作业及创意点子。课以外她有时找我说说心里话。她告诉我，“徐*转走了，我有一点难受。”我跟她谈了自己的看法：“……如同没长熟的苹果，吃它会涩涩的，只有自己成长成熟了，才能更好把握这份情感。”

那天蒯来跟我说：“最近发烧了一个星期，爸爸每天下午一节课后到学校接我去医院挂水”。我笑道，你爸很爱你。她嗯了一声，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蒯在今年又参加了美术比赛，画中的色彩饱和了很多，线条自信了很多。

有一个平凡的教师说过：凡事不能一蹴而就，灵魂的升华需要健康的纯净的思想长时间濡养，质变亦需持续量变的积聚。最重要的是外因必须内因的催化才能演绎出动人的旋律。作为同样平凡的我知道，对既定生活的急遽改变需要奇迹，大部分人无力。但是哪怕有一丁点的改变，我们都要为之期待、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