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理小说狂欢化传统的文化意蕴及诗学表达

来揭示彼得堡病态的社会肌体的一个个重要形象, 被 赋予了堕落、 沉沦、 裂变、 扭曲的多重语义。 死魂灵 中地主们的全部生活几乎都是脱离了 精神的 , 纯粹物质的、 欲望的。索 巴凯维奇吃肉就得 整猪, 整羊 , 整鹅 , 要吃就得吃个痛快, 甚至连骨髓也 得吸得一点不剩 ; 诺兹德廖夫吃喝嫖赌, 唯欲是图是 他的生命哲学, 而普柳什金生命的全部内容就是物质 财富的积累。这恐怕不仅仅是一种贪婪和饕餮 , 而是 生命绝对物质化、 肉体化的典型表征。安 宁斯基说, 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两个人 : 一个是可感的 , 肉体的 ( 说话声, 姿态, 身高, 笑声 ) , 另一个是谜一般的 , 神秘 的。而这另一个才是我们的本质。前者竭力成为一 种类型 , 后者形成人的个性 ; 前者要进食 , 要 睡觉, 要 刮脸 , 后者 非肉体的, 但只有他才能感受到上帝 在他身上的存在。果戈里笔下的主人公让肉体离开 了精神 , 使人变得如此肉体化 , 以至于完全迷失并成 为毫无意义的 ( !∀ # ∃ !% 1971: 492) 。 其二, 是大量俄罗斯民俗文化元素的融入 , 表达 了作家对一种民间正义立场的坚守。 人类不仅有生理生命的密码基因, 还有文化生命 的密码基因 , 而民俗就是民族文化生命重要的密码基 因。民俗文化是一个民族精神生命的体现, 民族的任 何个体生命无不融入民俗文化的血液, 他们物质上的 和精神上的生活都必将受到民俗文化的影响。 民间节庆文化则是这一民俗 文化最为集中的狂 欢化表达。果戈理小说中的人物常常置身于节日民 俗文化这一生动绚烂的舞台上。 狄康卡近乡夜话 , 这个富有浪漫主义情趣的乌克兰民间故事集中充满 了像 五月之夜 、 集市 这样的日常快活文化和 圣 诞节 、圣约翰节 、 复活节 这样的节日文化。这独 特的, 充满狂欢化色彩的节庆时间的选择消解了规范 的 , 传统的 , 被社会认定、 接受的社会关系准 则, 张扬 了一种背离社会、 家庭主流伦理的民俗文化 , 一种来 自人民、 传承于人民, 深藏于人民行为、 语言和心理中 不可阻挡的善与爱的力量。 五月之夜 中青年人的嬉闹 , 恶作剧演化为一场 儿子惩戒老子的 不肖行为 。当村长的父亲追逐儿 子列夫柯心上人佳娜的无耻行为遭到以列夫柯为首 的青年人的作弄、 嘲笑、 取乐时, 晚辈对长辈的不敬便 演化为对政权和父权的不敬与嘲弄。 酒神 卡列尼克 说 , 嗨 , 什么头头 , 头头 , 我自己就是我的头头 , 显现出 一种民间生 命底色的 自信与强 蛮。 索罗庆 集市 、 圣诞节前夜 中的节庆活动融进 了更多更美好的爱
2009 年 11 月 第 28 卷 第 4 期
中国俄语教学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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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理 200 周年专稿
果戈理小说狂欢化传统的文化意蕴及诗学表达
北京外国语大学
张建华
