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荆浩《笔法记》阅读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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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浩《笔法记》标点、意译、批注
(据黄宾虹、邓实编《美术丛书》2425页)
张正忠译
(一)
太行山有洪谷,其间数亩之田,吾常耕而食之。

在太行山里有一个洪谷,其间有数亩平地,我就在这里靠耕种而自食其力。

有日登神钲山,四望回迹也。

(他本有“入”无“也”)大岩扉,苔径露水,怪石祥烟。

有一天,我登上附近的神钲山,四处张望能依稀看见曲曲折折的人兽足迹。

穿过长满青苔、沾湿露水的小路,只见有二块象门户般的大岩石,里面怪石嶙峋,雾气缭绕。

疾进其处,皆古松也。

中独围大者,皮老苍藓,翔鳞乘空。

我急忙走进去,又见那里长满了古松。

其中有很粗大的树干,树皮苍老,酷似鱼鳞,长着深绿色的苔藓,抬头望去,似腾空飞翔的蛟龙。

蟠虬之势,欲附云汉。

成林者爽气重荣,不能者抱节自屈。

那盘旋而上的气势,好象要冲向九天银河。

茂密的树林里透出点点亮光,一些折断的树干疤痕累累,交错弯曲。

或(他本有“回”)根出土,或偃截巨流,挂岸盘溪,披苔裂石(他本作“口”)。

有的树根挣裂了巨石,暴露在土石外面,长满青苔。

也有倒下来的,悬挂在溪边,截住了潺潺流水,溪流因而绕弯。

因惊其异,遍而赏之。

明日,携笔复就写之,凡数万本,方如其真。

我很惊异地发现了这样的奇观,走遍林间观赏。

第二天又带了纸笔去那里写生。

日复一日的积累下来,直到画了数万张,才画得比较逼真了。

(荆浩对大自然充满一种好奇和敏感、敬畏的心理。

他画熟悉的生活,又仔细地观察、写生,研究其中典型的景物,把它升华为艺术的语言。

而‚真‛,是他重要的审美理想,贯穿于本文始终。


(二)
明年春,来于石鼓岩间。

遇一叟,因问,具以所来之由(他本有“而”)答之。

到了第二年春天,我又来到石鼓岩中间。

遇到一位老者,问起我的来意,我就把前后缘由回答他。

叟曰:“子知笔法乎?”曰:“叟仪形野人也,岂知笔法邪?”
老者说:‚你懂得画法吗?‛我说:‚老人家的容貌象一个山野之人,怎么问起我画法的问题呀?‛
(我觉得‚笔法记‛的‚笔‛,应是‚绘画创作‛之意,《笔法记》实际上就是《画法记》。

而这‚画法‛一词按现代说法应为‚画理‛。


叟曰:“子岂知我所怀邪?”闻而惭骇。

老者说:‚你怎么知道我胸中有多少学问和想法呀?‛我听了又是惭愧又是敬畏。

(人不可貌相,胸中学问胆识才是有价值的。


曰:“少年好学,终可成也。

夫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笔,六曰墨。


老者又说:‚不要紧!年轻人只要好学,结果会成功的。

说起画,画有六要:一是‚气‛,二是‚韵‛,三是‚思‛,四是‚景‛,五是‚笔‛,六是‚墨‛。

(一副长者之风,大家气概。


曰:画者华也,但贵似得真,岂此挠矣!”
我说:‚画就是漂亮,只要画得像,就能得到真实之美。

哪有这么多麻烦事!‛
(初时认识尚浅,此时以为之真,不同于后来之真。


叟曰:“不然,画者,画也。

度物象而取其真。

物之华,取其华;物之实,取其实,不可执华为实。

老者说:‚不然,画是你的创作,要熟悉、研究生活中的物象而画出它的真实面貌和气质。

物象漂亮的,就画出它的漂亮来;物象朴实的,就画出它的朴实来。

不能把漂亮的东西当成朴实的去画。

若不知术,苟似可也,图真不可及也。

”曰:“何以为似?何以为真?”
如果不懂得这个道理,表面上画得像是可以的,至于画出事物本质的真实就难以达到了。

‛我问:‚什么是表面画得像?什么是本质画得真?‛
(‚术‛,直译只能是技术、技法,但文意显然不是技术层面。

因此译作‚道理‛。

)叟曰:“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

老者说:‚对客观事物描摹得像,只是得到它的形似,而不能画出它的气质。

而达到‚真‛的境界,须是气和质都画得比较饱满。

凡气传于华,遗以象,象之死也。


想要表现神气,如果只是画得华丽,而忽略了它的本来的面目,那么,物象的真实面貌就被歪曲了。


(除了表面的像,还要画出内在神气的像,即传神。


谢曰:“故知书画者,名贤之所学也。

耕生知其非本,玩笔取与,终无所成,惭惠受要,定画不能。


我表示感谢,说:‚我懂了:书画是名、贤之人所研究的学问。

我是一个种田为生的读书人,自知不是我的特长,只是因为爱好而玩笔而已,终究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功。

