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忆、更忆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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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忆、更忆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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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奥运会的焰火,宛如火树银花,上海世博会的激光,更加光怪陆离,无不展示出现代物质生活的丰富多彩和科技成果的巨大进步。但是,我最怀恋的还是童年时代故乡龙腾狮舞的元宵夜。它叙述着童年的故事,展示着淳朴的“原生态”农耕文明,显示了鲜活的民族民俗文化。

那时候,对于孩子们来说,过年的前三天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冷冷清清。倒是除夕之夜,是我们的欢乐今宵。无论贫富,一家人必须团聚在一起守岁,送旧迎新。

从初一开始,是人们相互拜年的时间。家家关门闭户,准备接待拜年的亲友。堂屋里,大条桌上,红蜡高照,香烟缭绕;八仙桌上铺上红色的绣花台布,放着几盘京果、酥糖、瓜子、花生。有人来拜年时,先敲打三下大门铜环,喊几声“拜年”,主人鸣放一挂小鞭炮,随即打开大门迎客,互致“恭喜发财”。

只有孩子们,还在门口鸣放鞭炮。我们舍不得把一挂鞭炮一次放完,总是坼成一个个燃放。家庭富裕的小孩都有只锡手枪,击打火炮纸发响。我们就用铁丝、子弹头自制手枪,击打火柴头发响,照样威风凛凛,乐此不疲。

倒是类似西方狂欢节的元宵灯节,最能吸引好热闹的少年们。按照黄州习俗,整个正月十三到十八是元宵节。十三龙下山,十五是高潮,十八龙归山。

我最喜欢正月十三龙下山的那种隆重而神秘的气氛、那种快乐的等待——等待热热闹闹、浩浩荡荡的龙灯队进城来。

日落以后,又大又圆的月亮升起了,没有路灯照明的黄州城沐浴在一片银辉中。家家户户挂着大红灯笼,大街小巷浮动着、闪烁着无数各种各样的花灯灯光。

龙灯进城还颇有一些仪式和过程。首先,从四个城门外传来一阵阵“咚!咚!咚!”的低沉、缓慢大鼓声,预告着四乡的龙灯要进城了!紧接着,“哐!哐!哐!”的激越铜锣声也传过来了。这是龙灯进城的元宵灯节“序曲”。一会儿,锣鼓队进城了。锣和鼓都非常大,大鼓是四个人抬着,铜锣是两个人抬着,一个人敲打。

锣鼓队过去后,接着是维护秩序“打场子”的人来了。前边一个人,手持一根长铁链,铁链两头系着装满火红板碳、钉满圆孔的罐头盒。边走边舞,在夜空中仿佛奔腾滚动的两条火龙。两旁围观的人群纷纷避开。接着,两排青年手持竹尺,竹尺中间破开,甩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也提醒路人让开,宣示“龙王爷驾到了!”。继而,高举着灯牌的队伍过来了,化妆成各种戏剧人物的高跷队过来了,这预示龙灯即将出现。不一会儿,在又一阵紧锣密鼓声中,在舞

动的一颗“龙珠”引导下,“巨龙”摇摆着巨大的龙头,龙须左右甩动,摇晃着长长的身躯,仿佛真正的龙一样,威风凛凛地降临了。顿时,街两边家家户户鞭炮轰鸣,礼花升起,人们热烈而虔诚地迎接龙的到来。我们所住的王三巷是背街,龙灯队只是从这里经过,到正街才进行表演。人群又潮水般随龙灯向正街涌去。最积极的当然是我们这些好动的儿童少年们。

黄州龙灯不仅扎得精致,而且不同乡里的龙各有固定的特色,还有不同的传说。黄州的龙头特别大,两只龙眼内安两颗大电珠(干电池的)夜晚射出光柱,特别炯炯有神。龙须有不同颜色,每个乡的龙须和龙衣的颜色是固定的,但只有红黄白黑几种庄重的颜色,没有其他艳丽的颜色。每节龙身之间用许多圆形竹圈连接,外罩“龙衣”。龙衣上勾绘出龙鳞,龙鳞上缀着反光的水银玻璃片——是从打破了的暖瓶上取出来的。整条龙熠熠闪光,从头至尾浑圆一体,更显得威猛真实。这种龙舞动起来非常费力,中途经常换人,观众可以自由上下。

后来,我看过许多地方的龙灯,一般都没有黄州的精致。比如鄂州的龙灯,每节之间没有竹子扎的“内胆”,只有一层布龙衣,龙身与龙尾之间,只用一根绳子连接,便于舞动,整条龙显得软拉巴机,没有浑圆一体的威猛感觉。

黄州镇街上的少年们也有自己的小龙灯。精致的小龙灯与大龙灯的形状制作工艺和材料都一样,只是小几号。但那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子玩的。在我的带领下,我们王三巷的平民少年们也曾经制作过一条草龙。除了小龙头是大伙凑钱请人扎的外,整个龙身是用稻草扎成。大家从家里拿来破旧绸缎被面(其实有的不破不旧——是偷出来的),撕成条条,再捆扎在草龙上。“狗肉不能上正席”,这种草龙也不能上正街,我们就穿行在背街小巷中。小观众们同样放鞭炮、焰火迎接,兴趣挺高。在玩的方面,我发现平民孩子门往往更富有独立性和创造性。那时,我玩得最好的几个小朋友是龙楚胜、王世林、胡少阶等。

