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纽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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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纽扣

<一>

白纽扣这个故事仍然发生在东城,发生东城以东那座大学城。

5月底,应学妹的邀请去东城东参加创业经验交流会。对于我这样的伪创业文青来说,实在没什么创业经验可谈,无非是谈谈写作聊聊人生,但这次活动阴差阳错认识了你。

你比我晚一届,穿着有些偏大的白衬衫,深眼眶戴黑色近视镜,高鼻梁薄嘴唇,带给我特别善谈的感觉。

你也姓刘,刘北?我看座位表上有你的名字,友好地过去打招呼。

他们都喊我老北。我递给你我的名片,自言自语,老北,好奇怪的名字。

散了会天色已黄昏,你邀请我去城东美食街吃夜市。

你会写文章?你对我挺感兴趣,递给我一张名片。

没啦!只是喜欢记述别人的故事。我抿嘴一笑,探过身,将他面前空着的白瓷水盅倒满白开。

那我也讲给你听,我和一个男人的故事吧。你言语间有些羞涩,端起杯子润了一下唇,天际的云光打在你脸上,你像摸了腮红的姑娘。

<二>

我13年开始实习,比你晚一年,学的包装设计,做美工,第一份工作找的是东建材一家广告公司。

面试那天天气大晴,我一向起得很早,抱着厚厚的一沓作品还有证书去挤公交。

那天的面试官是一个面净无须的男人,很man的样子,规整的军人短发不偏不乱,透明的眸子里养着两颗墨色的鹅卵石,白净的老式衬衫和窗边蓝色的折页帘投下的影子映合在一起,使得一屋子的光线都温柔起来了。

面试那个男人是公司设计部门的主管,他也姓刘,刘庆祥,湖南大学04届土木工程专业的毕业生。

整个面试过程异常顺利,我心里也已经决定了留在这里。

面试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就站起身了。他有一米八的身高,伸出纤长的手指和我握手,那只手掌宽大而结实,那两颗墨色的鹅卵石似乎在我身上探索着什么。

但我眼神无处安放,却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幽的楠木味。可那本该是出于礼貌而友好的道别握手,他却迟迟没有松开。

我戏剧化地红了脸,那有些不自然的视线急忙去寻找我是否衬衫忘记了扣纽扣?拉链忘了拉?鞋带松掉了?

有些像小女生被陌生人熊抱着的不自然,尴尬地将右手从他的束缚中挣扎着抽离了出来。

你的衬衫不错。我有点落荒而逃,关上门的瞬间看到他羞涩的笑。

很快,我就正式成为了这里的一员,也开始了我大学毕业前的实习期。我和主管在一个办公室,还有其他3个男同事,2个女孩。我对这个男人的背景并不清楚,但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我从未见过他换个衬衫。

从我在那里上班到离开,他都没换过那件白衬衫。我想,他应该有好多好多件这样的白衬衫吧。

12年8月份,天气热到市民争先恐后在路面上摊鸡蛋吃。那段时间,他常

常一个人在办公室通宵,但第二天眼睛依然纯粹的墨色。他的白衬衫也没有皱纹,但洗手间洗衣液的清香并未完全散尽。我知道,他昨晚定是光了膀子洗了衣服,又晾干了来穿。所以第二天,他那洁白的白衬衫,仍然飘着那种若有似无的楠木香。

主管他对我特别好,他对我的关爱使得别的同事也对我特别客气,仿佛这跟我同姓的主管是我老家的大表哥。

他经常找我聊天,请我吃饭。他说我的设计很出众,他说我说话有魔力,他说他从未和女孩子谈过恋爱……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忧郁而凝重,我看得出来那是真的,但又忍不住好奇地打趣,主管你这么帅气,该有多少女孩子仰慕呢吧?

这句话,我说了好多次,但每次说到这里,他便不说话。

像是被定时的隐痛,我以后便也不再拿这句话开他涮。

<三>

但是,我并不知道有些事情会发展得这样无法控制。

我去的第20天,那个北京来的大客户,我把他的单子填错了地址,导致公司下半年损失了一笔不小的收入。总经理喊我去训话,说的什么我是忘记了。只记得当时忿忿不平地惦记着的是那个月的奖金要悉数泡汤。

我脑子天上地下,我看着总经理的坐姿,感觉他像极了贯彻三民主义的孙中山。

不知道被教育了多久,我腿都木了,换了个姿势。经理喝口茶,抬起头问我讲到哪了?