很惭愧,虽然聆受了您的宝贵教诲,也不一定能够画出好作品。


(荆浩再一次表达了对学问的敬畏之感、谦虚之态。


叟曰:“嗜欲者,生之贼也。

名贤纵乐琴书图画,代去杂欲。

老者说:‚对物质生活的贪欲无度,是人生的大害。

聪明高尚的人以读书、琴瑟、书法、图画为乐事,所以能够排除物质、肉体上过分的欲望。

子既亲善,但期终始所学,勿为进退!
你既然对画画爱好,希望你始终努力学习,不为名利所动。

(中国文人画家受老庄的淡泊宁静思想影响至深。

这里谈了图画对陶冶人的性灵方面起到的教化功能。


(三)
图画之要,与子备言:
对创作图画的一些重要问题,我与你详细谈谈:
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

所谓‚气‛,就是以你的思想感情指挥这枝画笔,直抒胸臆,同时必须熟悉生活,对所表现的物象心中有数,以客观事物的形象,熟练地表达你内心的感情;
(在并列句式中,他讲了‚心‛和‚象‛两个要点,做到心运自由真诚、生活熟悉深入,自然就有了‚气‛。

‚气‛就是神气、气质、气势、气韵,这是主体和客体关系配合默契的基本规律。


韵者,隐迹立形,备遗(他本作“仪”)不俗。

所谓‚韵‛,就是画中的形象有一种自然流露的意味、不着痕迹的美感,籍此产生生动的韵致。

同时对艺术表现的技巧完美、格调高雅不俗;
(他说的‚韵‛,是一种内在的、蕴含的精神之美,所以讲‚隐迹‛;而‚隐迹‛能‚立形‛,即影响到画的可视形象。

也就是说,内在的气质,是能够通过外在的形象让观众感觉得到的,而且也必须依附于形象才能存在。

这种精神之美,与格调的‚不俗‛是有直接因果关系的。

它们的配合成功,条件是‚备遗‛,即对各种技巧、技术问题要有熟练的掌握和完备的实施。

)(又:气为阳;韵为阴;气为动,韵为静;气为外露,韵为内敛,两者既可分,而又不可分。


思者,删拨大要,凝想形物。

所谓思,就是对所画对象进行研究、取舍、布局、概括、夸张,深化,同时还要发挥想象,使你要表现的物象更真实、更强烈,更理想;
(画看似不经意,其实是需要周密思考的。

怎样去‚删拨‛,去概括‚大要‛,发挥想象力,把‚形物‛加以‚凝想‛,也就是有了成熟的立意构思才落笔成画。

这是主张以理性作画。


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

所谓景,就是提取眼前景物中美的因素,研究它真实气质的分寸,发现它的妙处并加以表现、发挥,创造出美的境界;
(以我的理解,‚制‛是加工,‚度‛是忖度。

直译:‚制(画,要先)度时因,(通过)搜妙(的劳动)创(作)真(境)。

‛四字联用,就是因时、因地的研究、思考(提取)千变万化的客观景物,把它加工成画,‚搜妙‛、‚创真‛就是‚度‛的结果,‚制‛的过程。

最后集‚妙‛和‚真‛于一画,而成为好作品。

不过‚景‛字作何解?据《王力古汉语字典》P436解,‚景‛在古代有五种释义,此处还是与景物、景色之义相近。

我以为可当作动词看,‚构画风景‛的意思。

因此‚度‛也是‚思‛的内容。


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

所谓笔,虽然必须遵循一定法则,也要灵活变通,笔意不受客观形质的束缚,飞动传神;
(荆浩理论形神与笔墨矛盾的统一:既要客观的物象,更要物象的气质,也要笔势的飞动,还要用笔墨来传神。