正街上,家家户户大红灯笼高高挂,通红一溜,在没有电灯的夜市上显得更加艳丽夺目,喜气洋洋。商铺门口还悬挂着“走马灯”,其外形类似宫灯,制作非常精美,分内外两层,中间转动着剪纸雕刻的戏剧人物,无非是张飞、关公、赵子龙等英雄的形象。店铺内,临时悬挂着“汽灯”发着非常明亮刺眼的白炽光。门口,摆着敬龙灯的香案,铜烛台上,粗大的红烛吐着火舌;铜香炉里,香烟缭绕。香案上还摆放着许多礼品和红包,是用来奖励玩龙灯、舞狮子的。店主还要亲自给龙头扎上大红绸子——就像藏民献上雪白的哈达一样,都是表示敬意。

玩花灯是元宵节最主要的自我娱乐。小孩子们玩的提灯也根据家庭经济情况分了档次:最高档次是“男马女凤”。有钱人家的男孩,带着瓜皮帽,穿着小马褂,都是骑马灯。马灯分两截,前半截是马头后半截是马屁股、马尾。前后两截各点一枝蜡烛,系在腰上,仿佛骑在马上一样。女孩如同小公主,同样骑在前是风头后是凤尾的凤灯上。还有一种陀螺灯也挺好玩。灯是倒锥形的陀螺,下面安装有小轮子,灯很大,推动以后,灯就转动起来了,如同真正的陀螺一样。当然,玩陀螺灯的,也是富裕家庭的孩子。他们多半由大人带出来玩。一般家庭孩子玩的多半是飞机灯、蜻蜓灯。多数平民孩子玩的就是简简单单的几

何形状的提灯。有些穷孩干脆不玩灯,拿着鞭炮,专门偷袭骑马灯、凤灯的富家孩子。他们把点燃的鞭炮甩向凤灯、马灯,鞭炮响了、灯炸灭了、小孩吓得大叫、大人气得大骂。可是恶作剧的小孩早就跑了。虽然是童年的恶作剧,也多少表现了阶级、阶层沟壑的萌芽。

一九四九年的元宵节更令人难忘,除传统的黄冈民族风俗之外,“南下大军”带来了新的时代特点和地域文化元素。尤其是来自老解放区东北的大秧歌和陕北的腰鼓,已经没有原始的图腾崇拜色彩,而充满北方农民的粗犷和质朴,显示了翻身解放了的北方人民的力量和审美追求。这些文艺形式都由黄冈独立连和驻军部队演出。他们踩的高跷比黄冈的高多了。我看见他们的高跷队休息时,都是坐在路边的院墙上、平房的屋檐边。

当地的学校、行会、农村的节目也非常丰富。当年仅七、八岁的我,居然也在一九四九年的元宵节上,“秀了一把”,扮演了教会小学晓明小学划“采莲船”中的艄婆——一个摇着破扇子、涂着白鼻子的女丑角,在黄州城招摇过市。我竟然成了一名街头“明星”。当时,晓明小学出了一台江南流行的“采莲船”节目。“主角”是坐在旱船中的漂亮“小姐”,划着木浆的“艄公”,摇着破扇的“艄婆”。好像是一家三口划着船儿去采摘莲藕。“艄公”和“艄婆”都是白鼻子的丑角。三个扮演者都是七、八岁的小学生。不记得是什么原因,老师竟然挑选一贯木讷内秀的我去扮演女丑角“艄婆”,我也居然勇敢的答应了。“艄公”是领唱的,他每唱一句,敲锣打鼓的就齐唱一句,有些观众也跟着唱和。四句一段,唱完一段,在紧锣密鼓的过门中,艄公划着船桨、转着圈,“小姐”紧随着,提着旱船转圈,“艄婆”就摇着破扇扭捏着屁股紧随其后。唱词大意是欢唱解放。演出完毕,商店老板照例都要送上用红纸包好的“港饼”、“喜饼”。回到学校,卸了装就分发礼品。我们“主要演员”分得多一些。我欢欢喜喜地跑回家交给母亲。

从大年三十除夕守岁开始,到正月十八,整个春节、元宵节的狂欢活动才正式结束。郊区各乡的龙灯都“归山”了。按照习俗,要举行“归山式”:敬神、烧香,烧掉“龙衣”,象征龙的“蜕皮”(人们认为龙蛇具有共同的“蜕皮”特性),来年再生新皮,制作新龙衣。龙头、龙身就敬放在寺庙或家族的祠堂里。

元宵过后,就是“雨水”,紧接着“三九四九,沿河看柳”,杨柳冒出了嫩芽;不久,城外田野里传来布谷鸟“快快播谷!快快播谷!”的歌声,召唤人们开始一年的春耕生产。用老辈人的话说“年过月尽了,该做么事就做么事情!”。

我们也该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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