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为什么没有做成美国那样“合众为一”的大国：“解放者”玻利瓦尔与他的理想国几乎同时告别了世界

南美为什么没有做成美国那样“合众为一”的大国：“解放者”玻利瓦尔与他的理想国几乎同时告别了世界
玻利瓦尔画像。

在玻利瓦尔去世后，他的名字和事业仍然被使用，1986年5月，美洲国家组织常设理事会决定，将玻利瓦尔的生日——7月24日定为“西蒙·玻利瓦尔日”《国家人文历史》2016年8月下独家稿件，原标题《玻利瓦尔与他的理想国：“解放者”解放了多少国家？》，有删节，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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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的独立之路尚不到而立之年的玻利瓦尔在这种情况下从欧洲回到委内瑞拉故乡，可谓正合天时。

1783年7月24日，玻利瓦尔生于委内瑞拉首府加拉加斯，诞生于一个极其富裕的克里奥尔贵族家庭，也因此有一个奇长无比的贵族名字——西蒙·何塞·安东尼奥·德·拉·桑迪西玛·特里尼达·玻利瓦尔·帕拉修斯·伊·布兰科。

在当年，英国刚刚承认美利坚合众国为独立国家。

美国从英国独立，海地从法国独立，给南美类似处境的土生白人以深深刺激。

玻利瓦尔年轻时和类似出身的青年子弟一样，16岁就被送往欧陆，在西班牙和法国接受教育。

此时的欧陆，启蒙思潮方兴未艾，玻利瓦尔深受影响，决心推翻西班牙人的殖民统治，创立属于全体美洲人的共和国。

拿破仑在巴黎加冕时，玻利瓦尔也在旁观礼。

他虽然不赞成拿破仑复辟君主制，
但群众对英雄的追捧与崇拜，也使他心驰神往，这一经历和接受的启蒙思想一样，成为激发他抛弃家产、投身独立的重要动力。

饶有趣味的是，华盛顿一直没有改变大庄园主的本色，即便在战事激烈之际，也不忘写信经营自己的弗农庄园，将退隐归耕田园视为最大乐事，显示出两者气质的巨大差别。

1810年春天，随着母国的中央洪达进一步受到法军威胁，克里奥尔人趁机以总督和其他王室官员背叛斐迪南七世、效忠法国扶持的伪国王为由，在加拉加斯、布宜诺斯艾利斯、圣地亚哥和波哥大组织了示威，强迫王家官员向克里奥尔人控制的殖民地地方洪达移交统治权力。

1811年，第一届委内瑞拉国会宣布独立，提出了共和国宪法的框架。

西班牙摄政委员会从波多黎各调遣军队前来镇压，一批自由黑人和混血儿也因为不满共和国宪法中未能给自己以平权，加入了保王党。

插画，表现1811年7月5日，玻利瓦尔和弗朗西斯科·德·米兰达号召追随者签署委内瑞拉独立宣言的情形
南美和北美在种族观念上的重要区别，是前者并没有将人种截然分为黑白二色，而是有异常丰富的色谱：尽管白皮肤被视为高贵，由于来美洲的西班牙人以冒险家和军人为主，想来捞一把就走，不像北美殖民是包括男性、女性、儿童在内的完整社区搬迁，因此在拉美产生了大量混血儿。

其中，白人被称为“克里奥尔人”，黑人-印第安人混血被称为“桑博
人”，白人-印第安人混血被称为“墨斯提索人”，黑白混血儿被称为“穆拉托人”。

混血儿是新的种族，被认为兼具父母的缺点，包括懒惰、无赖、不值得信任等。

但由于他们比印第安人和黑人更为欧化，所以，其地位介于克里奥尔人与黑人之间，一般住在城镇，充当家仆、监工、工场雇工、小工商业者和军队中的士兵，不像黑人大多数是奴隶。

1800年，混血儿在数量上明显超过了半岛人，甚至超过了黑人。

后来混血儿数量还超过了印第安人。

西属美洲的各种族社会地位次序为：西班牙人、克里奥人、墨斯提索人、穆拉托人、黑人、印第安人。

这些种族又互相通婚，导致超过100种组合出现。

克里奥尔人一方面被半岛人排斥，另一方面也在排斥混血儿、黑人和印第安人，因此各方都有各自的共同体，互相争斗，不易结成一块。

反观北美殖民地的白人人口占据绝对优势，且地理位置均位于大西洋和阿巴拉契亚山之间，共同怀着对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的自豪感，且共同面对法国人、印第安人以及后来英国人的军事威胁，容易形成集体认同。

内战和外战同时爆发了。

玻利瓦尔在面对强敌屡扑屡起的情况下，始终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成立“哥伦比亚共和国”。

