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爷爷

写下这个题目，我禁不住心中涌起一种彻底的悲痛，就是这一种无法在我心底释怀的复杂的情感，让我度过了也必将继续经历的那些感怀的日子……



我是看着爷爷离去的，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离开这个人世。那种感觉灼痛了我的心，震撼了我的灵魂，犹记得最后那一夜……



那是二零一零年七月十八日的凌晨，前天起爷爷就突然病重，已经两天没有办法进食，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爷爷话也说不出来。我们大家都轮流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大约两点半的时候，爷爷突然停止了呼吸，然后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爷爷不是在病痛折磨中离去，他去得很安祥，没有给亲人留下那种痛苦和恐惧的画面。



爷爷生前总是说：“老人归老路”他生前就告诉父亲如果有一天他病重了希望在家离世，不要再送去医院抢救，抢救反而会增加他的痛苦，没有必要给大家都添加那么多的麻烦。我想这或许也是他的选择，他爱他的子女，不愿意再让大家为他操劳了。



爷爷走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爷爷离去的那个晚上，所有人都很悲痛，如今爷爷只能活在我们的心中。每次在不经意间想起，我就感到莫名的后悔，爷爷生前我太少花时间陪在他身边，没有尽到一个孙子的责任，就是爷爷的故事也是大多从父亲那知道的。



爷爷出生在二十年代，那是一个动荡的时期，他的一生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重要的历史事件和变革。饱经岁月的沧桑和历史的洗礼，是新中国历史的见证人。



和绝大多数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劳苦人们一样，爷爷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所以爷爷也很懂事，很小就帮家里分担家务，能自己动手做的事情，就尽可能可能自己去完成。到了七岁，爷爷就开始在私塾读书，爷爷深深知道学习的重要，知道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力量。所以读书非常地刻苦，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小学毕业之后，爷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当地最好的中学“廉州中学”。期间爷爷学习更加努力。父亲后来听爷爷回忆说，那个时侯的生活很是艰苦，爷爷白天帮祖母料理繁重的各种家务，那个时侯祖母在做一点自我经营的小买卖，爷爷每天早上都会帮家里担着两担鸡蛋从乾江镇走到合浦的五里亭，一百多斤的重量，二十多里路，爷爷甚至没有一双好点的鞋子，冬天没有一件厚实的衣服，就这样在这条路上来回了几年。



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爷爷更加知道要抓紧时间学习。他读中学期间常常学习到深夜，那个时侯夜晚蚊虫特别地多，煤油灯

的光线很差，而晚上爷爷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为学业奋斗的。



刻苦最终换来了丰硕的成果，他不仅仅在那个优秀的学校站稳了脚，而且还成为了那个学校最优秀的学生。成绩一度直达全校前几名，而数学几乎每次都是第一。爷爷说他很喜欢数学，数学可以让他废寝忘食，他的理想就是做一个了不起的数学家。遗憾的是那个时代的背景，读书的人大多都是出生于书香门第和有钱人家，而绝大多数的家庭是没有能力负担得起读书的费用的。临近高中毕业时，爷爷就因为家境的贫穷被迫放弃了学业。



辍学在家的爷爷从此背负起了家庭的重担，他每天都和祖母担着鸡蛋去石康卖，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在家只待了年半，爷爷考上了海南岛的一所军校。我有时候在想，爷爷或许一定还惦记着他那读书的梦想，这年半是怎么度过的，没有人知道，爷爷生前也没有什么提起。或许他一直在自学，就是为了等到今天…也或许是为了躲避征兵，那时正值解放战争的最后时期，据说国民政府抓壮丁是不会抓学生的，岁月过去得太久，一切都只能靠猜想。但是，这次爷爷也没有能完成他的学业，爷爷直到海南岛读了两年书还未毕业时，就因为在当地水土严重不服，放弃了当地的学业，回家修养。爷爷回来时整个人都瘦了几圈，面色蜡黄，头发也掉了不少，爷爷一定吃了很多苦。



回来以后，爷爷就开了一件小店，自己学着蒸酒卖，也正是这个时候爷爷认识了奶奶，并且结成了连理。爷爷做酒卖，奶奶就在家磨些薯粉，做些当地的土特产，就这样度过了平淡的年半。到了五二年，在那个时候，正是毛泽东的时代，搞集体化、搞人民公社、爷爷的店面被打上私营的标签，不许再做了。乾江成立了乾江水产店，在那个有翼难飞的时代，爷爷加入了乾江水产店。



父亲常常告诉我们，我们现在是生活在甜水里，那个时候爷爷的辛苦我们是很难体会到的，那个时侯爷爷加入水产店，平时每天很早就起床，坐着一辆老式的三轮车把大约三百多斤的鱼送去二十多公里外的石康卖，到了虚日更是要四五点钟就从床上爬起，骑车到北海水产公司拿货，再把鱼送到石康去贩卖。每次把鱼卖完才回家，那个时侯都已经是晚上八九点种了，伸手看不到五指。尽管每天都是这样的起早贪黑还是每个月领取二十四块钱这样微薄的工资，那个时候我的大姑、伯父、父亲、四叔也都陆续降生，可以想象压在爷爷身上的担子是多么的重，爷爷把他的子女这样拉扯大是多么的困难。更难想象的是这样的日子居然持续了二十多年。



