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磊周记第四(2014.9.1-7)

周记第四
2014.9.2星期二
《礼记·学记》里有一句话，叫“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道出了求学过程中的一个重要而又普遍的问题。

古人讲修身要从个体出发，注重内心之修养与提升。

这固然是极其重要的，也是最基本的。

但是，这只讲到了内在层面，即核心在个体之“自修”。

光有这个是不够的，还需要涉及外在层面，即在实践中“共修”。

二者需要结合起来，才是真正的修身之法。

这里的“共”，可以是三两好友之类的小群体，也可以是如佛教僧团之类的大群体——反正不是独自一人。

当然，有了群体这样一个“共修”的外在形式也是不够的。

无论怎样的群体，都应强调“志同道合”这个前提才行——这正是“共修”的精神内涵。

为什么不仅要“自修”，还要强调“共修”呢？这就和之前那句话有关了。

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只谈到了没有“共修”导致的在智识和眼界上的缺失，却没有谈到精神层面的缺失。

因为古人讲，“求学重在治心”。

这说明求学修身过程中，修心是极其重要的，也是极其困难的。

换言之，如果光靠自己一人有限的视角和觉悟去修行，一则眼界有限，一则有陷入“走偏”的危险。

在这个过程中，想要单靠一个人的力量，保持一种长期持续昂扬的精进态势，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可能，也同样需要借助外界的力量）。

在个体陷入低沉、困惑与迷茫时，若能在“共修”群体之中汲取养分，或是略受启发，或是及时提醒，都是很有必要的。

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别人的帮助，但我们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帮助他人。

这正是一个互帮互进的过程。

因此，我们在立身行道的过程中，应切记修身不仅仅是关乎个人之事，不是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够了（当然，做好自己是前提）。

我们需要与他们的共修共学中相互借鉴、相互促进。

大乘佛教不提倡修行只求自我解脱的“阿罗汉”，而是要修“自觉觉他”的菩萨愿行，想来正是对我们一个很好的启发。

2014.9.3星期三
《论语·宪政》里有句话叫“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这说得是很贴切的。

由此，联想到《论语·学而》里也有一段话。

子贡问老师孔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回答道：“可也。

”但还补充了一句，“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
“富而无骄”而至于“好礼”，是一个正向的精神追求的过程。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因此也相对容易。

但是，要做到“贫而无谄”、“贫而无怨”乃至于“贫而乐”，就是比较困难的了。

因为，这是一个超越物质条件的舒服、直指精神层面的逆向过程，需要极高的精神境界和极强的定性。

当然，困难并不意味着不可能，这方面我们完全可以找到先贤楷模。

比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这是怎样一种境界呀！所以，孔子送他一个“贤”字，是十分恰当的。

再如，庄子——这个看起来不同于颜回气质的逍遥人物。

“处穷闾隘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庄子·杂篇·列御寇》），这是“一夜暴富”的曹商对庄子的讥讽，也可谓对庄子生活困窘的真实写照。

但正是这样一个生活困窘的人，却拒绝了楚威王之千金相位，说出“我宁游戏污渎之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

这是怎样一种狂放气魄。

正是这样一个生活困窘之人，以鹓雏自比，“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庄子·秋水》），这又是怎样一种志向。

正是这样一个生活困窘之人，在将死之际，拒绝弟子的厚葬，道出“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赉达”，这又是怎样一种情怀。

