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的轨迹

幻灭的轨迹——论男版芭蕾舞剧《天鹅湖》的心理分析色彩张玉玲（三峡大学艺术学院，湖北宜昌，443002）内容摘要：本文从弗洛伊德的意识分域、人格结构、释梦三个主要的精神分析理论出发，重新解读了男版芭蕾舞剧《天鹅湖》所呈现的或深或浅的心理分析色彩，指出该作品成功地从心理分析的角度去透视人性的本来面目，以最直白的方式彰显了梦幻般的艺术效果，成为现代心理芭蕾舞剧创作的成功典范。

关键词：心理芭蕾；男版《天鹅湖》；弗洛依德；潜意识；本我；梦1996年由英国影画先锋舞蹈团推出的新编芭蕾舞剧男版《天鹅湖》讲述了一个在五十年代皇宫中成长的王子的故事。

与众多的天鹅湖版本有所不同，编导马修·伯恩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心理分析的视角重新诠释了柴科夫斯基的经典之作。

一方面剧情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原有故事情节上进行取舍、提炼、增补，并尝试应用心理分析的方法去解读王子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它彻底颠覆了传统芭蕾舞剧的性别主导力量，由清一色的男演员出演所有的天鹅，这种奇妙的构思不仅在视觉上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且在心理上与观众发生深层的碰撞。

马修·伯恩创造的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天鹅湖》,《洛杉矶时报》评它为“一个新时代的全新天鹅，一次大胆的展现”。

的确，男版《天鹅湖》拥有很多值得细细品位和反复揣摩的亮点，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无疑是其散发出的浓郁的心理分析意味。

所以，本文力图借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从其所阐释的意识分域、人格结构、释梦三个主要理论出发，重新解读男版芭蕾舞剧《天鹅湖》所呈现的或深或浅的心理分析色彩。

一、从弗洛伊德的意识分域理论看男版《天鹅湖》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分为意识（conscious）和潜意识(unconscious)两种，继而从分析由抵抗（resistance）至压抑(repression)的致病历程中得出：“压抑就是潜意识的原型。

但是，我们发现有两种潜意识，一种是潜伏的但能成为意识的，另一种是被压抑的，其本身干脆说，是不能成为有意识的……那种潜伏的、只在描述意义上而非动力学意义上的潜意识，我们称之为前意识（preconscious）；而把潜意识一词留给那种被压抑的动力学上的潜意识，这样我们就有三个术语，即意识（Cs.）、前意识（Pcs.）和潜意识（Ucs.），它们不再具有纯描述意义。

”[1]（P118）由压抑理论而形成的潜意识学说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的核心部分，正如舞蹈心理学专家平心教授在他的《舞蹈心理学》一书中写道，“弗洛伊德对心理学最重要的贡献就在于他发现了人的一个深蕴而又广阔的心理结构与现象：潜意识，而且在他看来，这又正是一切心理活动和行为的源泉。

”[2]（P260）所以，潜意识在人类的心理结构中处于一个十分重要的地位。

潜意识是指一种潜在的、固有的、本能的且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意识的心理动力学部分，它主要包括人的各种动物本能、原始冲动和被压抑的本能欲望，其中，主要是性本能和性欲望，它对人的人格的成长、心理和行为具有重大意义，是人的行为的内驱动力。

在男版《天鹅湖》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编导马修·伯恩对潜意识在构建王子心理图层中的应用，可谓驾轻就熟。

他善于通过戏剧情节的展开、身体动作的表现和心理细节的刻画折射出主要人物的潜意识心理状态，尤其是对王子的“利比多”（libido）倾向即俄狄浦斯情结（the Oedipus complex）的阐释。

“俄狄浦斯情结”所描述的是人类普遍具有的一种类同“杀父娶母”的非正常的心理发展倾向，那么它是怎样产生的呢？弗洛伊德给出的解释是：“成人利比多的执着，是神经病的体质的成因，可分为两种成分：即天赋的倾向和儿童期内习得的倾向。

