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将生态观念融入文学教育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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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将生态观念融入文学教育的对话

鲁枢元:最近我看到我们报纸上公开的几个数字,让我感到更加悲哀和焦虑:一是世界各国环境质量“排行榜”,中国排在第105名,那已经远在不及格的水平线下;二是世界自然基金会发布的年度“生态足迹”报告,中国当前的生态赤字已超标两倍,即“中国国民的物质需求已超过中国国土生态系统可持续供应能力的两倍”,实际上我们已经在寅吃卯粮,在无情地啃食我们的后代子孙。令人无奈的是,眼下仍看不出这种景象有丝毫收敛的迹象。尽管房价居高不下,尽管油价急剧飙升,就在我居住的周边,原先肥沃的耕地上一幢幢钢筋水泥大楼仍在疯长,苍翠的草地被一簇簇的汽车碾成了烂泥浆。对于迫在眉睫的生态危机,人们竟如此漠然麻木。

作为一个教师,尤其是一个文学教师,对此总感到无能为力。八年前,我曾在报上呼吁,我们的文学家不要再无视地球的生态状况,似乎不见什么效应。就在汶川大地震发生的前一个月,我又曾在报刊倡议,我们的文学艺术要积极发挥“生态警示作用”。不料灾难竟到来的如此之快!灾难来临,国人受到强烈震动,表现出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气氛,这固然难得。然而,人们似乎一下子又回到当年“战天斗地”、“人定胜天”的思维模式中,在对待自然、对待生态的观念上似乎没有太多的长进。

这是为什么呢?归根结底还是那种工业时代的思想观念以及有这种观念规约的价值取向、生存模式在支配着我们的行为。这使我越来越坚信,要从根本上解决地球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必须首先改变我们的生存观念。这也是近年来我竭力推进的生态批评的主旨。我想,这也应当成为我们国家教育事业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现实中生态教育的实施也是举步维艰。一是现行的教育观念与规则在许多方面其实是与生态精神相悖的,甚至是反生态的,以己之昏昏,何以使人昭昭?二是对于许多成年人来说,观念早已定型,木已

成舟,很难改变。尤其是市场机制的鼓励,已经富有的还想更多地拥有;尚且贫困的更是拼命也要尽快富裕起来,这或许就是“发展中”国民的一种持续发展的心态。要变,实在太难。

希望在我们的后代身上,在当下的孩子们的身上,他们才是我们国土上未来的生态景观!以生态观念教育我们的孩子从文学艺术的渠道给小学生乃至幼儿园的孩子输送生态精神的营养,或许是我们最终走出梦魇般生态困境的唯一选择。这才是我们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绿化人们的心灵、绿化社会的心态、绿化我们的文学教育,从萌芽开始,从我们的小学教育、幼儿教育开始,实在是当务之急。

您是从教20余年的优秀语文教师、特级教师,又长期担任实验小学的校长,在选修我的生态批评课程的同时又在实施着生态教育的改革,您才是生态教育运动中重任在肩的先知先觉,我很想听到您的见解。

祝禧:谢谢鲁老师给我这样的机会,来谈谈我在小学工作的实践与反思。我热爱我的工作,与其他行业的工作不同,面对“幼稚的孩童”,我们的工作要求我们永远怀有“赤子情怀”,永远与“童年”相伴。我始终认为,一个能一辈子和“童年”相约、相伴的小学教师,是幸福与富有的。

我们海门市东洲小学建于1992年,是一所以“让学生享受教育生活的幸福和完满”为办学目标的“新生活学校”,在十几年的办学时间里,以显著的办学业绩,成为江苏省实验小学,江苏省文明学校。我长期生活在小学校园里,亲眼目睹学校的发展变化,感悟着生态问题在人们童年时代的种种表现。

10多年前,学校马路对面就能看到油菜花,闻到花儿香。如今,随着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一幢幢大楼拔地而起,一个个新村安家落户,那耀眼的金灿灿的花儿离孩子们越来越远。当学校因为扩招而想增加运动场面积时,却苦于四周都被不断立起的高楼包围而无处发展。童年是纯洁坦率的。孩子们渴望亲近蓝天白云,田野小河,渴望走进蓝天下的课堂,却因为交通安全等许多现代文明带来的现实问题而让

我们小心翼翼地亦步亦趋,甚至望而却步。我常想,童年,应该是每个人的一生中最自然、最纯真的时光。童年的伟大即在于:那是一个天真烂漫、怎么做梦怎么遐想都不过分的时段,那是一个相信梦想可以成真的年代……一个人的一生中,所能给自己留下的最珍贵的礼物、最难忘的纪念,就是他那渐渐远去却又永远常青的童年了。然而,当下我们的儿童在声光电充斥的现代社会里,面对计算机、电子游戏机、电视录像的诱惑,已经改换了一种生活方式,他们已经无法想像在田野里的童年生活将是怎样的惬意与快乐。当童年和自然切断了联系时,这样的童年还是完整的童年吗?

