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路终成地狱之路《S-21:红色高棉杀人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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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之路终成地狱之路《S-21:红色高棉杀人机器》

当你在生命中的某一时刻蓦然回首的时候,你发现很多原本一直在你身边发生着的事件都已经成为了历史。那些曾经的事件,在离你很近的时候往往却显得很远,而当离你远去的时候却又看上去很近了。

而其中的有些,比如柬埔寨导演潘礼德的纪录片《S-21:红色高棉杀人机器》呈现的那段暴虐的历史,一旦在一个下午不经意的观看中重又触及,就让人无法再在自己的记忆中挣脱,又会在人性的痛苦拷问中深深地陷进去。

1975年4月17日,我们还在乡下的田野里奔跑,我们的父母还在生产队的农田里集体劳作时,在我们的邻国,红色高棉军队攻占金边,建立了“柬埔寨民主共和国”,其最高领导人波尔布特就立马开始了他理想主义社会的建设。红色高棉的政治主张就是取消城市,取消私有财产,取消贸易,取消宗教,取消学校,取消自由恋爱,取消家庭,取消文化知识,大步迈向所谓的共产主义天堂。

当金边民众还沉浸在欢迎在抗美反越斗争中有着英勇表现的红色高棉军队进城的热烈气氛中时,噩梦和恐怖由此降临。在红色高棉军队的暴力威慑下,金边居民以及其他城市居民在仓促间被赶往乡村和边远地区参加集体劳动,不少人死于路途之中。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肃反和清洗,先对民众进行阶级和成分甄别,而后进行改造和杀戮。而世界上所有的专制政权无一例外都最终会把杀戮的屠刀对准自己,经济的衰退和行动的不利又加重了对自己人的怀疑,于是党和军队内的很多高官也最终难逃劫难,被大批镇压。 天堂之路终成地狱之路。

乔治·奥威尔在他的小说《1984》中曾这样描述专制政权老大哥政府的口号:“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这个口号看上去很夸张和荒诞,但应用到红色高棉的倒行逆施上,一点也不过分,如果稍改一个词语更贴切的话,那就是“杀戮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1978年底,越南军队入侵柬埔寨,1979年1月7日攻占金边,终结了红色高棉3年8个月的恐怖统治。我们国家对越南的入侵义愤填膺,而柬埔寨人可不这样想,这一天并没有成为柬埔寨人的国耻日,而是成为了一个纪念日,即“大屠杀逾越日”。而且,许多年后,善良的柬埔寨人还在这个纪念日由衷地向越南表达他们苦难终结的谢意。这样的尴尬背后,我们可以想见当时柬埔寨的苦难有多深。

而后许多年,红色高棉退入边远山地,苟延残喘。1997年6月11日,党内老大哥波尔布特因内讧枪杀了时任红色高棉国防部长的宋成及其妻子和八个子女,激起众怒,被自己的同志们逮捕和审判;1998年4月16日,波尔布特被他的同志宣布死于心脏病。此后不久,红色高棉的重要人物纷纷走出山林,向政府投诚。红色高棉的历史终于终结。

纪录片《S-21:红色高棉杀人机器》除了开头一段短短的历史画面的回顾,并没有宏观完整地去表现红色高棉的一部暴虐的统治史,而是选取了一个视角,从一座代号为“S-21”的监狱入手来侧面反映极权的罪恶。“S-21”是红色高棉时期一所监狱的代号,这个恐怖的人间炼狱原由一所美丽的法式建筑风格的中学改建。它的改建本身就充满了悖论。

影片选择了平静的讲述,片子里没有任何呼天抢地的悲号,没有杀戮的真实镜头。导演只是找到了监狱的几个幸存者,他们也只是由于越军的进攻速度太快而来不及被处决;还有当时的看守,由他们来讲述当年悲惨的情景。

但那些当事人口中抖露出来的历史细节却依然让人在内心里感到无比的恐怖和颤栗。当年监狱里折磨和杀戮的手段都是最原始和残暴的,除了形形色色的酷刑之外,孩子被拎起双脚甩向树干撞死,成人被从后面用木棍击断脖颈而死,甚至被放血而慢慢血流尽而死,其中的人性之恶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如今,监狱又被改造成了大屠杀纪念馆,墙上挂满了当时被大量处决的人们的档案照,他们无助的眼神看向前方和虚空,让每一个活着的人感到羞

耻。

但那些当年的看守,也就是曾经的施暴者,他们在讲述的时候,没有一丝忏悔之意。折磨人和杀人,只是工作,只是他们忠实于党和贯彻党的方针的一种体现。他们现在看上去,都是那么老实巴交,无法跟他们的过去建立任何联系。

影片从始至终所采用的叙事形式的平静和表现内容的惨绝人寰之间构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所产生的另一种张力像是又构成了一座无形的囚室,牢牢禁锢住一个人的灵魂,让人窒息。

这部纪录片只是撕开了一个历史的缺口,让我们看到其中的血和泪。但影片之外,还有很多。当年“S-21”的监狱长康克后来由于良心不安皈依了基督教,被人发现后又受到了审判。他在法庭上忏悔的同时也为自己作了辩解,他说,他只是其中一个环节,他的妻儿也在别人手上,他不得不这样做。而后来有一个红色高棉的领导人也为自己辩解说:党的主观愿望是好的,是下面具体执行的人违背了方针和政策,虐杀人民,荼毒生命。那恶的源头在哪里呢?

其中一个“S-21”的幸存者说他已无意再去追问历史苦难的深重原因,他的要求很简单,他只是在法庭上作证的时候向受审的监狱长打听他同时被捕入狱的年轻妻子最后死在哪里,他只是想从妻子死难的地方去拿回一抔土,供在佛像前,让他妻子的亡魂得到安宁。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已成过去,包括天堂的梦想,包括地狱的惨象,但我却时时会想起流亡作家米兰·昆德拉的那句话:“罪恶的制度并非由罪人建立,而恰恰由那些确信已经找到通往天堂的唯一道路的积极分子所建立。他们大无畏地捍卫这条道路,并因此而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但若干时间以后,事情变得无比清晰明了,原来天堂并不存在,而那些积极分子也就成了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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