提要 : 果戈理以狂欢化 笑文化 形 式来表 现的 黑暗 意识 实 现了对 俄国 社会 与民族 性集 体形象 的悲 剧性重 构。其 狂欢化传统具有多重文化蕴涵 : 对肉体的 , 物质的 , 形 而下的关切 与阐释 , 呈现 出多语义 的生命 观 ; 民俗文化 元素的融入 , 表达了对民间正义立场的坚守 ; 圣愚 角色的塑造 , 表达 作家对荒谬现实的讽 刺和宗教自 新的道德诉 求。以 笑文化为特征的怪诞现实主义因其内涵的不同而情味、 取向、 价值不 同 , 呈现 出多种 审美形 态和多 层人文意 义。其 独特的诗学表达为 : 亲昵的 , 调侃式的叙事特征 ; 貌似真实的虚 拟现实 ; 独特的时空与时空体 ; 话语的裂变。 关键词 : 果戈理、 狂欢化、 文化元素、 诗学特征 [ 中图分类号 ] H35 [ 文献标识 码] A [ 文章编号 ] 1002 - 5510( 2009) 04 - 0011 - 07
果戈理的狂欢化传统具有多重文化意蕴。 其一, 是对世俗的, 物质的 , 人的生理性的 , 肉体 的等形而下的关切与阐释 , 呈现出作家多语义的生命 观。 神学理论家津可夫斯基说, 在神性的和人性的, 天上的和人间的结合中, 永远不应该将天上的重于人 间的 ( ! ∀ #∃ ! %& 1991: 42) 。果戈理的狂欢化传统 恰恰是这一原则的充分体现。他将关切的天平倾向 了世俗人间 , 肉体与物质。传统的西方文学和果戈理 之前的 俄罗斯文学是 一种以精神、 意识为本 体的文 学 , 对人的生理性内容或是逃 避、 缄默, 或是 不屑、 谴 责 , 与之迥异, 果戈理则将他小说中人物血肉的真实 展现了出来 , 把他们在世俗生 活中的吃、 喝、 睡觉、 争 吵、 性 , 关于生与死 的生理因 素连同 他们的 欲望、 心 智、 恐惧、 病态等心理因素都呈现了出来, 表现出从身 体推出社会伦理 , 由身体企求精神超越的 狂欢化 思 路。 集口头文学、 民族历史和文学幻想于一体的乌克 兰民间故事集 狄康卡近乡夜话 是一幅多姿多彩的 生命画卷, 充溢着果戈理强烈的生命意识。这种生命 意识不仅表现在作品对生命价值的充分肯定 , 而且还 表现在对生命本能的热烈赞扬。他将青年男女纯洁、 11
给她 , 我 要 为这 样 的祖 国 去 死! ( !∀ 1949: 43, 88) 别雷就安得烈的这一狄奥尼索斯精神曾说过, 安 得烈 死 得 不 无 壮 伟; 他 牺 牲 得 1996: 66) 。 即使是过着隐士般生活的 外套 的主人公阿卡 基 阿卡基耶维奇也没有遁世, 他始终生活在彼得堡 俗世的庸常中。特别是在他有了新外套后, 生活更有 了光亮, 获得了意 义, 他 甚至有了 追求异 性的欲 望。 吃 是小说 旧式地主 中的第一主题 , 是地主夫妇生 活中的第一要务。他们的全部生活内容就是吃、 喝、 睡觉。从清早的咖啡到夜间的甜点。他们喜欢请客, 似乎是为客人活着的 , 而他们表达好客热情的依然是 吃。两个恩爱有加的宗法地主夫妇不无善良 , 只是在 果戈理的笔下 , 他们唯肉体的 , 唯物质的生存取代了 一切 , 失却了任何的精神内容 , 不能不呈现出一种粗 鄙、 低下的形式。 在 鼻子 中 , 肉体 生命更呈 现出一 种荒诞 的表 现。 鼻子 居然会离开主人, 八品文官科瓦廖夫而独 立存在, 俨然成为一个 重要人物 , 到喀山大教堂做 祷告 , 在涅 瓦大街散 步, 来 到司局机 关, 访问朋 友高 官, 甚至准备用主人的护照去里加旅游。 涅瓦大街 充斥着蓄有小胡子、 络腮胡的各式男人, 留着黑发、 金 发的各种女子。鼻子、 胡子、 头发, 人生理结构的一个 个组成部分被赋予了深刻的社会意义 , 成了通过肉体 12 光彩 ( !∀
张建华
果戈理小说狂欢化传统的文化意蕴及诗学表达