”[3]（P289）这些关系可以列表如下：据此，我们来考察男版《天鹅湖》中王子“俄狄浦斯情结”的发展变化：舞剧皇宫一幕，王子噩梦中醒来，渴望得到母亲的关爱，但母亲冷漠高傲的神态却使他望而生畏。

他不得不顺从母亲的意思，以皇家超道德的姿态（这种姿态虚伪地掩饰着王子内心的懦弱与叛逆）去参加各种公众仪式。

表面上看，王子过着无比奢华尊贵的生活，但这种物质上的富足却怎么也无法弥补王子内心的孤独与对爱和自由的向往。

王子每晚抱着天鹅入睡，每天渴望母亲的亲近，他对母亲的依恋在内心膨胀到无法抑制的边缘。

当歌剧院一幕，王子向母亲引见了他的新女友，但尊贵的母亲无法接纳一个世俗而卑微的女人，于是，王子与母亲有了第一次正面交锋。

回到皇宫，在王子的寝宫，这样一个私密的空间里，王子的“俄狄浦斯情结”全面爆发，他强行要与母亲亲近，希望母亲能弥补他缺失太久的爱，但最终还是遭到母亲高傲而冷漠的拒绝。

心力憔悴的王子到酒吧喝酒，不料撞见管家与女友合谋的一幕，女友的爱慕虚荣和虚情假意使他对现实爱的追求再受重挫。

王子心灰意冷，以求死的心态来到天鹅湖畔，在那里，他见到梦中的白天鹅——自由与力量的化身。

他开始疯狂地对白天鹅倾吐自己的情爱，把它当作自己全部的精神寄托。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注意到王子“俄狄浦斯情结”的细微变化。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儿童“俄狄浦斯情结”的发展变化是比较复杂的，“问题的错综复杂归之于两种因素：俄狄浦斯情结的三角特征和每一个人身体上的雌雄同体。

”[1]（P131）就王子而言，由于从小就缺乏父爱，童年的王子对母亲的依恋就愈加强烈，父亲的缺位同时也为王子取代父亲之于母亲的位置提供了更有利的机会，这段时期王子的利比多执着应该还是向积极的状态发展的。

如果王子的母亲给予王子足够的关注和应有的母爱，按常理，随着王子的成长其俄狄浦斯情结也将慢慢退化，同时加强以父亲自居的作用——这种结果将会使王子的男性性格固定下来。

但事实恰恰与此相反，王子与母亲的感情日渐疏离，特别是以王子寝宫中母子的正面冲突为转折，以发现女友的背叛为导火索，这些“偶然的（创伤性的）经验”使王子的利比多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即象一个女孩那样，对他的父亲表示出一种深情的女性态度，而对母亲表示相应的敌意和嫉妒。

这样才有了后面情节中王子爱恋雄性天鹅以及对黑衣人与母亲调情而产生妒忌的合理性。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王子的自我毁灭与其儿童期的经验和偶然的（创伤性的）经验是分不开的，这也正是马修·伯恩试图努力通过舞剧向人们传达的信息——人们应该主动关注一个发生在人类成长期的普遍心理现象：被压抑的情结和早期的创伤性经验可能会导致人的心理扭曲和变态发展。

二、从弗洛依德的人格结构理论看男版《天鹅湖》在潜意识概念的基础上，弗洛伊德后期又提出了他的人格理论，即关于“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概念和层次理论。

“本我”（id）的构成是被称为“利比多”的原始的生命本能，它是潜意识的、非理性的心理结构，它受着“快乐原则”(the pleasure-principle)的支配，无所顾忌地寻求最大限度的满足和心理刺激。

而“自我”(ego)是从“本我”分化出来的、受知觉系统影响的、代表了“我们所谓的理性和常识的东西”，[1]（126）它按照“现实原则”(the reality-principle)来行事。

“超我”(super-ego)则是道德化的“自我”，它是人格中高级的、超自我的心理结构，它以良心、自我理想等“至善原则”(the perfection-principle)来规范自我。

在男版《天鹅湖》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时而“本我”、时而“自我”又时而“超我”的王子形象。