哥伦比亚顾名思义，是指哥伦布的土地，包括整个新大陆。

在18世纪，北美殖民地也很流行使用这一名称来称呼整个美洲，美国著名爱国歌曲《欢呼，哥伦比亚》的名称就来自
于此。

玻利瓦尔的最终梦想，是希望建立美洲国家的邦联。

从战争艺术上来说，南美独立战争乏善可陈。

玻利瓦尔的对手——西班牙早已是欧洲病夫，人口、工业数个世纪以来一直逆增长。

拿破仑与威灵顿反复拉锯的半岛战争早已把伊比利亚半岛打得民穷财尽，连西班牙引以为傲的海军，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之后都一蹶不振。

而玻利瓦尔在1816年之后，就得到了英美的非正式援助。

大批身经百战的英军老兵在拿破仑战争后无事可做，前往南美从军，为玻利瓦尔效力，他们组成的英国军团在作战中发挥了中坚作用，外国志愿军官更是填补了民团正规作战经验不足的问题。

英国虽然没有在外交上改变中立立场，但越来越包容英制武器和英国志愿兵输向拉丁美洲助战。

美国在1823年还发表了《门罗宣言》，对本已摇摆不定的西班牙决策者又给了一记重拳。

在法国大革命的风潮之下，民族主义、共和主义思想方兴未艾，独立事业容易获得世界同情，形势对玻利瓦尔有利。

这一天果然到来了，1820年，即将前往拉美的西班牙远征军在加的斯倒戈，强迫已经复辟的斐迪南七世恢复摄政委员会颁布的1812年宪法，并且放弃政府再次建立殖民地的计划。

1821年在玻利瓦尔的倡导下，新格拉纳达和委内瑞拉组成联盟，暂时联合为大哥伦比亚。

革命胜利之后一开始，根据各地土豪的自然倾向，大哥伦比亚共和国实行联邦制，由三个部分组成，其首领均出任副总统：昆迪纳马卡（首府波哥
大）、委内瑞拉（首府加拉加斯）和圭多（即厄瓜多尔，首府圭多）。

不过此时，厄瓜多尔的全部和前两部分的许多领土仍然在西班牙的占领之下。

玻利瓦尔于1822年进军基多，将后者并入大哥伦比亚共和国。

1821年，国会起草了库库塔宪法，将共和国首都定为波哥大，玻利瓦尔和弗朗西斯科·德保拉·桑坦德尔被选为总统和副总统。

油画，1821年6月24日，玻利瓦尔领导委内瑞拉军队在卡拉沃沃战役中取得胜利，委内瑞拉得以解放。

约1883年，阿图罗·米切莱纳作玻利瓦尔本人身上存在深刻的矛盾：从感情上说，他很羡慕美国的独立自由，并将自己的侄子送往美国留学，直至进入杰斐逊总统创立的弗吉尼亚大学深造；但他并不相信类似的政府体制可以在拉丁美洲运转良好，他宣称委内瑞拉这类社会“应当掌握在有力的手中”。

他认为美国的土壤特别适合于民主，但西属美洲却习惯于“无知、暴政和邪恶的三重轭”。

因此在这样的一片土壤上建立共和国，必然要在自由上做出让步。

因此，这部宪法有浓厚的中央集权倾向，将全国划分为12
个部分，每个部分由一名中央政府任命的总监领导，再下一级又进一步划分为36个省。

总监（intendant）不仅连官名都原封不动地沿用了波旁王朝的官衔，连两者的权力都相同。

总统既是中央政府的最高领导人，也是地方政府的最高领导人，这一体制与美国的镇长、市长、州长、总统均来自民选，
互相之间不存在行政隶属关系大异其趣。

许多人相信，由于对保王党人的战争正在进行，因此集权是必需的。

大哥伦比亚共和国大体以新格拉纳达总督区的版图为依据，开始四处出击，解放那些尚在西班牙手中的土地。

1821年，巴拿马加入联邦；1822年，厄瓜多尔加入联邦；1824年，大哥伦比亚共和国的军队解放了秘鲁。

1826年，玻利瓦尔和桑坦德尔均再次当选，西班牙的势力看来一去不复返了。

但在革命成功之后，中央集权制的固有矛盾开始浮现。

战争一结束，联邦主义者和地区主义者一直隐忍的情绪立刻反弹。

各区域之间的政治分歧、经济和商业争端也暴露出来。

比如，由于共和国实行低关税，利于以农业为主的委内瑞拉，却使厄瓜多尔的纺织业遭到进口廉价纺织品的重创。

而1821年至1825年之间，战争状态下的厄瓜多尔由玻利瓦尔直接领导。

他只关心战争，对厄瓜多尔的经济问题并不关心。

此外，作为“新解放区”，厄瓜多尔人常常感到他们只是又一次被外来者征服：在中央政府各部门并没有多少厄瓜多尔人，而厄瓜多尔人想在军队中爬到高位也很难——这些职位充斥着委内瑞拉人和新格拉纳达人。

