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传统山地农耕文化_一项基于摆手活动的历史人类学研究_赵翔宇

302农业考古2014土家族传统山地农耕文化＊———一项基于摆手活动的历史人类学研究赵翔宇摘要：摆手活动是土家族传统农耕文化的“活化石”。

摆手舞再现了土家先民农业生产劳动的场景，摆手歌记录了土家先民从事粮食作物种植、经济作物种植以及手工业发展的情况。

研究证实，在明朝甚至更早时期，土家族地区的山地农耕文化就已经非常发达了，并且这种文化的产生是伴随着族群迁徙而出现的文化传播的结果。

关键词：土家族;农耕文化;摆手活动;历史人类学中图分类号：K89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2335（2014）06－0302－04赵翔宇，男，博士，重庆三峡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与民族教育。

＊基金项目: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摆手舞:土家族民间传统舞蹈的人类学研究”(项目编号:2010QNＲW55)。

土家族主要聚居在湖北、湖南、贵州、重庆四省（市）交界的武陵山地区，人口有800余万人，沿酉水河流域分布。

由于土家族没有本民族的文字，因此人们对其历史上的农业发展情况知之甚少。

从历史人类学角度而言，摆手活动蕴含了丰富的土家族传统农耕文化，成为我们研究其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

一、土家族摆手活动及其历史传承摆手活动是指土家先民每年正月初在摆手堂举行的跳摆手舞、唱摆手歌等缅怀祖先的系列活动，是土家族最具民族特色的传统民俗。

(一)摆手活动的构成1．摆手舞跳摆手舞与唱摆手歌是摆手活动的主要内容。

其中，摆手舞是土家族特有的一种祭祀性舞蹈，体现“祖先崇拜”的文化内涵。

摆手舞有大摆手与小摆手之分。

前者据说已经失传。

后者又分为迁徙摆手舞、农业摆手舞等种类。

当前，在土家族地区广为传承的是农业摆手舞。

该摆手舞再现了土家先民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场景，生动地展示了土家族山地农耕文化的特点。

2．摆手歌摆手歌是土家族巫师“梯玛”和摆手掌坛师在跳摆手舞时所唱的古歌。

这些古歌分为人类起源歌、农事劳动歌、民族迁徙歌、民族英雄歌等四部分。

其中，农事劳动歌蕴含了丰富的农耕文化，系统阐述了土家先民从事的农业生产类型，并对农业生产活动的诸环节进行详细梳理。

农事劳动歌为我们研究土家族传统山地农耕文化奠定了厚重的基础。

民族迁徙歌讲述了土家族先民率族人历经千难万险，迁至武陵山定居繁衍的艰苦历程。

这套摆手歌也折射出土家族山地农耕文化伴随民族迁徙这一历史事件而在武陵山地区迅速传播的情况。

(二)摆手活动的历史传承1．摆手活动的兴盛历史上，每个土家族中心山寨都曾建有摆手堂，过去每年正月初，土家先民都会在摆手堂举行摆手活动来缅怀祖先、歌颂祖先。

关于摆手活动的起源有多种说法，有学者认为摆手舞源于“巴渝舞”[1]。

如果这种观点成立，那么我们就可以把摆手活动的产生时间追溯到西汉，但是这种观点缺乏令人信服的证据。

而确切有文字记载的是清朝雍正年间所修《永顺府志·杂记》记载：“每岁正月初三至十七日，男女齐集，鸣锣击鼓，跳舞唱歌，名曰摆手”。

永顺清代贡生彭施铎在他创作的竹枝词中写到：“福石城中锦作窝，土王宫畔水生波，红灯万盏人千迭，一片缠绵摆手歌”。

这些诗词清楚地表明，摆手活动在明末清初就已经成为当地人民最为隆重的民俗活动。

按照文化的产生、发展、鼎盛、衰亡的规律进行分析，摆手活动在明末清初达到鼎盛阶段，其产生阶段应不会晚于明朝，甚至更早。

据此，摆手活动所反映的土家族传统农耕文化的时间也应不会晚于明朝。

2．摆手活动的衰落与复兴历史上，摆手活动曾遭受多次的打压。

一是在改土归流时期，摆手活动受到当时主流文化的压制；二是民国政府时期，当时政府对异质文化及风俗实施限制的政策；三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摆手活动被列入“废四旧”之列。

[2]在此历史背景下，这种典型的土家文化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1957年，土家族被确认为单一的少数民族。

