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在天涯_论古典诗歌中的天涯意象

西安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语言文学

诗在天涯

论古典诗歌中的天涯意象

李向阳

(兰州商学院商务传媒学院,甘肃兰州730020)

摘 要:古典诗歌里的 天涯 是一个频繁出现于诗人笔下而又积淀着丰厚象征意蕴的意象。空间意义上的天涯是诗人展开活动的物理基础;心理意蕴的天涯展现了古人丰富的精神世界里的悲欢;政治意蕴的天涯则揭示了中国古代士人为实现 治国平天下 的社会价值而苦苦奋斗的心路历程。

关键词:天涯;空间意蕴;心理意蕴;政治意蕴

中图分类号:I210.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5645(2010)03-0058-06

0 引 言

中国古代诗人常以意象来寄托情思和意趣,而意象又是建立在共同的民族心理和文化背景之上的,所以如果不对这些意象作社会、历史、文化的综合考察,就无法理解古典诗词丰厚的意蕴。要想走进一个作家的内心世界,就必须通过他笔下的意象群,去感受其心境,去发掘其作品的内在意义。分析诗人如何创造象征意象,就可感悟蕴含其中的人类心灵情感,揭示诗歌的深层意蕴。古典诗歌里的 天涯 就是一个频繁出现于诗人笔下而又沉淀着丰厚象征意蕴的意象。

天涯 即天的边际,指极远的地方,语出 古诗十九首 行行重行行 一诗之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天涯本来是一个空间概念,指代一种客观的长度距离,在最初使用时主要突显诗人主观感觉上遥不可及的空间距离感。由于天涯的空间距离同时又给离别的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痛苦,所以,古人把凡是带给自己巨大痛苦的距离也称为天涯,这已经是在心理意蕴上使用该词了。而古代的士大夫往往又处在和政治暌离的状态中,所以,在古代士大夫笔下的天涯,逐渐又具有了强烈的政治意蕴。

1 地角天涯眇难测 天涯的空间意蕴

天涯,是游子漂泊之所,和它所对的便是游子魂牵梦萦之地 故乡。因此,天涯和故乡往往作为对立的意象一起出现在古典诗歌里。比如刘长卿的 哭张员外继(公及夫人相次没于洪州) 故园荒岘曲,旅榇寄天涯。 耿湋的 晚投江泽浦即事呈柳兵曹泥 故乡何处在,更道向天涯。 刘商的 胡笳十八拍 山川路长谁记得,何处天涯是乡国。 白居易的 庭槐 忽向天涯见,忆在故园时。

在表现天涯的遥不可及之时,诗人们往往喜欢用 海内、海上、海路 及 地际、地角、地屺 等意象作为其陪衬,比如李峤的 安辑岭表事平罢归 云端想京县,帝乡如可见。天涯望越台,海路几悠哉。 前虚写京县、帝乡以见己之遥怀,后实写领表、海路以见天涯归来之百般感慨。张九龄的 南还以诗代书赠京师旧僚 故园从海上,良友邈天涯 和 郡江南上别孙侍御 云嶂天涯尽,川途海县穷。 辛常伯

收稿日期:2010-05-04

作者简介:(1975-),男,甘肃甘谷人,兰州商学院商务传媒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李向阳:诗在天涯 论古典诗歌中的天涯意象语言文学

(一作骆宾王)的 军中行路难 天涯望转积,地际行无已。 骆宾王的 畴昔篇 玉垒铜梁不易攀,地角天涯眇难测 和 久客临海有怀 天涯非日观,地屺望星楼。 杜甫的 野望 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 刘长卿的 送独孤判官赴岭 岭海看飞鸟,天涯问远人。 这些诗句在与诸如 地角 海县 一类意象的对举中,见出天涯的遥远无尽,渺不可及,从而写出了作者的沉沦不得志。

或者,以具体的地名和天涯对应,这时的地方则是远离京都和通衢大邑的荒凉偏远之地,其景象也多为凶险。比如张说的 和朱使欣二首 其二:

江势连山远,天涯此夜愁。霜空极天静,寒月带江流。思起南征棹,文高北望楼。自怜如坠叶,泛泛侣仙舟。

这首诗只有和其一同时阅读,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诗人当时的心理状态:

南土多为寇,西江尽畏途。山行阻篁竹,水宿碍萑蒲。使越才应有,征蛮力岂无。空传人赠剑,不见虎衔珠。(其一)

面对昔日僚友,身处 多为寇 、 尽畏途 的南土之地、西江之滨,于天静月寒之时,诗人一睹 山阻篁竹,水碍萑蒲 的南国景象,无限天涯羁旅之愁,一如西江水势,连山而远,浩无际涯。

再如阎宽的 松滋江北阻风 :

江风久未歇,山雨复相仍。巨浪天涯起,馀寒川上凝。忧人劳夕惕,乡事惫晨兴。远听知音骇,诚哉不可陵。

同样是以山雨江风、余寒巨浪,写出了天涯的不可久居。

第三,以时间的 日暮 、 岁暮 写空间的 天涯 ,道尽游子孤臣去国怀乡之凄凉心态。如孟浩然的 送杜十四之江南(一题作送杜晃进士之东吴) 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淼茫。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 以日暮、天涯连举;杜甫 阁夜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以岁暮、天涯同写;韦庄 钟陵夜阑作 钟陵风雪夜将深,坐对寒江独苦吟。流落天涯谁见问,少卿应识子卿心 以夜阑、天涯呼应,同属时空对举。

天涯 之地,大多为荒凉苦寒之处,但在唐代诗人笔下的 天涯 意象,间或能从荒凉中透露出一种豪情或大气。如常建 塞下曲四首 其一: 玉帛朝回望帝乡,乌孙归去不称王。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钱起 送上官侍御 : 执简朝方下,乘轺去不赊。感恩轻远道,入幕比还家。碣石春云色,邯郸古树花。飞书报明主,烽火静天涯。 天涯荒漠,间入征伐羽音,反增一份慷慨激昂、意气风发的阳刚之美。

从 古诗十九首 的 行行重行行 一篇以来, 天涯 系泛指极其遥远之地,唐诗中开始慢慢凝固下来,一旦写到岭南尤其桂州时,诗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会使用 天涯 这一意象的。李颀 李兵曹壁画山水各赋得桂水帆 片帆浮桂水,落日天涯时。 戎昱 桂州岁暮 岁暮天涯客,寒窗欲晓时。君恩空自感,乡思梦先知。重谊人愁别,惊栖鹊恋枝。不堪楼上角,南向海风吹。 戴叔伦 送李审之桂州谒中丞叔 知音不可遇,才子向天涯。远水下山急,孤舟上路赊。乱云收暮雨,杂树落疏花。到日应文会,风流胜阮家。 王建 送迁客 万里潮州一逐臣,悠悠青草海边春。天涯莫道无回日,上岭还逢向北人。 杨衡 送人流雷州 逐客指天涯,人间此路赊。地图经大庾,水驿过长沙。腊月雷州雨,秋风桂岭花。不知荒徼外,何处有人家。 诸诗,皆以天涯指代岭南。

后来,天涯物化为 天涯地角山 、 天涯亭 、 地角亭 ,前者见于雍陶 再经天涯地角山 : 每忆云山养短才,悔缘名利入尘埃。十年马足行多少,两度天涯地角来。 再如李商隐 天涯 :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此诗写于李商隐随 给事中郑亚廉察桂州 (商隐)随亚在岭表累载 之时[1](P5078),桂管观察使治所在今广西桂林一带,正如有些学者所论: 空间上 天涯 天涯 的直接强调,将时空同时铺展开来,意象却萧疏至极: 春日 是时间意象,是非质实的; 天涯 表面上是空间意象,实际更是心理意象;唯有一轮斜日可以直观地看到,却又那样遥不可及、无法挽留。十个字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