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梦之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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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卷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Vol.31 2012年第2期Journal of Henan Institute of Education(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No.2,2012文章编号:1006-2920(2012)02-0087-03

庄子梦之解析

陆建华

摘要:庄子之梦来自于对生命、生命境遇、生命所处环境特别是社会环境的体验和沉思,是庄子表达其体验、沉思的通道。庄子以梦解读生命的短暂和焦虑,以觉来解除生命的苦痛,使生命进入从容、自由的境界。其实,觉未尝不是梦。庄子以托梦表达生命的无用及其保全自身的价值,表达生命本是苦难的存在,死亡才是苦难的解脱,生命应以生为苦、以死为乐。

关键词:庄子;梦;无用

作者简介:陆建华,哲学博士,安徽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合肥230039)。

基金项目:安徽省教育厅重点研究基地项目“庄子生存哲学研究”(2011sk693)。

庄子之梦,讨论者甚多,或从人生哲学维度、或从艺术维度加以讨论,所用史料又多以《庄子·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为中心。其实,庄子论梦远不限于以上的维度,也不以庄周梦蝶为中心,局限于上述维度和庄周梦蝶只会让我们远离庄子,看不清庄子之梦。庄子之梦来自于对生命、生命境遇、生命所处环境特别是社会环境的体验和沉思,是庄子表达其体验、沉思的通道。

生命相对于其赖以生存的天地是微弱而暂时的存在,对生命的暂时性的焦虑,便是对生命短暂的夸张和哀叹。“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1]77这是孔子借感叹时间的流逝、岁月的不可停留,表达生命的短暂、人生的紧迫。相比于孔子的间接、委婉,庄子的“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2]570,则是直接、直白地表达生命短暂且无能为力的叹息。由于生命短暂被夸张为一瞬间的存在,关于生命短暂的焦虑被解读为“忽然而已”的绝望,“梦”便进入庄子的生命世界:生命从时间上讲如梦,从感觉上讲也如梦。与此相应,解脱生命的焦虑,安慰绝望的心灵则只有“觉”。觉,何尝不也是梦。所以,庄子通过长梧子与瞿鹊子对话,假借长梧子之口曰: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

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

乎!”固哉!丘也与汝皆梦也,予谓汝梦亦

梦也。[2]85

这是说,现实之中梦、觉似乎分明,比如梦中饮酒与醒后哭泣,梦中哭泣与醒后田猎,从“觉”的角度看是确定的。关键是,觉本身是难以确定的,人们心中的觉表面上看是觉,本质上看则是梦;自己以为觉,在别人看来恰是梦;与梦相对的觉,也不过是梦之一种而已。这样,人生不过在梦中。就人生之梦而言,人生不仅由梦所构成,构成人生的梦又由梦所构成。如此,人生如梦,梦中有梦,无尽的变幻的梦构成短暂的人生。

真正的觉是“大觉”,是超越梦觉之分的觉,是排除梦的缠绕的觉。而所谓大觉也就是看穿生命有限,在正视人生如梦的前提下坦然面对生命的挫折、生命的短暂。庄子认为这种人是“真人”、圣人。他说:“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2]169,(圣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2]396。这无非是说,作为“大觉”者,真人、圣人觉而无梦,因为无梦而不为生命中的苦难、生命本身的有限所困扰,从而无忧无虑,从容自然,逍遥自由。

但是,生命的短暂,岁月的流逝,生存的艰辛,是排遣不去的忧伤,如影随形。觉也是一种内心的自我安慰,一种对生命的“看法”,大觉何尝不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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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大梦。所以,庄子又云: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

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2]92

这里,庄子在承认庄子与蝴蝶有分别、梦与觉有分别的前提下,在向往梦而忘却觉的境况下,试图不分庄子与蝴蝶,不分梦与觉,泯灭庄子与蝴蝶、梦与觉得区别和分际,让庄子与蝴蝶、梦与觉合二为一。这是典型的以梦为蝴蝶为人生之大觉,以梦为蝴蝶为人生苦难的解脱。在此梦中,庄子试图通过梦为蝴蝶,且梦而不醒,呈现觉的自由、自得的状态。

由于梦最终以醒告终,醒而不觉,犹如梦中,乃人生悲剧,庄子希望人们看穿生死,与其无可奈何、绝望恐惧,不如坦然面对生死,并以此为“觉”。庄子借用孔子与颜回的问答表达这一观点: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

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

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

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

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

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

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

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

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

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

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

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

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

天一。”[2]199

此段是说,颜回以为哭泣有泪、心中悲戚、居丧哀痛是儒家丧礼的基本要求,孟孙才完全违背了儒家丧礼的基本要求,不能算是“善处丧”者,孔子开导颜回,丧礼以“简”为上,孟孙才才是真正懂得丧礼之真意的人;孟孙才能够洞识丧礼真意,而不似众人误以为丧礼以“繁”为上,是因为孟孙才不知生死,更不知迷恋生、恐惧死,超越并忘却生死,顺任自然,安于变化,达到了觉的境界,这是一种与道合一、与道共存的境界,一般的人拘泥于丧礼的繁琐礼仪,恰是因为沉陷于梦中而不觉的缘故。此处,从谈丧礼出发,谈生命之觉以及由生命之觉所带来的生命的理想境界。

梦在常识维度是虚幻不真的存在,庄子把对于生命短促的焦虑解读为人生如梦,希求由梦而觉,实现人生的超越、心灵的安定,同时,庄子还借用“梦中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因为相对于现实的残酷、残缺,现实之于人生的种种束缚、压迫,在梦中,人可以是自由的,不受任何局限的,从而能够从容、真实地表达自己地思想,而不必委屈自己、掩藏自己,更不必“说谎”。

《庄子·人间世》载“匠石”与“栎社树”梦中之语曰: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

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

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

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

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

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

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

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

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

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

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

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

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

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

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

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

社者,且几有剪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

义喻之,不亦远乎!”[2]131-132

栎社树高大粗壮,看似有用之材,匠石弟子为其倾倒,赞美不已,匠石指出其乃“不材之木”,无所可用。这都是从实用的角度评价栎社树,并且以有用为树的价值之所在。不过,匠石还是点出了栎社树无用与其长寿之间的内在联系,认为栎社树长寿是因为其无用,虽然匠石对此表示蔑视。栎社树通过托梦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自己不是不可以有用、不可以成为“文木”,而是设法让自己无用,追求成为“散木”;树木本来都是“文木”,都有用,成为“文木”、变得有用容易,要想成为“散木”,变得无用,则不易;树木因为有用而被利用、被伤害,中道夭亡,不能“终其天年”,只有变得无用才可以不被利用、不被伤害,保全自己,得以“终其天年”。这其实也是庄子的观点,只是庄子借匠石与栎社树梦中对话,通过栎社树之口表达出来。在庄子看来,人生诸多磨难、挫折,表面上看是由于外在的原因,比如被他人所坑害、被社会所制约等,实质上都是由于自身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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