爷

爷是很爱他的子女的，为了保证子女的营养，爷爷卖鱼的时候常常偷偷放一条鱼在车底，卖完了回家后，就把鱼拿出来做给大家吃，而自己都不舍得吃，如果能够卖到多一点的钱，也总是不忘顺路买一条甘蔗带回家去给他的子女。



爷爷常常教育他的子女要好好读书，将来做有用的人。就算是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业，那个时候日子显然很苦，但是爷爷还是坚持让他的孩子去念书。他的孩子都很懂事，学习都很是努力，每一个在读书期间都是很优秀的。



我的父亲在读书的时候不幸患了脑膜炎，治好了以后留下了后遗症，话说不清楚，于是读完高中就放弃了学业。我的爷爷因为受到传统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而且也确实是四个人读书负担太重，大姑读到小学毕业就辍学在家，帮忙料理家务。我的伯父、四叔后来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在那个年代大学生是凤毛麟角的，这也成为了当地的一个美谈。



七八年的时候，邓小平执政，改革开放，制订了新的政策，爷爷终于在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爷爷那个时候在市场附近开了家杂货铺，经营各种百货、酱料、玩具、生活总算是轻松了一点，我的伯父、四叔下乡回来参加恢复的高考制度，成功的考上了各自的大学。



而奶奶在之后不久的日子却患上了肝癌，就这样离开了我们…那个时侯我还很小很小，在我的脑海难以找到奶奶的印象，只是从大人的口里知道奶奶是一个很和蔼很平和的人。爷爷变成了自己一个人，独自守着那间杂货铺又很多年，就这样一直到了九六年。直到后来伯父终于有出息了，把爷爷接到了北海，爷爷才过上了一点真正清闲的日子，一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据父亲说，爷爷算得上是个大学士，曾获得四乡八邻的敬重。读中学的时候因为优秀的数学成绩闻名于学校，同学有不懂都是主动去问他的，有的时候就是教数学的老师都自叹不如，同学和老师都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小数学家”。



在乾江水产店工作的时候，爷爷不但要做水产店分内的工作，同时也兼职做水产店的会计，爷爷总能够把生意的数目算的分毫不差，是个有名的会计手，连周边的乡镇都知道爷爷的大名，常常请爷爷去给他们授课。业余，爷爷还是一个医学的爱好者，他看过很多的中医书籍，对中医很有研究，在那个小镇，许多的乡民有了点什么小病，都知道去找爷爷帮他么看下，而我的爷爷总是乐于助人，从来不收乡民的钱。



爷爷的学识很广博，在乾江很有名气。直到我现在回到老家，别人介绍我的时候，还是喜欢说：“

他是立均的孙子啊。”别人就会“哦”的一声，心领神会，而我，这种时候，总是觉得特别的自豪。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爷爷很威严。最难忘的是吃饭，每次吃饭我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会扒落饭粒，又惹爷爷生气。要是我和弟弟，哪个掉饭粒了，爷爷这时肯定会语重心长地感叹着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呀！”然后让我们赶快把掉到地上的饭粒捡起来吃掉。



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我的数学很不好，所以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去找爷爷帮我补课。学习以外，爷爷就会滔滔不绝地说，不管是语文，数学，医学，奇闻异事，爷爷一说起来，我总是听得出了神。爷爷以他一生的经历告诉了我很多的人生道理，开阔了我的视线，我甚至在听得入迷的时候，展开想象的翅膀，进入了一个想象的世界… …



爷爷的一生几乎都是在操劳中度过的，辛辛苦苦地拉扯大了他的四个子女，教会子女做人的道理。父亲常常告诉我饮水思源，没有爷爷就没有父亲，没有父亲就没有我，当我试着要表述爷爷对于苏家的贡献的时候，我才突感语言的无力和贫乏。



爷爷他的一生其实是一个传奇，只可惜我知道的太少... ...太少... ...



爷爷在逝世前整整瘫痪了七年。难以想象，渡过这两千四百多个寂寞孤单的日子，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是爷爷还是一路坚强地走过了。那时我还读书，放假回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爷爷捶捶骨，边和他聊聊天。每当这种时候，爷爷总是象个孩子般，和我絮絮叨叨地说这说那，露出天真满足的笑容。



爷爷，是孤单的，也是幸福的。爷爷，一个人过了那么些年，苦了那么些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儿子们争气，他自是高兴得很。



爷爷节俭而又孤单的过了很多年，有时候我很愿意相信他是去了美丽的天国，安静而满足的和奶奶生活着，有天使替我照顾他们。在那儿，生命不再有终结，无忧亦无苦。只不过爷爷离去的突然，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就这样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心里空荡荡的，说不清的感觉，仿佛是一棵万年常青的树轰然倒地，震撼着心底每一寸角落。



突然间，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会怎样？毫无疑问的是，地球照样自转公转，四季正常，花会开会凋，树会荣会枯。不一样的是，在乎我的人会伤心，就像我伤心爷爷一样的伤心我。



人，都会老会离开，可我们来过，开心或郁闷过，快乐或伤心过，遗憾或后悔过，这就是人生。



亡者已矣，请珍惜身边的人。说给你听，也告诉我。

生，老，病，死是

人们共同的宿命，是命运的轮回，是无力的抗争。







苏传龙 著

2010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