情故事。恋人们以各种方式表达对父母或情敌对他 们爱情的阻挠, 爱情与美总能以幸福的结尾告终。一 种受到长幼礼仪、 家庭秩序桎梏的代际关系在节庆中 被颠覆了。一种占主导地位的, 统领一切的爱与善的 力量胜利了。全民性的欢乐开始了 , 村 民一起舞蹈, 个体的声音淹没在大众的声音中。人们对爱情与美 好生活的向往和民俗文化节庆所渲染的生命力交织 在一起, 使得生活充满了活力和喜气。 以官司争讼为表现的民间 文化中的负面因素却 充满了可笑、 愚蠢之处, 在 两个地主吵架的故事 中 得到了鲜明的呈现。密尔戈罗德市两个模范市民因 为一个 公鹅 的骂人话而决绝 , 一辈子的官司、 没有 穷尽的诉讼 , 头发白 了, 背 也驼了 , 但仇 恨却与 日俱 增, 想打赢官司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当渺小、 琐碎、 嫉 恨笼罩人的精神世界的时候 , 世界的荒唐就会弥散开 来, 日常生活中的戏谑性就完全会被生活中的悲剧性 所取代。 战胜恶魔是 夜话 和 彼得堡故事集 中另一个 具有鬼魅和灵异色彩的民俗文化主题。梅列日科夫 斯基说, 果戈理创作的主要目的在于与魔鬼斗争。他 小说中的恶魔是一种隐喻 , 是社会的恶和人性中的一 种 斯梅尔基亚科夫精神 的神秘体现 , 他所有的作品 就是为了 研究这一神秘本质的机制 , 而他的笑就是 人对魔鬼的抗争 ( !∀ # ∃% ∀ &∋ 1906: 95) 。 圣诞节前夜 中勇敢、 机智的瓦库拉在教堂墙上 描摹的地狱魔鬼形象面目可憎 , 愚蠢可笑 , 成为众人 嗤之以鼻的对象。主人公以一种民间的, 超宗教的处 理方式, 摆脱 不洁之物 的诱惑与恐吓, 在让生活展 现原生态的美好的同时, 也展现了生命存在的自由形 式。 失落的信件 中爷爷的意志和智慧能够在扑克 牌游戏中战胜代表黑暗、 邪恶力量的妖婆 , 让她们听 命于自己 , 他不但取回了被他们窃取的信件 , 完成了 自己的使命, 还赢来了生命的欢乐。 可怕的复仇 中 企图给人带来灾难的恶魔非但不能得逞, 反而在人间 遭到嘲笑、 奚落和失败。民间鬼魅文化在几个世纪道 德伦理观念的演变发展中所形成的恶的形象在这些 小说中采取了简单化、 非妖魔化和家庭化的 转换, 表 现了民众对生活的无比热爱 , 对邪恶的鄙视 , 表达了 民众的机警、 狡黠 , 生命中原始、 泼辣、 强劲的正义力 量的不可战胜, 面对各种苦难、 邪恶敢于挑战、 敢于胜 利的精神和意志。值得指出的是, 果戈理对民间立场 的坚守中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真善美的民间伦理原则 和一种与普通读者平等对话交流的民主姿态。
在 19 世纪俄罗斯文学史上 , 果戈理缔造了一次 文学革命性的断 裂, 他在普 希金弥漫人心 的乐观主 义、 理想主义情结中敲入了两根刺眼的钉子 : 荒谬与 罪愆。侨民作家和批评家莫楚尔斯基说, 我们文学 的一切 黑夜意识 都是从果戈里开始的 ( !∀# ∃ 1934: 86) 。果戈理开创的这一 黑夜 意识 是通 过狂欢化的 笑文化 来表现的。巴赫金说, 果戈理的 创作是 现代笑文学中最重要的一个现象 , 正是一种 民间文化使狂欢 化了的集 体形象获 得了深 度和联 系 ( 巴赫金 1998: 16 - 17) 。果戈理的 笑文化 创作对 俄国社会和俄罗斯民族性 察实现了一种悲剧性的重构。 果戈理的狂欢化传统所改 变的是文学内在的和 外在的双重世界 , 是一种文学的双向 重构 。他将其 生命关怀和灵魂关怀的独特理念写进了小说中 , 通过 对彼得堡以及俄罗斯外省生活的叙写 , 对形形色色俄 罗斯人的描述, 使它们成为表现俄罗斯宗法社会民族 性庸俗和集体性荒谬 , 表现俄罗斯文化宗教精神的经 典。就文学的外在世界而言, 他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文 学审美形态 以其独有的外在的幽默、 讽刺、 夸张、 变形等为表现的 怪诞现实主义 。两者互为里表, 相 互映衬, 共同营构了一个充满狂欢化的艺术世界。 这一 集体形制度的 恶 魔 附体, 被魔鬼捉弄而成为 狂人 。小狗间的对话 以及通信, 西班牙皇帝菲迪南八世的遐想不啻都是他 幻觉的狂欢化产物。