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深浅,文采自然,似非因笔。


所谓墨,就是有深有浅,干湿晕化,要做到根据物象、变化自然、恰到好处、富有文采,这些只靠用笔是达不到的。


(这六个字,幸亏后面都有八字的阐发,否则又要成为疑案了。

这是他比谢赫‚六法‛表述方法高明之处。


(四)
复曰:“神妙奇巧:神者,亡有所为,任运成象;
又说:‚画有神、妙、奇、巧四种:神品要达到似不经意而又精当,任意挥毫而能传神;
(‚亡有所为‛,没有刻意的、雕琢堆砌的现象;‚任运‛自然,任凭心灵的流淌;‚成象‛,画出可视图象。


妙者,思经天地,万类性情,文理合仪,品物流笔;
妙品是经过巧密精思,掌握天地万物各种对象的特点,表现外表和本质都能合乎艺术规律,同时观察研究物象,以流畅自然的笔法画出来。

(‚文‛,即外表形状色泽之美;‚理‛,即内在、本质之美。

这是指准备取材的客体。

‚合仪‛,犹言得体,应是指通过作者加工后的艺术效果,这是指表现后的艺术作品,两者浑然一体,符合美的艺术规律,谓之妙。

‚品物流笔‛,观察研究物象,自然流之笔端,是总结、加强上面三句的意思。


奇者,荡迹不测,与真景或乖异。

致其理偏,得此者,亦为有笔无思。

奇品,落笔纵情自由、变化莫测,不一定拘泥于生活的真实,物象也有变形。

但狂怪要求合理,如果不合理了,就等于是有了新奇用笔而缺少完善的构思。

(狂放得奇,但不能过分。

不合常理,片面追求新奇,便属有笔无思,是不足取的。

)巧者,雕缀小媚,假合大经,强写文章,增邈气象。

此谓实不足而华有余。

巧品,往往通过雕琢装饰,以小巧来讨人喜欢,表面看也合乎法度,实则是刻意造作文采,想用堆砌的办法描绘出气象来。

这就叫实不足而华有馀。

(五)
凡笔有四势:谓筋、肉、骨、气。

笔绝而不(原文无“不”字)断谓之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正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

