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天的生活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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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一天的生活片段
张生全
孩子仍然是在他父亲的喊声中醒过来的。
孩子一睁明了眼就很是懊恼:怎么又过头了!怎么又过头了!他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其实孩子并不过头,时间还早着呢。
窗外黑乎乎的,见不到一丝光色,头茬的鸡叫刚顺了音儿,像一部大戏起了个序曲,正点的锣鼓还没有登场。
孩子大睁了眼睛,望着什么也望不见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孩子大睁眼睛,是因为他明白,他不这样努力,眼睛就要闭上。
孩子虽然醒了,其实只是思想醒了,身体却还处在睡眠状态。
思想要他起床,身子却动不了。
好不容易一只手臂出了被窝,却又受到阻碍,立即就缩了回去。
冷,寒气像一块僵直的铁皮,往光光的手臂上一贴,是针刺的感觉。
透过墙壁的缝隙,灶房里的火光一闪一闪地进来。
孩子明白,父亲又把饭给他做好了。
父亲把饭一做好,就铲出灶里的红火炭,堆在火塘里,把火塘烧得暖暖的,为孩子起床做好准备。
然后他就拉灭电灯,埋在火塘边,一边长一声短一声喊孩子,一边继续那被打断的睡眠。
从三年级开始,孩子就到乡中心校念书了。
乡中心校离家很远,有十多里的路程。
为了赶时间,孩子需要很早就起床,吃饭上学。
这样,父亲就担任了为孩子做早饭的任务。
今年,孩子上了初中。
孩子觉得自己上了初中,就已经是大人了。
既然是大人,做早饭的事就不该再由父亲来操劳。
父亲不上学,也不吃那么早的饭。
再说,父亲一天里要完成很多艰巨繁重的劳作,耽误父亲的睡眠实在不应该!于是孩子就暗暗下决心,要自己起床做饭。
他向父亲交代过几次,每次父亲也都笑着,答应。
可是第二天早上,他仍然是在早饭的香气和父亲绵柔的喊声中睁开的眼。
孩子团抱了衣服,踢踏着两片鞋出来。
父亲把孩子让到火塘的角落处,那里挡风,最暖和。
父亲用火夹把塘里的炭拨了拨,让它们燃得旺一些。
然后起身来,给孩子准备洗脸水。
父亲一往上起,身上的骨节就啪地钝响一声,同时起立的身子便也微微地挫了挫,像是那种不太有弹性的弹簧,用了一些力,慢慢地,还是拉直了。
孩子的心就痛一下。
孩子赶忙说,爸,你坐,我自己来。
但是父亲已经把洗脸水端到他面前了。
孩子端着碗,拨拉一口饭在嘴里,嚼来嚼去还是嚼。
咽不下,太早了。
虽然孩子已经吃惯了很早的早饭,可是胃口总是不开。
父亲把汤倒一些在孩子碗里。
父亲劝孩子,吃不下,就和汤咽。
孩子再拨一口,果然要好一些了。
在孩子吃饭的过程中,父亲把孩子的长桶胶靴拿到火塘边,取过一些干稻草,使劲地揉,揉到不扎手为止。
然后比了尺码,叠成两个鞋垫的模样,放进孩子的胶靴里。
昨晚刚下过雨,地上非常泥泞,没有这种长桶胶靴,山路是很难走的。
但是这种靴子也有它的弱点,在泥地上还行,到了青石路上,却又容易摔跟斗。
所以父亲一边给孩子收拾一边总要不停地唠叨,记住走路的中间,记住不要去踩青苔石,记住边走边看脚下,记住不要踩到刺荆上……孩子觉得父亲有点烦,马着脸,不开腔。
推开门,一股冷风灌进来,溜了一些到脖子里,像一条冰冷的小蜥蜴。
天还没有亮,户外黑耸耸的,仿佛在暗处藏有某种巨大的模糊的脸,什么地方又突然发出一阵形迹可疑的簌簌声。
孩子身子一阵哆嗦,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一些原因,忍不住就转过头来看父亲。
父亲站在孩子身后,手里捏着一只手电。
父亲说,走吧,我送你。
孩子望了父亲一眼,孩子觉得父亲的身材异常高大。
在靠近学校的那个小山头上,孩子停了下来。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再往前就是学校,他不敢去学校。
虽然出门的时候,父亲反复叮嘱过他,要他走路的时候小心一些,他也小心了,但仍然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手肘擦破了皮,出血了,还坐了一屁股的黄泥巴。
手肘破了皮,
出了血,那也并不算什么,一屁股的黄泥巴就太难为情了!孩子曾经尝试着用草叶擦那些泥巴,不料泥巴没有擦净,草叶的汁液却印在了布上,把屁股搞成一个戏脸壳子的模样!