之后，摆手舞作为民族特色文化被挖掘出来，并逐渐成为构建当地公共文化体系的一部分，成为人们健身娱乐的普遍方式。

2006年，土家族摆手舞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十万人共跳摆手舞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

然而，此时的摆手舞并没有再履行传统“祖先崇拜”的使命，而是为了“新近”的目的（如健身、娱乐等）而复兴。

与摆手舞的命运不同的是，摆手歌作为传统宗族文化的符号却没有伴随着摆手舞的复兴而复兴。

由于其在新时期没有找到与社会的契合点，逐渐被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

幸运的是，1989年在国家民委的支持下，湖南省部分专家、学者在深入调查的基础上，整理出版了《摆手歌》一书，较为完整地记录了整套摆手歌，成为今天我们研究摆手歌的最有价值的参考资料之一。

二、摆手舞蕴含了土家族传统山地农耕文化摆手舞，特别是农业摆手舞，蕴含了丰富的土家族传统农耕文化。

该舞蹈通过动作的逼真模仿，再现了土家先民繁忙的劳动场面，折射出山地农事劳动的特点。

(一)摆手舞再现了土家先民农业生产劳动场面各地摆手舞大同小异。

摆手舞动作虽与祭祀活动相关，但其内容多表现为农业生产劳动。

如湖南省龙山县的摆手舞动作有：纺纱、结碩、捡棉花、砍柴、挖地、丢粪、打草等；保靖县摆手舞的动作主要包括：播种、插秧、挖土看日、黄牯打架、薅秧、纺线、打谷、挑谷、打粑粑、揉粑粑等；古丈县的摆手舞动作有：修山、挖土、种棉花、打田水、犁田、耙田、种秧田、撒谷子、插秧、扯秧等。

有研究认为，起初摆手舞只有反映山区旱田生产的动作，如打草、挖地、捡棉花等，到了后来，土家先民从高山迁到平地，才有了反映水田生产的动作。

[3]通过对摆手舞的研究，笔者发现“模拟”是其动作的最重要特征之一。

这些动作形象地再现了土家先民的劳动场面。

如“播种”要求练习者双脚弯曲，身体下沉，手刚劲有力地向前做播种动作；“插秧”要求练习者身体弯曲，步伐呈十字，双手交替用力向下做插秧动作。

摆手舞动作古朴、自然，贴近生产活动实际，一套摆手舞就是一幅风情浓郁的土家先民劳动画卷。

(二)摆手舞动作折射出山地农事劳动的特点摆手舞的动作特点是：顺拐、屈膝、下沉、颤动。

“顺拐”即手脚同边，甩左边手，出左边脚，甩右边手，出右边脚。

“屈膝”即膝盖弯曲，在摆手舞动作中膝盖需保持弯曲，上身摆平，脚掌用力。

“下沉”，在跳摆手舞时，舞蹈动作节奏多重拍在下，要求参与者重心下沉。

“颤抖”要求跳舞过程中手脚小幅抖动，这样显得动作富有韧性而且优美。

摆手舞的动作与土家族的生活环境密切相关，折射出山地农事劳动的特点。

土家族居住在武陵山地区。

武陵山属云贵高原云雾山的东延部分，海拔在1000米左右，山高谷深，峰峦叠嶂。

山中道路崎岖、狭窄，在生产、生活中，人们为了行走安全，往往是身靠岩石，脚踏悬崖，多为侧身顺拐，重心下沉，上身前俯。

在这种生存环境中，土家人练就了他们屈膝、下沉、颤抖的劳动行为习惯。

摆手舞的展演就是土家先民山地农耕文化的生动写照。

三、摆手歌记述了土家族传统农业生产类型土家族传统山地农耕文化———一项基于摆手活动的历史人类学研究303农业考古2014·6农事劳动歌对土家先民从事农耕生产活动进行了生动的记载，从这些古歌中我们能清晰地看出土家族先民进行粮食作物种植、经济作物种植以及手工业发展的情况。

