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实味悲剧的历史性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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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实味悲剧的历史性梳理
作者:张珺
来源:《文学教育下半月》2011年第10期
内容摘要:王实味的悲剧在现代知识分子思想史上有重要的意义。本文以知识分子理论为切入点,以王实味的作品为基点,在现代知识分子三种发展模式的大背景中,解析王实味作为知识分子的时代选择以及由此产生的悲剧——在承担社会批判功能时,因介入政治而产生的政治文人的悲剧。
关键词:悲剧知识分子启蒙政治
一.因文获罪的王实味案件
在解放区文学历史上,王实味案件是一个具有史学意义的事件。1942年,时任延安中央研究院特别研究员的王实味写出杂文《野百合花》和《政治家·艺术家》,以敏锐的笔触揭露了延安生活的“不正常现象”,引来共产党内大批判运动并以政治罪名关押。1947年,延安保卫战拉开序幕,因战事紧张,在撤退过程中,王实味被砍杀后掩埋于一眼枯井中,时年41岁。
随着那段被遮蔽的历史终于浮出地表,学界对王实味的关注和研究越来越多。在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思想史和命运史上的宏大历史背景下,王实味生死沉浮的意义已经远远大于他残留不多的作品。王实味之死之所以值得研究,是因为王实味事件,开启了现代中国文人受难的历史,正如余杰先生所言:王实味的被害,是中国前“文革”时代的序幕。同时他作为现代中国受难文人的殉难者,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新梳理现代文学发展的典型案例。
要解开酿成王实味悲剧命运的迹底,还有赖于史料的进一步开掘和研究的深化。本文对此不做全面的探讨,仅以知识分子理论为切入点,从其作品入手,解析其人生悲剧——现代知识分子在承担社会批判功能时,因介入政治而产生的政治文人的悲剧。
二.一代知识分子的选择
目前理论界较为统一的“现代知识分子”定义,一般包括三层涵义:(1)文化水平较高的人;
(2)智力水平较高的人;(3)社会现实的批判者。简言之,知识分子不仅要拥有知识,而且要有社会参与意识,具有“批判的精神”,代表“时代的良心”。
学者余时英认为,具有“批判的精神”、代表“社会的良心”的基本性格和中国的“士”极为相似,对社会的干预和批判,在中国自古有之。到了现代,随着科举考试的结束,西方价值观念的输入,现代知识分子脱离传统意义上的道统而形成了集体分化:如胡适选择的远离政治的学
院派文化路线;陈独秀开创的把文学服务于政治的革命文化;而鲁迅,作为一个政治色彩鲜明而又没有完成政治化的知识分子,开创的是一种社会文化。
可以说,胡适在学术领域,陈独秀在革命领域,鲁迅在文学领域开创了三种现代知识分子发展模式。那么王实味作为现代知识分子,他选择哪种发展模式呢?笔者认为,从文化选择上来看,他的选择介于陈独秀和鲁讯之间:坚持社会批判,但又一定的政治取向。这种取向最终影响了他的人生选择和个人命运。
三.早期创作:启蒙与批判的传承
王实味幼年随父亲诵四书五经,后又受过断断续续的新式教育。一方面,幼年的国学教育使他深受传统文学的影响,传统知识分子的人格典范已内化为其心理构成;另一方面,作为在“五四”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作家,启蒙和批判立场又成为其理性自觉的选择。
王实味的早期创作,或站在启蒙者的角度,着力挖掘国民性的愚昧和麻木;或揭露社会黑暗,表达社会批判主题。在自叙传小说《休息》中,主人公秋涵面对邮政界的腐败,社会的黑暗和生活的艰辛,心力交猝而投湖自杀。小说通过这个五四落潮时期苦闷青年的观察和评价,对社会黑暗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批判。
