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嵘 诗品原文+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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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嵘《诗品序》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气候变动着景物,景物感动着人心,所以使人的性情摇荡,并表现于舞蹈歌唱上。照烛三才,晖丽万有,它照耀着天、地、人,使万物显现着光辉美丽,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上天之神依待它接受祭祀,幽冥之灵依待它昭明祷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诗。(能够)感动天地鬼神的,没有什么是比诗歌更接近了。
昔《南风》之词,《卿云》之颂,厥义夐矣。从前《南风歌》的歌词,《卿云歌》的颂词,它们的意义是深远的。夏歌曰:“陶乎予心。”谣曰:“名予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夏代的《五子之歌》说"忧郁啊我的心",楚国的歌谣《离骚》说"给我取名叫正则",虽然诗的体制还不全备,然而是五言诗的起头啊。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到了汉朝的李陵,开始创作五言诗的(这种)体式了。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古诗的时代渺茫遥远,诗人和时代的难以详考,推究它的文体,本是西汉时的制作,不是周代衰弱时的首创啊。自王、扬、枚、马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自王褒、扬雄、枚乘、司马相如一班人,(都只以)辞赋竞相取胜,而诗歌之作还没有听说过。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从李陵到班婕妤,约百年之间,只有一位女作家(班婕妤),也只有(李陵)一位诗人罢了。诗人之风,顿已缺丧。诗人(创作诗歌)的风气,顿时缺少丧失了。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东汉二百年中,只有班固《咏史》诗,(但)质朴而无文采。
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下来到了建安年代,曹操与曹丕父子,非常
爱好文辞;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曹植、曹彪兄弟,兴起成为文坛栋梁;刘桢、王粲,成为他们的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於属车者,盖将百计。次第有攀龙附凤,自己来做附属的,大约将要以百来计算。彬彬之盛,大备於时矣。文质兼备的兴盛,在当时是非常完备了。尔後陵迟衰微,迄於有晋。之以后逐渐颓唐衰落,直到晋代。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太康中间,有张载、张协、张亢这"三张",陆机、陆云这"二陆",潘岳、潘尼这"两潘",左思这"一左",都突然复兴(建安的兴盛局面),继承前代王者的足迹,(是建安文坛的)风流未尽,也是诗文的中兴啊。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於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永嘉年间,看重黄帝、老子的学说,稍稍崇尚清谈,这时期的诗文,(述说)玄理超过它的文辞,平淡而缺少滋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到了东晋渡江到江南后,清谈(玄理风气)的影响像微微的波浪还在流传,孙绰、许询、恒温、庾亮诸位的诗,都平淡得像《道德论》,建安文学的风力丧尽了,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在此之前,郭璞运用(他)俊逸的才华,变革创新诗歌的体载;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刘琨依恃(他)清新刚健的气势,辅佐成就了诗歌的美感。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然而,他们(按,指"孙绰、许询、恒、庾诸公")的人多,我们(按,指郭璞、刘琨)人少,没有能够改变世俗的文风。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到了义熙中间,谢混文采熠熠地继续创作。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陵轹潘、左。刘宋元嘉中间,有一位谢灵运,文才高峻,辞藻丰赡,作品富丽艳逸,难以追踪,确实已经包含和超越刘琨、郭璞,压倒潘岳、左思。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幹、仲宣为辅。所以知道
陈思王曹植是建安文学的俊杰,刘桢、王粲是辅佐;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陆机是太康文学的精英,潘岳,张协是辅佐;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词之命世也。谢灵运是元嘉文学的雄才,颜延之是辅佐:这些都是五言诗首要的作者,文词闻名于世的诗人。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四言诗字数少而意思多,效法《国风》、《离骚》,就可以摹仿其大概,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但诗人们)往往苦于文字(用得)多而意思(表达)少,所以世人很少学习它。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於流俗。五言诗在诗体中居重要地位,是众多诗歌中最有滋味的,所以说合于世俗之人的口味。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这)难道不是因为(它)指陈事理,塑造形象,尽情抒情,描写事物,最是详尽切当的吗?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所以诗有三种表现方法:一叫"兴",二叫"比",三叫"赋"。文已尽而意有馀,兴也;文辞已经完了意思还有余,是"兴";因物喻志,比也;借物来比喻情志,是"比";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直接描写事实,写物而寓意于言,是赋。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幹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扩大这三种表现手法,斟酌地采用它们,用风骨来强化它,用文采来润饰它,使得体会它的人余味无穷,听到它的人动心不已,这是诗中的最高的境界啊。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如果专用比兴手法,弊病在用意太深,用意太深,文辞就滞涩。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如果专用赋法,弊病在用意浮浅,用意浮浅,文辞就松散,(甚至于)嬉戏而造成(文意)流移不定,文辞就没有归宿,有芜乱散漫的拖累了。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至于那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酷寒,这是四季的节令气候给人的感触表现在诗歌里的。嘉会寄诗以亲,离群讬诗以怨。好的集会寄诗来寓托亲情,离开群体依托诗来表达怨恨。至於楚臣去境,汉妾辞宫;至于楚国臣子离开国都,汉朝的妾媵辞别宫廷,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有的尸骨横在北方的荒野,魂魄追逐着飞去的蓬蒿;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有的扛着戈矛出外守卫,战斗的气氛雄起于边地;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在边关的客子衣裳单薄,闺中寡居的妇女眼泪哭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有的士人解下配印辞官离朝,一离去就忘掉回来;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女子有扬起娥眉,入宫受宠,再次顾盼(姿色动人),倾国倾城: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所有这种种(情景),感动心灵,不作诗用什么来舒展它的情义?不用长篇的歌咏用什么来畅抒它的情怀?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所以(孔子)说:"诗可以(使人)合群,可以(抒发)怨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於诗矣。使得穷贱的人容易安心,隐居避世的人没有苦闷的,(要想如此)没有比诗更好的了。故词人作者,罔不爱好。所以诗人作者,没有不爱好(作诗)的。今之士俗,斯风炽矣。现在的士子俗人,(作诗)这种风气是很炽烈了。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刚刚才能禁得住穿大人的衣服,就开始学习文字,(并且)一定心甘情愿地为写诗奔忙。於是庸音杂体,人各为容。因此平庸的声音,杂乱的体裁(的"诗"),(却)人人自认为容貌可人。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以至于使富家子弟,以(作诗)文采不如人为耻辱,夜以继日地点缀文辞,吟哦词句,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独自观赏,自认为精妙绝伦,众人观看,终究沦落为驽钝平常。次有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