鲁枢元: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永远葆有童心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是大写的人。我曾经说过,天真的孩子、襁褓中的婴儿由于没有受过“庄严思想”的熏陶,更多地葆有“神圣的灵性”,因此要比成年人、尊长者更容易领悟宇宙间‘不朽的信息’,更接近自然中“真实的生命”。所谓“神圣的性灵”,就是那种“赤子之心”。在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里,在强大的理性主义和技术主义的统治下,现代都市生活过早地消解了种族的“童年”和个人的“童年”,这不能不是现代人的悲哀。更让人担忧的是,正处于童年时代的我们的孩子们,却过早的成人化了,理智化了,世俗化了。这从那些泛滥的电视节目中很容易看到。说实话,每当我看到那些虚夸的商业广告利用天真的孩子说出那些装腔作势的话语,我总是很难压抑自己的愤怒!

祝禧:我以为,现代社会的工具理性,蕴藏着马尔库塞所说的把人变成“单向度”的人的危险。我们的教育理念往往是“配合”这一理念的,因而往往遏制了儿童自然天性的发展。也许儿童在上学读书前,就已经开始了与成人文化的冲突。对于这样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们的文学教育担当着相当大的责任。1997年,挪威音乐学教授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出版了一本令中国读者耳目一新、深受震动的书:《本能的缪斯——激活潜在的艺术灵性》,这本书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本能的缪斯’是儿童与生俱来的一种以韵律、节奏和运动为表征的生存性力量和创造性力量。当生命的力量遇到学校教育的理性时,连续性就

被打断了。对此,中国海洋大学朱自强教授指出:“孩子们对缪斯充满了渴望,这种渴望在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被深深地培植在他们生命的胚芽里,又在与父母、兄弟姐妹们的相处中,在与其他小朋友的游戏中得到加强;但是现在,这种渴望突然与强大的约束力量相遇,而且这种力量似乎处处与它作对。许多孩子在他们童年的早期像小鸟一样可以快乐地在空中自由地飞来飞去,他们把自己想像成许多不同的角色,从满脸污垢的小捣蛋鬼,到展翅高飞的雄鹰。可是,几年学校生活之后,他们大多数再也不能像鹰一样自由飞翔了,他们已变成了缪斯天性意义上的残废人。”

儿童是未来社会的创造者,人类将向什么方向发展,根本取决于儿童的心灵和品性。儿童的发展问题也就成了关系未来社会和谐发展的一个根本性问题。德国教育家福禄贝尔认为:人自出生起,其内部就存在着既完美又善良的东西,尽管尚处于萌芽状态,但毕竟存在,因此,人的发展就是这种内在的完美和善良的东西的萌发,人的教育就是助长这种萌发,而不是剔除人性中那最初的萌芽。

鲁枢元:儿童就如同一颗颗隐藏无限潜能的种子,在这萌芽期,我们该给他们什么,才能让他们终身受益、健康成长呢?一颗粗糙、干涩的心灵,一颗为技术的、为物欲、为工具理性所控制的心灵,能生发出美好的人生图景吗?我们怎样让儿童永远葆有“神圣的灵性”而不被污染,永远让一个成人永葆“赤子之心”呢?这恐怕仍然是一个关于“精神生态”的问题。

从生态学的角度看,人不仅仅是自然性的存在,不仅仅是社会性的存在,同时还是精神性的存在。因而在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之外,还应当有精神生态的存在。如果说,自然生态体现为人与物之间的关系,社会生态体现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精神生态则体现为人与其自身的关系。直到如今人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越来越严重的污染是发生在人类自身内部的精神污染。这种污染不是靠什么技术手段和管理科学就能够轻易解决的,而是要靠人文精神的教育,靠文学艺术教育,对于儿童来说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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