20年代末期,大革命失败后,知识分子齐集上海,掀起了革命文学大潮,而时居南京的王实味,在文学创作没有盲目地追随这股潮流。其恪守独立自由的文学立场,与鲁迅的取向又比较接近。但不同于鲁迅的议政而不参政,王实味在行动上对革命主动追随,并最终奔赴革命的圣地——延安,从而完成了向党派知识分子的角色转换。
四.延安时期:启蒙与救亡间的冲突
70年代末,周扬在一次访谈中提出40年代延安文艺界分为两派:一派以他为代表的“鲁艺”派,一派是以丁玲为首的“文抗”派。前者主张歌颂光明,后者主张暴露黑暗。
历史资料显示,1940年到1942年春天,在延安形成了一股带有强烈启蒙意识、民族自我批判精神和干预现实生活的文学新潮。新潮的创导者们继承鲁迅传统创作了大量的杂文,给延安文坛带来不小震荡。
1942年3月间,王实味连续发表了《野百合花》、《政治家·艺术家》两篇影响一时的杂文。前者发表在丁玲主编的《解放日报》“文艺”上,后者刊发于萧军等人主编的《谷雨》,可以看出,其杂文与早期小说中的启蒙精神和批判精神一脉相承(但性质与动机是绝然不同的)。
《野百合花》分为四节。分别提出延安生活中缺乏爱,以及一些不平等现象的存在,指出不仅仅承认黑暗的存在,还要防微杜渐。作者一再强调,女青年的谈话“也许有偏颇”,他只是要人们把它当作“镜子”来起作用。在《政治家·艺术家》中,王实味用“艺术家由于更热情更敏
感,总是渴望着人更可爱,事更可喜;他从小处落墨,务求尽可能消除黑暗,藉使历史车轮以最大的速度前进”。①表明了作者希望延安变得更好的热切态度和怕遭到误解的审慎态度。
遗憾的是,作者的良苦用心最终遭到了误读。《野百合花》发表后,中央研究院开展对王实味大批判,之后涌现大量批判王实味的文章,包括“文抗”派的丁玲与艾青等人也加入了讨伐王实味的行列。批判文章或上升到阶级动机和立场,或对其“暴露黑暗”的文学观进行批判,或对作品中反映出来的文艺思想进行政治化的系统批判,王实味成了众矢之的,并最终以杂文获罪。
有关王实味的被误读及对其杂文的辩护,论者都有大量的研究,这里不再详述。在这里仅引入毛泽东对其杂文作出的反应,分析其观点与延安主流话语的分歧所在。
第一、杂文是否要暴露黑暗。在《政治家·艺术家》中,王实味从启蒙角度强调写民族的瘤疾和革命队伍内部的问题,“旧中国仍是一个包脓裹血的、充满着肮脏与黑暗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生长的中国人,必然要沾染上它们,连我们自己——创造新中国的革命战士,也不能例外”。②“大胆地但适当地揭破一切肮脏与黑暗,清洗他们,这与歌颂光明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③而在《野百合花》发表才一个多月的延安座谈会上,毛泽东说:“刻画无产阶级所谓‘黑暗’者其作品必然渺小”,“嘲笑的对象只能是法西斯主义,中国的反动派和一切危害人民的事物”。④显然,针对自己的队伍,是歌颂还是暴露,两人存在着明显的分歧。
第二、政治家与艺术家的关系。在《政治家·艺术家》中,王实味阐述了政治家与艺术家在革命中的作用,进而提示出两者“相辅相依”的关系。在王实味的理解中,文学是独立于政治之外的。而之后毛泽东在延安座谈会中明确提出文学要为政治服务,在毛话语中,文学对于政治来说,不过是一种工具性存在。
第三、启蒙主体和启蒙对象。在《文艺民族形式问题上的旧错误与新偏向》中,王实味认为“旧形式”、“民间形式”一般是落后的,论述中对精英知识分子启蒙立场的坚持,与延安主流话语相冲突。毛泽东在《整顿党的作风》中指出“我们尊重知识分子是应该的,……但是我们晓得,有许多知识分子,他们自以为很有知识,大摆其知识架子,而不知道这种架子是不好的,是有害的,是阻碍他们前进的。他们应该知道这一个真理,就是许多所谓知识分子,其实不但是比较地最无知的,工农分子的知识有时倒比他们多一些”。⑤这一观点,实质上是对知识分子能否承担启蒙角色的怀疑。
这种分歧已不是简单的学术问题。“他所要集中探讨的,是文学与政治的关系问题,其他问题均由此而派生,在当时的解放区文学运动中,乃至在整个抗日运动中,他的见解突破了流行的思维模式,具有独树一帜的异端色彩。”⑥而其“异端”,正是来源于艺术家与政治家的隔膜。知识分子以文人激进的理想主义对政治进行理解,也许不免会有一些偏颇的想法。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