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england nun 新英格兰一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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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新英格兰一修女
2010-08-30 20:56
作者:玛丽·威尔金斯·弗里曼译者:戎逸伦
天时不早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外边院里,树影也变换了模样。

老远不知什么地方牛声哞哞,夹上一个小铃在叮当作响;不时一辆农家大车晃晃悠悠过去了,扬起一片尘土;有些身穿蓝上衣的庄稼汉,肩扛铁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小股小股的苍蝇迎面拥来,在和风里不住上下起舞。

万物好象就因为要平静下来,才稍稍振作一番——正是一个先兆,预示着夜晚来临,万籁俱寂。

白昼这一番不紧不慢的折腾也传到了露易萨·艾丽丝身上。

她本来一下午都坐在起居室的窗前,安安静静做着针线。

这时候她把银针仔细别在针线活上,东西叠得方方正正,跟顶针、丝线、剪子一起放到一只筐里。

她这一生,这些妇女用的小搭配,记得从来没有一件放错过地方;东西用久了,常年不离手,成了她身上的一部分了。

露易萨拦腰系上一条绿围裙,拿出一顶扁平的草帽,上面还扎着一根绿丝带。

接着她端起一个蓝色的小瓦钵走进园子里,去摘点红醋栗烧茶喝。

摘完红醋栗她坐在后门的台阶上,把秸梗去掉,拿围裙小心兜着,过后扔进鸡笼。

她仔细看了看台阶边上的小草,怕有秸梗落在草上。

露易萨一举一动从容文静,她烧茶就烧了好久;不过茶好了一摆出来,那份讲究就象是她在请客,而来客正是她本人。

小方桌端端正正摆在厨房中央,上铺一块浆过的桌布,四边的镶花图案斑斓夺目。

露易萨在茶盘上盖了一块织锦餐巾,盘里摆好了一只盛满茶匙的雕花玻璃杯,一个银制的奶油罐,一个瓷糖缸,一只带茶托的粉色瓷茶杯。

露易萨是天天用瓷器的——左邻右舍谁家也不这样。

就为这事大家都在窃窃私议。

人家每天上桌的是常见的陶器,上等瓷器都是成套的摆设在客厅的壁橱里,何况她露易萨·艾丽丝一点也不比别人富裕,不比别人有教养。

可她还老是用的瓷器。

她晚饭吃的是满满一玻璃碟子的糖渍红醋栗,一盘小蒸糕,一块浅色的发面饼。

还有一两片生菜,切得煞是细巧。

露易萨非常爱吃生菜,她自己在小小的园子里种了一些,出色极了。

她吃得可香了。

但是,看那细嚼慢咽的斯文劲儿,简直很难相信那顿饭菜会被她吃光。

喝完茶,她盛了一盘烤得正到火候的薄玉米饼,端到屋外后院去。

“西塞!”她喊了起来。

“西塞!西塞!”
一声急窜,铁链啷当一响,只见花草深处,一间小棚隐约可辨,门口出现一只黄白相间的大狗。

露易萨拍了拍它,把玉米饼给了它。

接着她又回得屋来涮洗茶具,把瓷器一点点擦得锃亮。

暮色已深,蛙鸣四起,从敞开的窗口飘了进来,尖声尖气噪得出奇,不时还穿插一只雨蛙刺耳的长吟。

露易萨解下绿方格的围裙,露出一条短围裙,白底上套着桃红的印花。

她掌上灯,又坐下来拿起针线。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裘·戴格特来了。

她听到他沉重的脚步踏在走道上,起身解下白底红花的围裙。

里边还有一条——白色的布料,兜底是窄窄的一道细
纺滚边;这是露易萨待客的围裙。

她有条不紊的匆匆叠起那条白底红花的围裙,刚把它放进饭桌的抽屉,门就开了,进来了裘·戴格特。

他象是把整个房间都占满了。

南面窗口的绿色鸟笼里,一只小小的黄金丝雀本来睡得好好的,这下闹醒了,瞎扑腾起来,小小的黄翅膀不住拍打着铁丝网。

每逢裘·戴格特进屋,它总是这样。

“晚上好,”露易萨说。

她伸出手去,亲切里带着几分庄重。

“晚上好,露易萨,”来人答话,声音响亮。

她拿了一把椅子给他,两人面对面坐下,中间隔张饭桌。

他坐得笔直,沉重的双脚端端正正朝前放着,拘谨而又不失轻松,四下里张望了一眼。