用笔有‚四势‛:筋、肉、骨、气。

笔有气势,笔断而势不断叫做筋;用笔有起伏变化
之势,画出实体结构的叫做肉;精神刚正、有生命力量之势的叫做骨;线条气势贯通、遒劲有力、韵律生动的叫做气。

(译此文,重要的是理解文意,用今天的实践来解释。

如果直译就没有意义。

如这里的‚笔‛当作用笔来解;‚生死刚正‛是指用笔的精神气质,而不是技术性的层面;‚迹画不败‛,讲的是笔下线条,但其‚不败‛的意思很概括,可以解读很多含义。

我的理解,‚不败‛的对应是‚败‛,即软弱无力、组织系统涣散、杂乱无章,所以,‚不败‛当解作气势贯通的、遒劲有力的、韵律生动的状态。

卫夫人《笔阵图》讲筋、骨、肉,荆浩加了一个‚气‛,同时认为‚肉‛也需要,因些更为完备。


故知:墨大质者失其体,色微者败正气,筋死者无肉,迹断者无筋,苟媚者无骨。

据此推论可以知道:墨块臃肿要破坏物体形象,色彩微弱的要丧失正大之气,筋死了肉就无所依存,笔迹、笔势都断了就没有筋,满足于表面漂亮而疲软无力的就没有了骨。

(这段中荆浩借托老者,讲出了他对画理的见解,很是精彩,是本文的核心段落。

)(六)
夫病有二:一曰无形;二曰有形。

说到画作的毛病有二种,一种是无形的;一种是有形的。

有形病者,花木不时、屋小人大、或树高于山,桥不登于岸,可度形之类是也。

如此之病,不可改图。

有形的病,象花木枯荣不符合季节,在同样远近的画面上,屋比人小,或者树比山高,桥的两头不与岸相接,诸如此类。

这类毛病还是容易辨识的,虽然画上不好改,但下次容易纠正。

(‚度‛,度量、忖度、掂量,即是通过比较而辨别。

从此字可知上文‚制度时因‛的‚度‛亦含此意。

‚不可改图‛,落墨于宣纸,已成之图,当然不好改;但文意并不至此,而是说这种幼稚病是‚硬伤‛,还是容易在下一幅中纠正的。

俞剑华《类编》说,原文‚不可‛应为‚尚可‛,也不妥当。

二病程度不同,但在已画好的‚图‛上,确实都不好改嘛。

)无形之病,气韵俱泯,物象全乖,笔墨虽行,类同死物。

以斯格拙,不可删修。

无形的病,像没有气韵,违背物象结构规律等现象,虽然也画了许多笔墨,不过是一堆没有生命的东西。

这种拙劣的格调,一时是无法去除和纠正的。

(拙劣的格调,涉及作者的艺术修养和审美观,相比‚有形‛之病,不是一幅两幅画中可以纠正的,但在不断努力中还是可以提高的。

荆浩指出了这种‚无形‛之病的医治难度比较大。


(七)
子既好写云林山水,须明物象之原。

夫木之为生,为受其性。

你既然爱好写生和创作云林、山水,必须要懂得物象的特征和规律。

树木的生长,受其先天特性和环境条件的制约。

松之生也,枉而不曲。

遇如密如疏,匪青匪翠,从微自直,萌心不低。

松树的长法,弯而不软。

你看它那枝叶有密有疏,颜色似青似翠。

它从小长就一副刚直的气质,不断萌发新芽,似有冲向云天之志。

势既独高,枝低复偃。

倒挂未坠,于地下分层,似叠于林间,如君子之德风也。

主干越长越高,枝桠受叶的重压又低垂下来,甚至于倒挂在那里,但没有坠落。

下面形成一层一层,在树林间重重叠叠,有点像德高望重的君子那样厚重稳健的风范。

(‚比德‛的思路,贯穿于对松树精神气质的理解,使我们想起陶铸的散文《松树的风格》。


有画如飞龙蟠虬,狂生枝叶者,非松之气韵也。

有的人把它画得像蛟龙在飞舞,枝叶狂生,这就不是松树的气韵了。

(从这句话中可见,他看不起那种浮躁狂乱、飞扬跋扈的浅薄画风,所以我在上句译文中加了‚厚重稳健‛一语。


柏之生也,动而多屈,繁而不华,捧节有章,文转随日(原文作“曰”)。

叶如结线,枝似衣麻。

柏树的生态,线条多弯曲有动感,繁茂而不华丽,纹理疏密节奏有致,随日光向背自然顺转,叶如根根丝线结成,枝杈像穿着麻织的衣服。

有画如蛇如素,心虚逆转,亦非也。

有的人把柏树画得象条蛇,或者象根绸带,气质相反了。

因为他心里没有数,所以也发生了这样的错误。

其有楸、桐、椿、栎、榆、柳、桑、槐,形质皆异,其如远思即合,一一分明也。

还有象揪、桐、椿、柳、桑、槐等树,它们的外形和气质都各不相同,如果加以认真观察、思考,一定会找出规律,一一分辨明白的。

(树如人,气质各异,他在这里强调的,是形和质的各自特征都要合乎客观规律,而不是概念化的。


山水之象,气势相生。

故尖曰峰,平曰顶,圆曰峦,相连曰岭,
对于山、水的形象,气与势是互相生发的,所以山头尖的叫峰,平的叫顶,圆的叫峦,相连的是岭,
(这里他指出了‚气势相生‛的道理。

气势是怎么出来的?是利用山水各构成元素之间的关系,它们之间的对比、关联、贯通、和谐的关系,它们各自的形、质而形成的‚气‛,通过组合、经营,从而产生‚势‛的艺术效果。

下面荆浩具体地分析山水中各种景象元素的特征和相互关系的处理。


有穴曰岫,峻壁曰崖,崖间、崖下曰岩,路通山中曰谷,不通曰峪,
有山洞的叫岫,峻峭的石壁叫崖,崖之间、崖下的叫岩,路通山中叫谷,不通的叫峪,峪中有水曰溪,山夹水曰涧。

