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青海的理由

去青海的理由

叶延滨

近些年，几乎年年到青海，掰着指头数一下，已经有六次了。第一次去，回来后还写了一篇散文《在那遥远的地方》，现在这遥远的青海好像邻家的花园亲近而熟悉，草绿了，花黄了，树枝了的鸟巢有了黄嘴小绒絿了……啊，话是这么说，青海还是应该有个理由，让我去亲近，理由就这么简单，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吧。

青海去见朋友，这是多次去青海的理由。诗人吉狄马加在青海创办了“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两年一届，已经举办了三届。三届青海湖诗歌节我都参加了，一是吉狄马加每届都邀请我去，朋友盛情，而每一届都能见到许多多年难见到的老朋友。于是青海湖成了朋友见面的好地方，高高山，蓝蓝湖，明亮天空下，有青稞酒助兴。在第三届青海湖诗歌节，见到了在香港任教的北岛。我们已经25年没有见面了。上一次交谈还是在四川成都，那一次是我在四川《星星》工作时，“中国星星诗歌节”，邀请北岛到成都。见面简单地互相问候，北岛说：“星星诗歌节以后，你到北京了？”时间也就这样匆忙，一句话省去了25年的风云。规模盛大的“青海湖”诗歌节，成了近年来中国诗界乃至国际诗坛的重大活动。上百名中外诗人参加的诗歌节，成为见到诗界朋友最好的聚会。世界其实很小，现代通讯和现代交通改变了我们的距离感和中心感，当我们各自在一个个都市里的书房里面对一台电脑，北京、纽约、东京、华沙……那时，我们像各自运行的孤独的小行星，尽管窗外车水马龙、灯火灿烂。这些年来，诗人们像候鸟一样飞到青海湖聚会，这也许本身就是一首现代意味浓烈的好诗。

青海去看云朵，这也是愿意去青海的理由。在北京待了多年，都快忘记云彩是什么样子了。都市的云总是灰濛濛一片，浓了成雾，淡了变霾，没有边沿，也没有个性。过去老人嘴上念叨的马尾云、瓦片云、鱼鳞云、火烧云，好像都卸装退场了，只有MP10、MP2.5这些毫无情趣的符号，搅动城市的心绪。在青海能看到云，特别是在青海湖，云象生动，变幻莫测。有时云朵从山上升起，像那些沉默的山峰灵魂出窍，升腾的云团扭动身子，招来风，风儿把云朵送到湖面上，像

俏皮的“欢旦”在照镜子。青海人把少女叫做欢旦，形象而生动，云朵们都涌来照相，不知谁生了妒意，黑下了脸。云团躁动翻腾，小朵的云像惊了的羊群四处飞散，而黑脸的大团乌云挤走了晴空，云层徐徐下降，逼近湖面，闪电划过，将湖水与云海焊接在一起，天水一色，气象万千！青海就这样悄悄唤醒了在我们心底蛰伏的幻想，让我们在水泥森林中麻木的想象力和观察力重新被激活。

青海去清空一下心灵，这是去青海重要的收获。青海的广告词：大美青海。这个“大美”需要用时间和空间来量度。在坎布拉，远处是白雪皑皑的高山，近处是赤褐的丹霞地貌，而在山峡中流过的是静如处子的翡翠色的黄河。青海的菜花如黄色的地毯让高原蜂飞蝶舞，不是初春而是在八月盛夏才献给远方游客礼物。在寺庙和风景点之间，是长长的旅程，绵延的山脉，无尽的戈壁，让你在远望中，忘记了心中那些鸡毛一样杂乱而琐碎的思绪。原来我们在繁琐的都市生活中，分分秒秒争来的名和利，在这样空旷而浩渺的高山大漠前显得那么轻浮碎屑，车窗外的风吹拂着面颊，仿佛那画上的女孩嘟着嘴，吹着一朵蒲公英，吹走纠结在心头的那些俗事鸡毛。今年去青海参加“国际土著诗人帐篷圆桌会议”，在王洛宾歌声中的“金银滩”大草原，来自美国、智利、墨西哥、波黑等十几个国家的少数民族诗人，围坐在帐篷里交谈。没有麦克风，只有风儿吹来青草的气味，只有雨点敲打着帐篷。也许世界原本就应该如此简单，也许诗歌最好的意境就是这天地间一顶帐篷……

青海去检查一下身体。十年前第一次去青海，在青海湖畔，与蒋子龙、孙德全躺在一间大车店的大炕上，那一夜睡得不好，吃了“红景天”，还觉得胸闷缺氧。后来多次去青海湖甚至更高的德令哈，都能正常参加各项活动，长了胆气。每次离别青海时都好像听见这高原对我说：还行，好好活着。写到这里，我真想说：谢谢了！青海湖……

（摘自《工人日报》）（1593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