他躲进路边的草丛里,藏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进草丛里。
不知道他就漫不经心地剥草茎,漫不经心地放进嘴里咬。
那些草茎虽然都透明脆嫩得碧玉一样,咬起来却是不同的滋味,有的偏苦,有的偏甜,还有的怪而恶心。
路旁的脚步声一阵一阵响过,那是和他一样上学的同学们。
每响一阵,他的心就慌一阵。
好长一段时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却又更慌了。
他知道同学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他不能再等,再等,就要迟到了。
还好,到学校门口时,铃声恰好响起,同学们都忙着往教室里跑,没有人在意他的屁股。
有一个同学从后面跑过来,在他的肩膀上拍一把,把他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是小林。
他很要好的朋友。
幸好是小林并没有发现他的花屁股。
小林只是问他,为什么这么迟才来?似乎小林也不打算听他的回答,又说,快走啊,老师都已经进教室了!
他坐下去,又欠起身来。
裤子是湿的。
冬天的湿裤是冷的,还是黏糊的,贴在屁股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但他又不敢站起来,老师已经招呼让坐下了。
他侧着屁股挨在凳上,尽量让湿裤不要接触皮肉。
不过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上是不容易的,一会儿他就累了,便又把重心挪到另一边屁股瓣上。
就这样挪来挪去的,不能安宁。
他的这些动作给老师发现了,老师敲了敲讲桌,喂喂喂,有些同学啊,怎么了?坐好,认真听讲呀!老师并没有看着他,但他知道老师说的正是他。
老师批评学生有个习惯,如果这个同学成绩好,自尊心又强,老师就采取这种旁敲侧击的方法。
孩子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感到浑身一阵燥热。
一热,屁股下面不冷了。
老师开始提问。
大家举手都很踊跃,只有孩子不敢举。
并不是那些问题他答不上,是他害怕站起来回答。
一站起来,屁股上的戏脸壳子就有可能暴露在同学们面前,这样他的脸就丢大了。
老师已经拿眼光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从老师的表情来看,对他连这样的问题也不明白是很不满的。
他避开老师的目光,埋了头,左手捏自己的右手..。
开始练习。
老师在黑板上出示了三个题目,让大家做。
老师又另找了三个同学上黑板演算。
前两个题目并不算难,最后一个有一些小圈套,不过这也难不倒孩子,很快他就完成了。
然后搁了笔,静静地看着黑板前那几个孩子操作。
前两个孩子都很顺利,就是后面那孩子,很明显钻进老师设置的圈套里去了。
他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便要举手上前,帮那孩子订正,忽然想起自己的屁股,赶紧又把伸到半空的手缩回来。
老师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但是等不及他举手。
老师最后选择了小林。
然而小林也错了,小林显然也并不明白那是一个圈套。
小林急得面红耳赤,直搔头皮。
全班的同学都议论纷纷。
孩子再也忍不住了,他似乎忘了他的屁股,高高地举起手。
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老师也松了一口气,向他点点头。
他跑到黑板前,开始书写。
这对他来说,是一点不费劲的。
后面有孩子笑起来了。
老师敲了敲讲桌,让大家安静,认真看。
但是孩子们的笑声却像关不住的潮水,水花四溅。
孩子已经算完,他把粉笔头往空中一抛,划一个优美的弧线,准确地扔进粉笔盒里。
当孩子得意洋洋转过身来,看到同学们那坏坏的笑时,才突然想起,一时脸色通红,赶紧用手去护自己的屁股。
不想这个动作却带动了同学们更大的笑声。
孩子窘得不行,转身往下逃。
他这一逃,老师也发现了,也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对他说,走,到我寝室去,我给你换一条。
上午小林已经约他,放学后要和二班比一场篮球,他个儿高,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但只要篮下一站,就能抢先抓到篮球。
和小林比,他的篮球确实不行。
小林是班上的得分后卫,能带,能突,能投,号称“小乔丹”。
不过他和小林有一样是相同的,就是都很喜欢打篮球。
上午小林的话一出口,他立马就答应了。
只是一会儿他又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不该那样仓促地应小林,现在要反悔,小林他们会怎么看他!