其上峰峦虽异,其下冈岭相连,
峪中有水流叫溪,两山夹着的水流叫涧。

上半部峰峦形状虽然不同,下半部岗岭却是相连的。

掩映林泉,依稀远近。

夫画山水无此象,亦非也。

山掩映着林泉,近的清楚,远的依稀。

如果画山水没有这种气象,就不是好的山水画。

有画流水,下笔多狂,文如断线,无片浪高低者,亦非也。

有的人画流水,落笔太狂,纹理好象断了的线,没有画出水浪的高低,也是错误的。

夫云雾烟霭,轻重有时,势如因风,象皆不定,须去其繁章,采其大要,先能知此是非,然后受其笔法。


对于云雾烟霞,时轻时重。

它的走势,主要是因为有风,形状很不确定,必须删繁就简,概括地画出主要的态势。

要先懂得这些规律,知道怎样才正确,然后使用相应笔法来表现。

(在这里他具体分析了山水画各物象的特征和组织的规律,指出笔法是为了适应这些物象而设。

章法‚采其大要‛,概括提炼,也是为了表现‚形质‛。

从这里看来,他在山水画创作中是把客观物象放在较重要的位置,而不是以作者意志或者笔墨技巧为主。

)(八)
曰:“自古学人,孰为备矣?”叟曰:“得之者少。

我又问:‚自古以来学画有成的人当中,谁对画理掌握得最完备?‛老者说:‚真正能懂得的人很少。

谢赫品陆之为胜,今已难遇亲踪。

张僧繇所遗之图,甚亏其理。

谢赫评价陆探微最好,不过现在已很难见到他的真迹。

张僧繇所留下的画,于画理是很不够的。

夫随类赋彩,自古有能,如水晕墨章,兴吾唐代。

对随类赋彩的方法,自古就有能人,而水墨为主的画,到我唐代才兴起。

故张璪员外树石,气韵俱盛。

笔墨积微,真思卓然,不贵五彩。

旷古绝今,未之有也。

那时有张璪员外画的山水、树、石,气韵都极佳,笔墨从大处到细微处尽皆精妙,对写
真传神、深入构思、提炼经营,水平很高,而且不用重彩。

从古到今,还没有这样杰出的画家。

麹庭与白云尊师,气象幽妙,俱得其元,动用逸常,深不可测。

麹庭与白云尊师马承桢的画,气象幽妙,他们深知事物的本原,构图、落笔气势不比寻常,常使人觉得深不可测。

(元即原,原委、本原,事物的来龙去脉,本质规律。

其,当指代山川气象和艺术规律两个方面。


王右丞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巧写象成,亦动真思。

王维的笔墨婉转倩丽,气韵高雅,有一股清气。

他以巧妙的笔法描写对象,确是真正动了一番脑筋。

(‚真思‛接连两次出现,其含义应联系上文‚气韵思景笔墨‛之‚思‛。

‚真思‛即是深入的‚思‛,下了功夫的‚思‛。


李将军理深思远,笔迹甚精,虽巧而华,大亏墨彩。

李思训理法精深、构思周密,用笔精到。

虽然巧妙,但过于华丽,在用墨上面太欠缺。

(‚思远‛,也是这个‚思‛,‚思远‛是‚真思‛的另一种说法。

‚墨彩‛是‚墨分五色‛、墨的色彩之意,并非‚墨与色彩‛。

说他的青绿山水比较‚华‛丽,缺少墨的韵味。

)项容山人(他本作“水”)树石顽涩,棱角无,用墨独得玄门,用笔全无其骨。

然于放逸,不失真元气象,元(疑此字为赘文)大创巧媚。

项容画的树石姿态强劲,笔墨生涩,棱角转换自然。

在用墨上独得玄奥,用笔却全无骨力。

他的作品豪放超逸,却不失所绘画事物的本真气象,这样就大大减少了巧媚之气。

(‚真元气象‛,有点象现在所说的‚生活气息‛,一种鲜活的真实感,不是程式化、概念化的东西。

‚大创巧媚‛,‚创‛,惩也。

犹‚挫伤‛。

此语与上文还是有因果关系的。

但‚元‛字疑是多余或误书。

俞剑华认为5字均为衍文,非也。


吴道子笔胜于象,骨气自高,树不言图,亦恨无墨。

吴道子在用笔功力上胜过造型能力,格调虽然比较高,但他不善画树木,遗憾的是用墨也不行。

(这里他评到笔墨与造型的问题,他把两者分开论述,而两者并重。


陈员外和僧道芬以下粗升凡格,作用无奇,笔墨之行,甚有形迹。

陈员外和僧人道芬等,比最平凡的画作稍好些,影响一般。

他们在笔墨技巧上,颇有成就。

(‚以下‛两字似不通。

因为‚以下‛是绘画水平阶梯式向下,没有限制。

下到一定程度,就配不上后面的评价了。

因此,后面的评论,只能是对陈员外和道芬而言。

陈员外何许人,不可考。


——今示子之径,不能备词。


——今天告诉你这些画家的得失,也就是绘画的路径,不可能讲得很全面。


(九)