但最为强烈的解体呼吁，其实是来自大哥伦比亚的核心——委内瑞拉。

这一区域由于和欧洲贸易频繁，深受自由主义思想影响，大批自由主义者并不在乎祖国是西班牙、哥伦比亚
还是委内瑞拉，只要求生活在一个自由的社会中，而中央集权制的政府显然和他们的理想有着巨大的反差。

委内瑞拉的地方领导人何塞·安东尼奥·佩斯也与他们一起反对中央集权制的设想。

1826年，委内瑞拉已经濒临退出大哥伦比亚的边缘。

支持退出联邦的运动在委内瑞拉全境日益高涨，喊出了“要佩斯、不要玻利瓦尔”“要委内瑞拉、不要大哥伦比亚”的口号。

在8月，独立诉求已经蔓延到厄瓜多尔等地，中央政府威信扫地。

玻利瓦尔力图挽救联邦，于11月召开了会议，但无法满足各政治派别千差万别的诉求。

此时，在委内瑞拉的东部和南部，佩斯的支持者与玻利瓦尔的拥簇已经爆发小规模冲突。

次年1月，双方达成妥协。

玻利瓦尔宣布对独立派大赦，并承诺提前举行新宪法的起草，佩斯承认玻利瓦尔的权威。

但各派别均心知肚明，这一妥协只是临时性的，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大哥伦比亚共和国的地位摇摇欲坠。

大哥伦比亚地理位置图
1828年，新制宪会议召开。

玻利瓦尔深信目前能将国家捆在一起的方式只能是加强中央集权，而这一建议显然不可能受到欢迎。

最终，制宪会议以玻利瓦尔派昂首退出会场，拒绝在联邦制的宪法草案上签字而告终。

连玻利瓦尔的副总统桑坦德尔都代表新格兰纳达的分离派反对他。

8月27日玻利瓦尔宣布自己为独裁者。

次月即发生了企图谋杀玻利瓦尔的“9
月密谋”和联邦派反叛。

第二年，玻利瓦尔痛苦地写道：“美洲没有信义，美洲国家之间也没有信义可言。

条约形同具文；宪法等于书本；选举等于战斗；自由等于无政府状态；生命等于痛苦。

”
1830年1月，玻利瓦尔辞去总统一职，当年大哥伦比亚解散（次年正式被废除）。

委内瑞拉、厄瓜多尔、新格拉纳达（后改称哥伦比亚，1903年巴拿马又从哥伦比亚独立）成为独立国家，这三个国家的国旗均源自大哥伦比亚共和国国旗，互相之间十分相似，成为大哥伦比亚共和国存留于今的一点影子。

类似的解体潮也在墨西哥和拉普拉塔重演了：中美洲联邦从墨西哥退出，后又一分为五；乌拉圭、巴拉圭、阿根廷取代了拉普拉塔，智利也从秘鲁中退出。

西属美洲殖民地缺乏共同安全诉求、经济圈和认同感，仿佛装在帝国袋子里的一群土豆，在庞大的行政机器一解体之后，立刻四散。

有学者写道：“智利抱怨它对秘鲁小麦市场的依赖，布宜诺斯艾利斯与上秘鲁为利马的市场而竞争，秘鲁不肯给拉普拉塔提供开矿的机会，而布宜诺斯艾利斯索性建立了垄断，控制河道，将贸易引向自己，这又引起了它的卫星地区巴拉圭和蒙得维的亚的怨恨。

总之，1810 年后每一个国家都企图通过与英国或美国，而不是与自己邻国建立联系来解决自己的经济问题。

”再者，除了墨西哥以外，拉美独立都是政治革命，不
是扰动社会基本结构的社会革命，诉求有限，首先是将权力从半岛人手中夺到克里奥尔人手中，其次是打破西班牙的商业垄断，使拉美大陆能参与世界自由贸易。

因此，革命胜利后，掌握实际权力的克里奥尔人土豪本能的反应就是卸下庞大的帝国负担，组成一个个互不干涉的小共和国。

油画，“解放者”的弥留之际，1889年，委内瑞拉画家安东尼奥·埃雷拉·托罗作，现藏加拉加斯玻利瓦尔博物馆，描绘了临终之时的玻利瓦尔
玻利瓦尔和他的理想国家几乎同时告别这个世界。

玻利瓦尔退出政界后，心灰意冷，计划前往欧洲生活。

在他的行李、书籍都已经打包装箱后，他却患上了当时的绝症——肺结核。

1830年12月17日，玻利瓦尔在一个种植园病逝，终年47岁。

他的法国医生在做最后检查时，惊讶地发现他的衬衫已经破烂不堪，跟随玻利瓦尔的一名军官赶紧拿出自己的一件干净衬衫给玻利瓦尔换上，这位一度家财万贯的理想主义者最终穿着别人的衬衫，离开了这个世界。

【国家人文历史】系头条号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