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已经交代过他,要他放学回家后,去牵拴在河湾的牛。
母亲每天的劳作很繁苦,收工后天就黑了,还不能歇一屁股,得马上准备一家老小的夜饭,这他是知道的。
虽然学校离家很远,他回到家常常天也黑了,但是他已经是初中生,他不能和父母摆这种客观。
回家牵牛,这是他不能参加球赛的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他穿着长桶胶靴,这种在泥泞的路上能够大显神通的鞋子,穿到水泥地面的球场上,他就成一副笨企鹅的模样了。
幸好是今天没有体育课,要是有体育课,早上的时候不管父亲怎么说,他都是不会穿长桶胶靴的。
孩子是科代表,他磨磨蹭蹭地收着作业本。
小林已经招呼他几遍了,但是他告诉小林,他必须先完成科代表的任务。
幸好有个同学作业没有完成,拖在了后面。
若是往常,他就上去帮忙了,今天他却忍住了好为人师的脾性,闷头不语。
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有推脱的理由。
他正做科代表,理直气壮,小林也不好劝他。
但是小林却等不及了,胡乱抓个人顶替他。
不过向他说好,尽快,一会儿要换人的。
操场上嘭嘭嘭响起了篮球很有弹性的声音和同学们兴高采烈的吵闹声,他虽然已经决定不去了,可是仍然不免有些心慌。
他开始催促那不会做题的孩子,又引长脖子望窗外。
哨音响过,比赛已经开始。
那不会做题的笨孩子抬起头来,满脸通红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求救的信号。
小林投球,没有中,二班抢到球,运球上篮,投,也没有中。
可是小林他们也没有抓到篮板。
笨孩子拉拉他的衣袖,又拉拉他的衣袖,怯生生的。
二班再投,还是没有中,二班又抓到篮板。
二班那个大个子真可恶!笨孩子的头发已经抓成了乱鸡窝,笨孩子拉他不动,开始小声求他。
好了好了好了,这样!他很不耐烦,终于上前指点,这样,又这样,然后这样,再这样。
可是笨孩子仍然不会。
这下他生气了,他一把推开笨孩子,拿过笔,刷刷刷刷,三两下在孩子作业本上搞定,然后顾自收起,也不听笨孩子说那些感谢的屁话,抱到办公室去了。
孩子从办公室出来,磨蹭了很长一段时间。
从一个角落里,他紧张地观察着操场形势的变化。
二班一直压着一班打,二班压着一班打的原因主要是抓不到篮板。
一班的同学似乎有些急,小林接到球,小林却走步为例了,小林狠狠地把球砸在球场上。
孩子还是走向了校门口。
孩子是转过一些弯子才滑到校门口的。
他不能让小林他们看见。
许多不打球的同学都到操场去了,一些女生还自发地组织了拉拉队到场边加油。
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不够意思,但是……唉,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校门。
出了一上午的太阳,地上的泥泞略微收了收浆,但这样反而更不好走。
泥浆像是有了磁性,粘在脚上,越来越多,脚步也越来越重,到了最后简直就要提不起来了。
孩子没有办法,只好寻来一块竹片,把胶靴上厚厚的黏土往下刮。
这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还穿着老师的裤子!早上老师给他换裤子的时候,曾交代他,老师要把他的裤子洗干净,烘干,让他放学后去拿。
可他因为躲避这场篮球赛,竟然忘了!现在已经走出学校很远了,不过孩子仍然立即转回身去。
孩子转回身往学校走去的时候,感到脚下一阵轻松,不知道是不是把胶靴上的泥土刮掉的缘故?
