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风尘》喜中见悲手法

《救风尘》的喜中见悲手法摘要元杂剧《救风尘》既反映出关汉卿一贯的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的喜剧风格，又于喜剧情节的背后，隐藏着浓厚的悲剧意味。

这喜中见悲的手法，一方面表现在假想“大团圆”的无奈，又表现在书生地位的低下和面对现实的懦弱无能，还表现在惟有“风月”才能救风尘的反抗之苍白无力。

关键词：《救风尘》喜剧悲剧中图分类号：i207.37 文献标识码：a关汉卿的作品《救风尘》，全剧共分四折。

首折中，主人公陆续登台亮相。

开篇周舍与宋引章互表心意，求老鸨成全，急得秀才安秀实找到宋引章的好姐妹赵盼儿求助，赵盼儿劝引章无果，反闹得两姐妹反目。

第二折，宋引章嫁后整日受周舍的拳脚相加，不堪忍受之际，向赵盼儿求救，盼儿准备风月救风尘。

第三折是全剧的高潮所在，赵盼儿假意嫁周舍，引得周舍写下休书。

第四折以恶人受惩，有情人终成眷属，古典的大团圆收场。

剧中的赵盼儿侠肝义胆、不计前嫌，智救姐妹宋引章于火海，连剧中身为男子、爱慕宋引章的安秀实也自愧不如。

全剧调笑诙谐，关汉卿用一贯的调侃语调将智斗的过程描绘得精彩纷呈、痛快淋漓，恶势力代表周舍被一奇女子捉弄得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宋引章与老实书生安秀才终得团聚，怎能不称得上喜上加喜呢？然而，喜剧不等于大团圆，悲剧也并不仅仅要像窦娥那样撕心裂肺地呐喊。

喜中含悲，喜剧情节之中透悲情，才更令人心酸，悲喜交相辉映，才会对比鲜明。

一“大团圆”与风尘女的悲剧命运宋引章是那个时代普通妓女形象的一个符号，一个典型代表。

在关汉卿勾栏楚馆的生活里，接触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些平凡的最底层的女性。

宋引章是从中提取的形象集合体，是歌舞升平之中一个不甘堕入红尘中的女人。

为了及早跳出火坑，过上安稳生活，她抛弃了重情重义的穷书生安秀才，轻信了浪荡子周舍。

她的理由很简单，要求也很单纯，周舍一连串虚情假义的举动被她奉为“知重”，“因此上一心要嫁他”。

于是，她满心欣喜，央求老鸨：“我一心则待要嫁他。

”赵盼儿赶来好言相劝，然而，一心脱离苦海的宋引章已全然听不进去。

可怜，满怀着嫁人之蜜甜的宋引章，刚进门就挨了一顿棒揍，这时，她才后悔当初“不信好人言”。

沦落风尘已是不幸，更不幸的是欲逃离风尘，却又错托了终身，嫁了一个猥琐之人。

像宋引章这般痛苦挣扎讨生活的底层妇女，触目皆是，命运堪怜。

或许悲剧太过沉重，而戏曲的目的主要是供人娱乐，消遣游戏，不能过于沉重，太多的窦娥终会让观众心理难以承受，最终掩面而逃，作者的一番苦心也就将付诸东流了。

不如巧妙地变更一下，将悲情寄寓于喜剧外衣之下，这就不仅满足了中华民族大团圆的审美心理，还能更好地传情达意。

单纯的宋引章欲跳出火坑，又落入新的火坑，连关汉卿也抑不住同情的那把辛酸泪，于是虚构了深爱她的书生安秀实，又为她雪中送炭，送来了“及时雨”赵盼儿，侠肝义胆，智勇双全，助她脱离魔掌，成就美满姻缘。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美好的愿望罢了，给底层的人送去一丝光明与希望，在这个虚构的故事里，在一个狭小的剧场上，借以抒发“胸中块垒”，伸张一下久违的正义。

在那个文人不得志的年代，关汉卿将满腔才气付诸杂剧，在自己的创作空间里肆意嬉笑怒骂，大笔一挥，酣畅淋漓，在平日里完成不了的宿愿在这里得以寄托，在那样的年代里，他饱经苦难，又深刻体验到人民的疾苦和内心所藏的愤懑，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终借杂剧一吐为快。

悲苦如窦娥，有做官的父亲为其申冤；遭遇爱情欺骗的宋引章，也有忠厚的安秀才不离不弃。

这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背后，对抗残酷社会的武器，皆是作者赋予的善良幻想，虚妄的武器面对强大的恶势力，不堪一击，可观亦可深思。