遂取前写者异松图呈之,曰:“肉笔无法,筋骨皆不相转。

异松,何之能用我既教子笔法。

”乃赍素数幅,命对而写之。

于是我拿出以前的异松图写生稿呈给老者看。

老者说:‚你的用笔是‘肉笔’,不合笔法,筋骨都与异松不相协调。

你是否可以运用我教过你的画理,再画异松。

‛随即送给我几段素绢,叫我面对着松树写生。

(‚肉笔无法‛我认为是指用笔。

而用笔是受画理指挥的。

‚教子笔法‛这当指画理,因为他上文没有谈过具体的用笔方法。


叟曰:“尔之手,我之心。

吾闻察其言,而知其行。

子能与我言(他本有“咏”字)之乎?”
老者说:‚用你的手,与我的思想结合起来吧。

我听见了这个人的言论,就知道他会怎
么做。

你能和我谈谈你的想法吗?‛
谢曰:“乃知教化,圣贤之职也。

禄与不禄,而不能去善恶之迹。

我表示深深感谢,说:‚我现在知道了,教导别人是圣贤之人的天职。

艺术创作不管能否得到利禄,扬善去恶的路线是不能改变的。

感而应之,诱进若此,敢不恭命?”因成古松赞曰:
我对您的无私传授很感动,一定要付诸行动。

您如此循循善诱,希望我进步,我怎么能不恭敬从命呢?‛于是作成《古松图赞》:
“不凋不容,惟彼贞松。

势高而险,屈节以恭。

赞词大意:‚盛暑不会骄狂,寒冬不会凋零,这就是坚贞高洁的青松!虽然树干挺拔、直冲云天,却屈身俯首谦恭。

叶张翠盖,枝盘赤龙。

下有蔓草,幽阴蒙茸。

茂密的叶子象张开的翠盖,枝杈盘曲象出水的蛟龙。

树下藤蔓杂草攀援,树丛遮阴幽暗蒙茸。

如何得生?势近云峰。

仰其擢干,偃举千重。

你为何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你怎能生长在高高崖顶的云中?我仰望擢向天空的枝干,它的巨臂能举起千斤之重。

巍巍溪中,翠晕烟笼。

奇枝倒挂,徘徊变通。

下接凡木,和而不同。

溪水边挺立着高高的古松,远望是一片深绿的烟雾朦胧。

奇特的树枝从崖上倒挂,欲上先下千姿临空。

旁边生长着无数芳草杂树,浑成和谐的画面而又不相雷同。

以贵诗赋,君子之风。

风清匪歇,幽音凝空。


诗人见了如获至宝、诗兴勃发,争赋你的君子之风。

清香的风绵绵不绝地吹过,幽幽的松涛声凝响于太空。


(这首画赞,就是对《古松图》的文字描述,表明此时的荆浩画松,已经不仅是外表画得像,而把松树的精神气质的‚真‛都表达出来了。


叟嗟异久之,曰:“愿子勤之,可忘笔墨,而有真景。

老者看了,惊叹良久,说:‚画得好!希望你继续勤奋学习,必要时可以忘掉笔墨,一心去追求‚真‛的境界。

(在老者赞叹荆浩新画的松树之后,他发出了‚可忘笔墨,而有真景‛的议论,可谓至理名言。

他在文章之尾特别点出这句话,足见他对这个观点的着重。

他把一个‚真‛字,放到特别重要的位置上,而且指出只有不斤斤于笔墨,才能把注意力集中于‚真境‛的创造。

不为笔墨而笔墨,是为‚真‛而用笔墨,把笔墨放到第二位上。

但是他绝非不讲笔墨,只有在笔墨十分纯熟时才能做到‚忘‛了笔墨。

图真——君子之风——气韵俱盛,是他的审美思想三部曲,也就是真善美的统一。


吾之所(他本有“居”字)即石鼓岩间,所字即石鼓岩子也。

”曰:“愿从侍之。

”叟曰:“不必然也。

”遂亟辞而去。

别日访之而无踪。

我就住在石鼓岩间,名字就叫石鼓岩子。

‛我说:‚愿意跟随您、服侍您。

‛老者说:‚不必了。

‛遂急急忙忙辞别而去。

以后再去寻找却没有踪影了。

后习其笔术,尝重所传。

今遂修集,以为图画之轨辙耳。

我按照他教授的创作方法去学习、实践,很重视他传教的理论。

所以我现在把它写成文章,作为今后学画人借鉴的法则。

(关于意译,我认为首先要揣摩作者的原意,同时把我现在的理解与之相结合。

综观《笔法记》,它总结了前人的经验而有所发展,而且对后世影响是很大的。

但它也是十分简括的。

今天,绘画的理论当更完备、细化、深入,也更为复杂。

回顾荆浩的理论,对简化思路,廓清迷雾,具有现实意义。

特别是他对以‚真‛为主的真善美统一思想的强调,是需要我们在实践中永远坚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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