因此，“贫”算得了什么？“贫”既无法影响我们的志向，又不能降低我们的幸福感。

相反，“贫”恰恰是考验人性的金石和激励我们自由地追求人生境界的契机。

不幸的是，当今社会，多少人无法摆脱物质的束缚，甚至成为物欲的奴隶，最终丢掉了自己。

在这样一个社会，我们应如何自处？又应如何为社会、为他人尽到自己的绵薄之力呢？
2014.9.6星期六
之前讲到“贫”，今天想谈另外一个字——“穷”。

我们通常将二者连用，表示“贫穷”。

仔细挖掘，二者的内涵是有一定区别的。

“贫”，从贝，从分。

“贝”指钱财，“分”指一分为二，二者合起来表示“钱财由一家转移到多家”，与“富”相对。

《说文》里讲：“贫，财分少也。

”《庄子·让王》里也讲：“无财富谓之贫”。

《汉纪·武帝纪四》里更有“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直接对比。

由此可见，“贫”侧重于表示财物上的缺乏。

“穷”，繁体字从穴，从躬，表身在穴下，很困窘。

简化为会意字，“力在穴下”，有劲使不出。

其本义是“穷尽”、“完结”。

《说文》里讲：“穷，极也。

”我们熟悉的“图穷匕见”、“欲穷千里目”里的“穷”都有此义。

同时，也有“贫穷”的含义，如《广雅》里讲“穷，贫也。

”另外，还表示“困顿”之义，与“达”相对，比如我们熟悉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或者特指“不得志”，如《楚辞·屈原·涉江》里讲的“固
将愁苦而终穷”和《史记·屈原贾生》里的“人穷则反本”。

因此，我这里将“穷”理解为精神层面的困顿，以及远大志向的缺乏。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贫”与“穷”在适用层面上的区别与联系：“贫”更侧重于物质条件上的贫乏，“穷”则更强调精神层面的困顿以及远大志向的缺乏；二者共同构成了整个人生的困境。

那该如何走出这种困境呢？《孟子·滕文公下》里讲“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讲的就是物质与精神的关系。

生活条件的缺乏，并不应改变我们远大的的志向（当然，前提是我们要有远大的志向）。

就像大家熟悉的“人穷志不穷”（按照刚才的分析，准确的说应该是“人贫志不穷”），正是此义。

所以，我们才会看到颜回的安贫乐道，才会看到庄子的遗世独立。

因此，当孔子与弟子周游列国，“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时，面对子路带着怨气的疑问“君子亦有穷乎？”，孔子说出了“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人贫志不穷”只是一个概括的说法，具体而言有两方面可以阐释。

其一，物质层面的“贫”，往往比较容易导致精神层面的“穷”——至少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如此。

因此，我们才强调修身要“贫而无谄”、“贫而无怨”，才珍视“安贫乐道”的可贵。

但是，“贫”并不必然导致“穷”。

“贫”恰恰是考验人的品格与德行最好的金石，甚至是激发我们追求“达”的契机。

只有能够经历“贫”的考验，在“贫”的条件下依然能够守住乃至发扬德行、坚定而不懈追求志向的人，才是真正有德有志之人。

当然，在当今社会条件下，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富”或许更加需要能够坚守住道德。

因为只有这样，财富才能更大范围的发挥正面作用。

但是，对任何一个人而言，“贫而不穷”的观念都是极其重要的。

其二，若精神层面“穷”了，则物质层面大抵是不会“富”的；即便有“富”，也不会是“大富”，更不会是“久富”。

这并不是说，精神上的“达”的目的是为了物质上的“富”。

只是说，一方面，唯有精神上的“达”，才可能创造出长久之“富”、“大富”；另一方面，借助“富”这样一个媒介，我们可以更加便利、也更加大范围地去弘道，让更多的人能够实现精神上的“达”。

另外，需要强调的是，这并不是在否定“安贫乐道”的价值，更不是鼓励人人都去追求“富”。

“贫”或者“富”，都只是我们立身行道的媒介。

不同的媒介，自然会对应不同的行道途径、方法以及效果。

各有特性及机缘之人，若皆能通过各自之媒介（不仅仅是“贫”或“富”的人，而是众生），去培养并践行、弘扬大道，天下何愁不“大同”？
当下社会，最应尽力而为之事，当破除世人对“物质享受”与“拜金主义”的盲目崇拜。

这就需要从整体上提供多元化的社会评价体系及幸福认知体系，要从人心上根本上引导人们重塑既彰显大道、又符合个性的价值观念和幸福认知。

姚磊于清华园
2014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