作者塑造这些“理想人物”，为凄苦无助的弱者带来一丝心理慰藉，从而获得“大团圆式”的喜剧结局。

戏剧毕竟不是抨击时弊的千字文，它拥有的是娱乐的外壳，寄情声乐的外衣，作者在表达情感的同时，有收有放，于批判、渲泄的同时，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大团圆”既是戏文的一般套路，也是其旨归所在。

然而，我们又不得不看到，作为“大团圆”证明人的郑州守李公弼，在[太平令]中发付周舍时也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没有送有司问罪。

可见，作为公平正义代表的权力也不得不屈从于现实，屈服于权贵，对于恶势力的惩罚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快人心。

李公弼没有像贪官桃杌那样，已是百姓万幸，再多期望，便是奢望了。

二“腹隐九经书”与书生的沉沦落寞第一折中，安秀才在得知宋引章要嫁周舍的消息时，他没有主动出击，去引章面前表白心迹，直接争取挽回心中所爱的机会，而是思忖着去向赵盼儿求助；盼儿一听来因，表示愿去一劝，他没有同去，也没有静等消息，只是说要回家等信；在赵盼儿劝引章无果后，他更没有努力争取，转身便要上朝求官应举。

这一连串的所言所行，观者看不出他强烈的爱意，也听不出他所爱之人要嫁为人妻的焦虚，更感受不到他为挚爱奋然出击的勇敢与担当。

读书使他变成了懦弱无能的木偶，宋引章若嫁，我则娶，不嫁，盼儿劝一劝，不听，则应试。

即便是后来的赵盼儿救引章出火海，嫁他为妻，也是听了盼儿差人相告，才前去告官。

这是一个多么懦弱、多么苍白的形象，除了用善良的词汇“忠厚”来形容他，似乎不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且，在引章的话语里，能听出书生悲苦低下的命运和地位。

引章把与安秀才生活在一起的境况比作“一对人儿好打莲花落”。

[莲花落]是曲调名，也是乞丐向人乞讨时所唱的小调。

书生已沦入乞人之流，可见作者借戏文唱出了当时读书人社会地位的低下，以及自身抱负不能实现的无奈。

读书本是要建功立业，可如今，却成了乞人的代名词，可悲可叹。

在心爱之人要远嫁他人时，他也只是木着脑袋说句上朝求官应举的无奈之语。

剧中写到他自幼习儒业，已学得满腹文章，可以知道他不止一次地上京赶考，可到如今，只落了个与乞人无异的下场，而上朝应官求举仿佛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一个积极的心理暗示，或许接着的又是一次失败的打击，然而，他在给自己希望，希望总是要有的。

书生能做的、能够争取的，也只有应试的渺茫希望。

一介寒儒，又懦弱无能，不及一烟花女子有魄力，不如一风尘之女有担当，救人的重责落在了烟柳女子肩上，男儿变得可笑，读书带给他的不是深明大义，敢作敢当，而是唯唯诺诺，生活潦倒，功业难成。

这样的寒儒又有何能力给宋引章以幸福呢？有朝一日即便应举高中，如这般性格，又是否能担当起男子应有的责任，继续给宋引章以幸福呢？看惯了张生抛弃崔莺莺，蔡伯喈抛弃赵五娘，像这样一个不够勇敢、没有担当的男子，谁又能保证他不会重蹈覆辙呢？就连这假有的希望与幸福也是不太稳固、不够牢靠的，暗伏着危机。

引章要的，是安定的生活，是跳出风尘、清清白白做人。

而这些，周舍给不了，安秀才同样也无法给予。

三“惟有风月救风尘”的无奈与凄凉悲凉的生活终将继续，作者不得不给自己和其他处于水深火热生活的底层人民于悲痛中以鼓舞，赵盼儿这一侠义形象的塑造，就是作者撒向人间的一丝光明和希望。

她在得知宋引章悲惨处境之后，宽宏大度，不计前嫌，只是为她的遭遇叹惜，更多的是心疼与怜惜。

她机智勇敢，救引章出苦海，骗得周舍“尖担两头脱”，面对周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可笑窘态，她言语犀利，大快人心，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不痛快。

《曲海总目提要·救风尘提要》也夸赞道：“小说家所载诸女子，有识别英雄于未遇者，如红拂之于李卫公，梁夫人之于韩蕲王也；有成人之美者，如欧彬之歌人，董国度之妾也；有为豪侠而诛薄情者，女商荆十三娘也。