我一愣,赶紧听话地低下头,在真不知道领导讲到哪里了的时候只能故做哑巴。

经理无奈挥挥手,示意我出去,我求之不得。

我刚带上门转过身,迎面就是他一个无比结实的拥抱。那么多人都在呢啊,我第一次被那个男人那么毫无遮拦又张扬地抱了一下,在众人的目光中我听到刘德华在我脑海里唱“男人抱吧抱吧不是罪”,刚才挨训的心情一瞬间掉进了无底洞,只剩下怀抱里那格外熟悉的味道在我浑身上下游走了一遍。

我去的第26天,那是一个周末,全办公室没理由得被强制加班到深夜。

十点多吧,就下起了雨,急促得要命。外面起了风,带的门框哗哗做响。整个城市那稀薄的灯光都被刮散了,卷进细细碎碎的尘土中,兜过玻璃窗,粒粒轻响。

夜深雨大,索性在办公室过夜了。

两个女同事张罗着去有空调的办公室,另外三个男同事很快就占领了会客室的沙发。

就剩下我。这时候,他毫无顾忌地喊我,小北,你把上次包广告页的箱子摊开了,咱俩在客厅睡。

我一惊,望了一眼在厕所洗身子的他。房里因为雷电关了灯,窗外有柔弱的光斜过窗,洒在他肉肌浮动的身上。继而被毛巾挤下的水冲散,哗哗掉在地上,碎成无数凉风。

我听到洗手间的开门声,不再想和他多搭话,赶忙闭上眼装睡。

他躺下来,除了窗外的雨声,我还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都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这时候他似乎不经意得翻过身,将左臂搭在我的胸前。我潜意识地意识到,他正在慢慢贴上来,鼻息轻缓却有种浓烈

的楠木味,不断靠近我,那味道越发得浓烈,我忽然觉得我并不太喜欢这种味道。我下意识挪动了一下身子,想提醒他我还未太沉睡,很可能就要醒来。可他的呼吸越来越清晰,沿着脖颈到耳垂,若有若无的两瓣唇印在我的耳后。那一瞬间上帝抛弃了我,我被木乃伊附体成功。

只记得,在屋外大雨的点缀下,他仿佛被淋湿的雏鸟,瑟瑟不安地躲在我的怀里。

那是无比漫长的一夜。我感觉窗外的雨都放慢了下落的速度,黎明也被谋杀在襁褓里。

那是无比漫长的一夜。我躺在犯潮的地面上,像一只搁浅的鱼瞪大了眼,残喘着动着鳃,内心翻腾着无比悲壮的两个字:男人。

<四>

这是一夜情么?我见他俞讲俞有兴致,掏出一根烟递给他,帮他点上。

他抬起头剜了我一眼,吓得我不敢再多嘴。

你看我的扣子?我主管给我缝的。白色的,是不是很漂亮?

你还没说那一夜后来发生了什么?莫非就像被点了穴的小龙女,被尹志平撞到……

那段就略过啦,后来第二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感觉像做了一个梦。

真的,就像一个梦啦。如果不是那天公司组织打篮球回来,我看到他为我小心翼翼地缝我衬衫快掉的白纽扣,我始终无法了解,他那样爱我。他在我面试的那个办公室,就像个新婚的姑娘,一边将衣服抚平一边认真地剪线头。

我透过门缝的间隙看到他锁紧的眉头,那一刻他的轮廓深深重叠到我的心里。

我不太理解这种感情,不过听得出来你并讨厌他。我若有所思地对你说。

不算讨厌。只是他的温存,我无福消受。你转过身拿了一瓶啤酒,泪光滑过你的脸颊,在夜空发黄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

那天不久我就辞职了。他站在人群的最外面,一脸慈祥,什么话都不说。我和同事们道别,心中回旋着没有道理的伤心,非常戏剧化地红了眼睛。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哭。我自己都不懂。你挠挠头,像是说了谎。

我懂了!我说。

你懂什么?你抬起头,把往外踊跃冒着气泡的啤酒瓶递给我。

我懂你是双子座。

鬼啦,你怎么知道我是双子座?你一脸迷惑,惊讶得冲我几乎喊出来。

双子是天生残缺的星座,宿命里与同性难分难舍,所以双子座同性恋的几率特高。我叼着烟吐了一口,庄重地回答他。

<五>

邻桌那光着膀子的老大爷坐在我们旁边,像在听我俩后生讲他听不懂的故事。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胸前两陀咪咪松软的耷拉着,象征着往日的雄风日薄西山。

我不喜欢穿衬衫,也就面试那天才穿了一次。最近才翻出来的这件衬衫,刚巧今天穿上了。你看,你看,就是这个纽扣,白色的,跟他的衬衫一个颜色的白,他缝给我的。你很自豪,似乎在向我炫耀着什么。

三年了,你还留着?我探过头去,想看个仔细那究竟是什么玩意的纽扣。

诺,给你看。你气若游丝地笑笑,一用力,一把将它扯了下来,丢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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