从王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尊贵的身份就决定他必须依照宫廷的繁文缛节行事，他所有典范性的行为是民众自我理想的一种心理投射，这种投射的结果必然外化为王子“超我”的公众形象，所以剧中不惜笔墨地描绘了王子学习宫廷礼仪和出席各种盛大典礼的场景。

但是，我们发现“超我”的王子并不快乐，他木讷的动作和惊恐的眼神流露出他的孤寂与无奈。

这时，王子“下决心去求取快乐而避免痛苦”，这一心理事件经历的过程“自动地受唯乐原则的调节”。

[3]（P285）所以在酒吧，“超我”的王子渴望找寻回“自我”，他试图像一个正常人自由地生活和恋爱，但现实生活的虚伪残酷与王子的不谙世事显然是一对无法调和的矛盾，致使王子最终无法活在“自我”当中。

就这样，不甘“超我”度日的王子在“唯乐原则”的驱使下寻找“自我”不成，就彻底将希望寄托在对白天鹅的幻想之中。

只有在那里，没有时空限制和道德是非，王子才可以无所顾忌地追寻他的快乐与理想。

最后，“本我”的王子在天鹅的世界里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关于“本我”，弗洛伊德在后来将其组成内容修正为两类：一类是爱欲（Eros）或“性本能”（sexual instincts）或“生的本能”，“它不仅包括不受禁律制约的性本能本身和受目的制约或由此派生的具有升华性质的本能冲动，而且包括自我保存本能”；一类是以施虐狂（sadism）为代表的本能或“死的本能”，“它的任务是把有机的生命带回到无生命状态”，它常常表现为破坏和毁灭的冲动。

[1]（P137）这里，“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都是人类动物性的表现，它们之间处于不停的矛盾转化中，这种转化力共同构成了人类心理行为的内驱力。

在男版《天鹅湖》中，我们可以通过王子的心路历程清晰地看到弗洛伊德所说的两类本能的矛盾转化：舞剧酒吧一幕，王子亲眼目睹了管家和女友合谋戏弄自己之后，心灰意冷的他幻想着与白天鹅相遇，并深深地被天鹅雄性的力量所吸引，他疯狂地追逐它，向它表达爱意；而白天鹅也在王子遭受群鹅的攻击时，挺身而出，帮助王子脱离险境，对王子的示爱给予积极的回应。

至此，王子情感依托的第一次实现，使他的心理完成了由“死的本能”（恨）向“生的本能”（爱）的转化。

同时，这一过程也使我们看到王子求生本能的激活是受性本能本身的驱使，而非自我保护本能的促动。

为什么这样说呢？弗洛伊德讲，“性本能和自我保存的本能遇到现实生活的必要性时所表现的行为是不一样的……自我保存的本能……很早就接受必要性的支配，而且使其本身的发展适应现实的旨意……它们若不服从‘现实’的旨意，便不能求得所需要的对象，而个体若没有这些对象，便不免于死亡……而性的本能……从来就不感觉到对象的缺乏……它们最初不受‘现实’必要性的教育影响。

”[3]（P294）所以，从这个角度上看，王子放弃正常的恋爱而投向“恋鹅”的行为便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接下来我们要说的是最后一幕，神秘黑衣人的出现，打破了王子对美好情爱的憧憬，面对神貌俱似白天鹅的黑衣人在母亲与贵妇们之间的放荡与调情，嫉妒、报复等邪恶的念头统统从王子内心被彻底地释放出来，他要以一种我爱不成得不到便要毁掉的态度对待这个浪荡子。

随着一声枪响，一个贵妇被王子误杀于面前，而此时王子的母亲更是为维护黑衣人给了王子一记重重的耳光。

王子终于不堪重负，病倒在床。

在这里，王子经由“生的本能”（爱）向“死的本能”（恨）的转变，最终以暴力的“宣泄”走向生命的终结，到达生命的最后稳定状态——生命只有在这时才不再需要为满足生理欲望而争斗，也只有在此时，生命不再有焦虑和抑郁，所以王子的宿命验证了“所有生命的终极目标是死亡”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