剧中所称赵盼儿，似乎兼擅众长。

”然而，就这样一个侠义女子，也仍然逃不出被欺凌的命运。

她身处青楼，即使为女中豪杰，也只有空自叹惜，慨叹命运不公。

她于风月场所看惯了虚情假义，逢场作戏，看惯了风月，预见了青楼女子的悲惨结局：“嫁人的早中了拖刀计。

”风尘，是烙在身上洗不掉的耻辱。

她深知婚姻由不得自己作主，作为不能掌控自身命运的弱女子，如难以找到寄身的浮萍，面对着选婿的艰难抉择。

因为深知妓女从良之不易，明白好人家容不下倡优，所以始终保持着清醒理智的头脑，并且在好姐妹宋引章迫不及待地跳出火坑时，极力劝她莫要轻信周舍，切不可被眼前的虚情假义所迷惑，把终身错托于人。

赵盼儿决定解救引章时，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她深知周舍浪荡子贪财好色的弱点，以己之长，击彼之短。

浓妆艳扮，用马车载了衣物妆奁去见周舍，对着他诉相思，怨薄情，嘴里信誓旦旦，声称愿意嫁他。

一席话，苦的、甜的、辣的、酸的、咸的，五味俱全，把周舍说得心猿意马，终于解除了戒备，堕入赵盼儿给他设下的圈套。

然而，所用的法宝也不过是以色相当诱饵，正是所谓的“风月救风尘”。

多么无奈的举动，弱女子，惟有如此，才能自救。

即使是自救，也不过是出自作者的美好愿望罢了。

四结语喜剧中杂糅着悲剧因素，以社会生活中的对立面及否定对象为依托，起到对社会及现实的讽刺效应。

之所以称其为喜剧，是因为剧中带有喜剧色彩的人物通过虚幻的自身活动，想方设法去追求已是陈腐的、不存在合理性的目的。

人物在自身积极努力下，反倒离现实目的渐行渐远。

剧中的周舍就是剧中引起喜剧色彩的人物，他的自私、虚伪和贪欲，在未得到宋引章时极力掩饰，非但使宋的好姐妹赵盼儿心急如焚，台下的观者也暗暗替她担心，果不其然，周舍的无赖嘴脸在骗娶宋引章之后就完全暴露出来。

然而，极具讽刺意义的是，在深谙这些浮浪子弟“虚脾”的赵盼儿面前，他却处处受制，丑态百出，在与赵盼儿的交锋当中节节败退，最终人财两空。

究其原因，他是败在了自己的人性弱点之上。

在剧中，赵盼儿就像是一面“风月宝鉴”，周舍的市井泼皮形象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观众在欣赏他的丑态的同时，也为他的最终失败而欢欣鼓舞。

然而，欢欣过后，却并不释然，遇到“周舍”的“宋引章”是大多数，遇到“赵盼儿”的“宋引章”却是足够幸运的。

在当时的社会现实中，多数风尘女子是未被解救出来的“宋引章”，这种残酷的现实，并不会被这部戏曲团圆喜庆的氛围和结局消解，相反，笑过之后留下的却是深沉的无奈和叹惜。

这种叹惜包含着对拯救弱者尤其是广大妇女的正义力量之缺失的极大感慨和深切期盼，赵盼儿的胜利让观者有多欢欣，她的形象有多高大多丰满，观者的心中就会留下多少怅惘、感叹和愤懑。

失去了历史的真实性和现实意义的喜剧，便包含了无尽的悲情。

戏文的人物和情节固然出于虚构，带有作者的理想色彩，然而，文学高于生活，也是来源于现实的。

关汉卿将生活中善良勇敢又悲苦的女性，化作书中的主人公，尽量将泪藏于心底，用细语娓娓道来，喜剧内核中包涵的是女性生存环境的恶劣、自身的屈辱和自尊的被摧残。

同时，作者在剧中也表达了对于读书人的敬与恨，揭示了读书人生存地位的低下、自身的懦弱与无能，对于习儒应举理想的空自叹惜。

戏文搬诸台上，经乐师吹弹，演员表演，嬉笑怒骂，无不成趣，观者在台下娱心娱神，可“喜中见悲”，这喜经不起推敲，经不起玩味。

演员于台上以大团圆的喜庆收场，于台下忘忧的观者带着精神愉悦的满足而归，感观的满足带来思绪的回味，喜悦之余悲伤便会慢慢侵袭，字句声韵背后的血泪渐渐显现，撕开喜剧的外衣，悲情便占领了高地，不得不叹服作者“喜中见悲”的高超手法，在调侃之中体味深刻，在喜悦之中品味凄凉，把悲伤的故事以喜剧艺术方法呈现，留下的余香便是观者久久难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