(一)粮食作物种植农事劳动歌将各种农活的操作过程进行了系统梳理。

具体包括：斫草、挖土、做秧田、泡谷种、种包谷、插秧、薅草、吃新、打谷子、背包谷、种冬粮等。

摆手歌对农事活动的描述生动而具体，展现土家族先民粮食作物种植生产活动的过程。

如摆手歌“种包谷”唱词片段：“‘捏南阿夺’（布谷鸟的叫声，土家语的意思是‘包谷要种’）催得紧，日日夜夜不住声。

树木醒了，天暖地暖，季节到了不等人。

土都挖好了，种包谷的时候到了……牵来黄牯，套上枷档，‘瓦尺，瓦尺’，叱牛声声。

前面耕地耕土，后面点种包谷。

前面大嫂挖窝窝，后面大姐丢种子。

挖的窝窝行对行，横看竖看象线牵，又象纳的新鞋底，心灵手巧胡椒眼。

丢种大姐好手法，颗颗粒粒都不差……”[4]（224—225）在“种包谷”唱词片段，包谷的种植首先要根据节气的变化。

“春天来了，天地复苏，布谷鸟的叫声告诉人们要种包谷了”。

在耕作过程中，土家先民已经开始牛耕与包谷点种的技术。

“种包谷”摆手歌以时间为线索，从早上到中午，从“太阳过了山坳坳”到“太阳下了山”。

从唱词中我们领略了土家先民生产劳动的忙碌场面，感受到了土家先民的乐观主义精神。

(二)经济作物种植土家族先民除了进行粮食作物种植外，还种植了油茶树、桐树等经济作物。

在摆手歌中专门有“采茶籽、采桐籽”的片段：“九月到了，茶籽果红了。

天好路好了，茶果要摘了……天未亮明吃早饭，大雾蒙蒙到茶山。

满山满岭茶籽树，树树挂满红珠珠。

……一树一树摘完，一乍一乍装满。

一回两回往家送，九回十回往家转。

新草鞋穿烂，新乍笼背通，摘了八九天，茶果堆成山……”[4]（276）“……拖起长竹蒿，背上新乍笼。

穿双新草鞋，都往桐山走。

月亮檐头挂，人已在树下。

桐树摇一摇，桐籽乒乒乓乓落下来。

桐树摇两摇，桐籽乒乒乓乓堆满沟。

捡的捡，背的背，乍笼装满，送往屋里……一天送了十几回，十天八天捡完了……”[4]（277）唱词中采摘茶籽要到“茶山”，采摘桐籽要到“桐山”。

“茶山”、“桐山”是种植油茶树和种植桐树的地方。

显然，土家族先民在明朝，甚至更早的时间已经大面积种植油茶树与桐树了。

在采桐籽歌末尾唱到“今年桐籽打得多，打出桐油流成河。

桐果一身都是宝，今年吃的有了，穿的有了，用的有了”。

根据桐籽丰收可以解决吃、穿、用的这一事实，我们可以判断，土家先民已经开始把这些经济作物用来买卖或与别人交换其他物品。

(三)手工业萌芽在土家族传统农业发展的较高阶段，出现了手工业的萌芽。

在摆手歌中有专门对打铁、铸犁口、绩麻、纺纱、织布、染布等方面的唱词。

摆手歌唱词中对铁匠的生产过程进行了生动描述。

“铁匠公公开了炉，一年工夫早开头。

‘轰隆轰隆’拉风箱，铁锤日夜敲叮当。

铁匠胡子翘翘的，胸前围张麂子皮。

手拿大火钳，挥动大铁锤。

叮叮当当打，翘起胡子咬着牙……‘皮里卜鲁’拉风箱，毛铁烧得红。

挖锄两把打成了，薅锄两把打成了。

还有柴刀与斧头，又打钉耙与菜刀，几样农具打成了……”[4](297)从唱词中我们可以发现，这一时期的手工业与农业紧密相关，铁匠的主要的业务之一就是制作农具。

显然，这种手工业存在的价值在于促进传统农业的发展。

棉布是生活的必需品，可以解决“穿”和“用”的问题。

因此，棉布对于土家先民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

棉布的制作推动了弹匠、机匠、染匠等专门行业劳动者的出现。

棉花丰收后，土家先民会请来弹匠为其弹制棉花。

“棉花出了，请来弹匠。

弹匠公公，年过花甲，精神饱满，后生一样。

堂屋当中铺门版，棉花铺在门板上。

‘翩呀、翩呀’弹棉声，棉绒飞起象雪花。

”[4] (284)棉花弹好之后，需要纺成纱，织成布。

“弹匠公公送出门，屋里响起纺车声。

纺哩，纺哩，纺成纱，要机匠进家门……公公先把晒坪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