孩子端着饭碗,却吃不下。
孩子回到家的时候,刚吃过午饭。
真是午饭!学校中午虽然供饭,不过孩子没吃,他缺少饭钱。
早上出门的时候,父亲在孩子的书包里塞了个玉米粑,要他中午吃。
但那时候他不好意思掏出来,直到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才取出咬了几口。
却太干,像沙砾一样。
孩子胡乱灌了些山泉水,把粑又重新装回书包里。
回到家,母亲在锅里给他留了午饭,他那时才敞开肚子海一顿。
算起来,距离真正的晚饭还不到两小时,他哪里吃得下!
还犯困,端着碗,眼睛却迷糊,本来进口的饭,喂到鼻子上去了。
筷子捏不稳,脑袋差点砸在碗沿上。
父亲把筷头在桌上敲了敲,快吃快吃,吃了去睡!母亲知道不能怨孩子,是
她把饭做迟了。
当然这也不能怨她,从山上收工回来,还要到河湾牵牛。
牵牛回来,正要做饭,那猪呀羊呀猫呀狗呀像开演唱会一样,都鼓捣上了自己的乐器。
却又缺了一个指挥,顾自按自己的意愿下去。
等她上了台,挥起指挥棒,把各声部和谐起来时,夜已经很深了,运气还不好,停电了。
停电是常有的事,却也不值大惊小怪。
即便不停电,那15瓦的灯泡充其量算一个红火齿。
这一段时间,孩子就伏在那张饭桌上做作业,面前放一只煤油灯。
煤油灯的光很弱,就往前靠一靠,再靠一靠,那光还只是个小小的光圈。
头俯得很低,要贴近纸才看得见。
不想头发靠到火上,呼呼呼燃起来了。
赶紧伸手去拍,拍下一掌焦发。
又拍,又一掌焦发。
一时哭笑不得,把头探到水缸去照。
水缸黑漆漆的,照不见。
就拿过灯来,把火焰贴近脑袋,还好,只是把一个“凤头”略略燎短些,像是浅浅染了发,不细看,也不能发觉。
一张苦瓜脸复了位。
一道题出不来,孩子托了腮,盯着煤油灯看。
焰里有一个很大的灯花,火苗走了两边,中间是黑的,黑黑的球把光亮压下去了。
孩子把一只铅笔伸进焰里拨。
灯花却顽固,胶结着不肯下来。
铅笔就燃起来了,点着了外面的漆皮。
母亲闻到臭,生气了,这孩子,作业就作业,玩什么呢!揉揉眼睛,揉揉鼻子,又埋了头做。
母亲却又让他去吹火。
母亲在烙粑,满手粑粉子,丢不脱。
孩子就到灶下,把一只吹火筒放在嘴上,对着灶孔吹气。
吹火是要讲技术的,运气要足,排气要匀,嘴里要空。
孩子却包了一腔口水,猛一吐,水水答答,火没有燃,灰烬倒刮出来,喷他一脸。
本来孩子在煤油灯下已经给油烟熏得眼睛鼻孔黑乌乌的了,这么一来,脸孔花得更可以上台唱戏。
母亲看得笑了。
母亲把手洗尽,走下灶来,走开走开,你这书呆子,去做你的作业!
没有做完,母亲却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
孩子不肯停手,完不成,明天到学校可不好交差。
孩子是好学生,孩子还没有不完成作业的情况。
但是母亲却让他收好。
母亲说,吃了再做。
吃不下?吃不下也要吃一点,夜长着呢!就吃。
俗话说:晚饭是药,吃了要睡觉。
还没吃完,瞌睡就找上门来了。
母亲说,睡吧睡吧。
不行,得先完成作业。
但是手一点力气也没有,抓不住笔,太倦了,太困了。
揉揉眼,再揉揉眼,孩子强迫自己一定要把那眼睛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