主人公在与 魔鬼 的抗争中以 屈辱的失败告终 , 救救你的孩子吧 的呼喊是是都市 小人物 , 也是果戈理向社会、 世人发出的对 魔鬼 的 宣战。 其三, 通过 圣愚 角色的塑造 , 表达作家对荒谬 现实的讽刺和宗教自新的道德诉求。 圣愚 现象是俄罗斯独有的民间宗教文化现象, 如宗教神学家费多托夫所言, 是 以一种禁欲主义的 方式表达对世俗虚荣心的拒斥 ; 以嘲笑世界的方式 揭露宗 教真 理与 浅表 的理 智 和世 俗道 德规 范的 矛 盾 ; 他 不是靠言语、 行动 , 而是通过一种精神力量来 进行独特 的说 教, 服务 于世 界 ( 1996: 448) 。 圣愚 与狂欢化式的幽默、 戏谑有着密切的 联系, 具 有亲和与疏离的双重功能 , 即有亦庄 ( 严肃的说理) 亦 谐 ( 插科打诨式的揶揄 ) 的双重审美特征。利哈乔夫 说 , 圣愚居于可笑与严肃之间, 取一种平 衡的角色, 呈现出一种笑看世界的悲剧性形态 ( !∀ #∃ 1984: 72) 。社会现实中自由、 公正的缺失, 崇高、 美好的阙 如 , 人性的颓丧 , 使得果戈理对不良现实的艺术纠正 不得不采取一种 圣愚化 的策略。 外套 中的 圣愚化 具有双向的讽喻特征 : 圣愚 化的主 人公和他 所生存的 现实。过 着一种近 乎 隐 士 生活的 阿卡基 阿卡基 耶维奇是 果戈理式 独特 圣愚 的一个代表。他食不甘味 , 吃饭时甚至会把苍 蝇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吞下。他自我克制, 自 我约束 , 对金钱、 虚荣、 名誉、 地位十分冷漠, 似乎与生 活的物质因素和享乐格格不入。抄写公文是其生活 和生命的全部形式和内容。对这种近似禁欲主义者 的生活 , 他非但毫无怨言, 甚至乐此不疲。尽管这种 生活方式并非主人公的生命自觉 , 并非他有意识地与 社会世俗庸俗的抗争 , 但 抗拒诱惑 毕竟是圣愚的本 质特征 ( 1996: 454) 。主人 公以一种极度的痴 愚、 忍让来应对周围人对他的不敬和羞辱 , 以这种方 式远离世俗的 智慧 与 文明 , 深藏着一种与环境妥 协的奴性与痞性。生命的痴愚性 , 是 圣愚 自身可笑 的一个因素。按照他的生存逻辑 , 他不可能在有生之 年进行任何的反抗, 但在小说结尾中果戈理却让他以 一种昂扬的斗士形象在死后行动起来。幽灵在 狂欢 化广场 上的胜利成为饱经苦难的现实人生的别样延 续 , 现实中的不公正 得到了一种喜剧化的 纠正, 13
2009 年
中国俄语教学
第4 期
美好的爱情视为一种健康与美好的生理 欲求。他们 的精神力量和英雄主义是通过一种肉体的健康、 强大 来体现的。别林斯基评价说, 英雄主义是觉醒的人 民生命意识的第一个体现 , 而野性的力量 , 铁拳和铁 颅的力量则 是英雄主义 的人民意 识的第一 个体现 ( !∀ # ∃ !% 1958: 358) 。 塔拉斯 布尔巴 中父亲与久别的儿子亲热的 形式是两人的角力 , 那是哥萨克人对生命壮 伟、 强大 的看重。伏特加、 全羊的饮用 , 是对生命物质性的高 度肯定。安得烈对情爱的强烈渴望源于那青春正炽 的身体。坐在课堂里 , 他眼前出现的只是 清新的, 黑 眼睛的, 温柔的女人 , 富有弹性的胸脯, 温柔、 美丽、 赤裸的胳膊 , 他的想象中充满了强烈的情欲 , 尽管 在那个年代 , 一个尚未打过仗的男子思念女人和爱 情是羞耻的和不诚实的 , 但对他来说 , 没有情爱就等 于没有生命。他对波兰姑娘说, 父亲、 同伴、 祖国对 于我算得了什么? 祖国就 是我们心灵的寻觅所 在, 心灵的最可亲所在。我的祖国 是我的祖国! 就是你 ! 你才 我所 有的一切, 都要出卖给 她, 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