她彬彬有礼的挺身坐着,纤细的两手搭在白布围裙上。

“天真爽啊,”戴格特说。

“可不是,真爽,”露易萨轻轻应了一声。

“你一直在割草吗?”她稍后又问。

“嗯,我割了一整天了,就那块十英亩的地。

干得可热了。


“那敢情的。


“嗯,顶着日头干,可热了。


“你母亲今天可好?”
“嗯,母亲满好。


“眼下想必莉莉·戴尔陪着她吧?”
戴格特脸红了。

“嗯,是她陪着,”他慢声慢气答着腔。

他不怎么年轻了,可是宽阔的脸上还露出几分稚气。

露易萨没有他那么大,一张脸比起他来又白又细嫩,可是给人的印象倒是她大。

“她想必给你母亲帮不少忙,”她又说。

“我看也是;要不是有她,母亲都不知怎么过了呢,”戴格特说,热切里有点不好意思。

“她看样子真是个能干姑娘。

再说人长得也俊,”露易萨说。

“嗯,她长得是满俏的。


戴格特说着说着翻起桌上的书来。

有一本是四四方方的红皮纪念册,还有一本“少女赠书”,本来归露易萨的母亲所有。

他拿起一本又一本,把书打开;过后又放下,纪念册摞在“赠书”上。

露易萨不住盯着书本,有点不自在。

她终于站起身来,把两书的位置调换一下,纪念册放到了下边。

原来一直是这么个摆法。

戴格特轻轻憨笑了一声。

“管它哪本书放顶上,不都一样吗?”他说。

露易萨望着他笑了笑,表示不赞成。

“我一向这么放的,”她咕了一句。

“你真是事事都要强,”戴格特说,又想笑出声来。

他宽阔的脸涨得通红。

他又呆了约莫一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去。

他正往外走,叫一块小地毯绊了一下;他一心想站稳身子,又碰倒了露易萨放在桌上的针线筐,把它打翻在地。

他看看露易萨,又看看滚了一地的线轴;他手忙脚乱的纵身去捡,叫露易萨拦住了。

“不要紧,”她说,“你走了我捡就是。


她这话说得生硬了些。

也许是她自己有点心烦,要不就是戴格特的紧张影响了她,所以她尽管要他放心,听起来总显得勉强。

裘·戴格特出得屋来,倒吸了一口傍晚的清新空气,又叹了一声,那心情活象一头清白无辜、好心好意的熊才从瓷器店里出来。

至于露易萨,她那心情,又活象是熊从瓷器店里走后那个受够了罪的好心店主。

她系上围裙,先是桃红的那条,再套上绿的。

她把撒满一地的宝物一一捡起,重新放进针线筐,再把小地毯铺平。

接着,她把灯放到地板上,对着大地毯仔细察看起来。

她甚至还伸出手指头在上边蹭了一下,再抬手看看。

“他脚上带了不少土进来,”她嘟囔着。

“我早料到了。


露易萨拿来畚箕和刷子,把裘·戴格特的脚印仔细扫净。

这要是叫戴格特知道了,他该越发不知所措,越发拘谨了,尽管他的忠诚丝毫不为所动。

他一个星期来两回,看看露易萨·艾丽丝;每回坐在她这间赏心悦目的雅室里,他都觉得象是置身于一圈用花饰编扎的篱笆之中。

他不敢动弹,生怕笨手笨脚的一下子捅穿了小巧玲珑的篱网,而且他感到露易萨一直在顾虑重重的提防着,唯恐他生事。

无奈花饰也好,露易萨也好,都要求他不得不做到毕恭毕敬,坚韧忠诚。

再过一个月,他们就要结婚了,而在这以前的求婚倒很奇特,竟拖了十五个年头。

这十五年,有十四年他俩没有见过一次面,彼此也很少通信。

这些年裘一直在澳大利亚;他去本来是图的发家致富,图不到手他就呆着没走。

哪怕是呆上五十年才能娶上露易萨,他也要呆下去,不是老态龙钟的回得家来娶她,就是一辈子干脆回不了家,娶不成她。

不过这十四年发了家了;整整十四年,女的一直在耐心等他,毫不犹疑,如今他回来娶她了。

当初订婚不久,他就告诉露易萨,他决心出去闯闯,另辟生路,等确保过得丰衣足食,他俩再结婚不迟。

露易萨听从了他,依然是平素那般恬静,即使临到情人启程远行,前途未卜,她也毫不动容。

裘呢,别看他决心坚定不移,精神也为之一振,临走不免有点伤感。

倒是露易萨半红着脸吻了他,道了别。

“走不长的,”伤心的裘说过,嗓子都沙哑了;可是这一走就是十四年。

这段时间有不少变故。

露易萨的母亲和哥哥都死了,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

但是最要紧的是——一个微妙的情况,他俩都太单纯,无法理解——露易萨踏上了一条小径,尽管上有晴空如洗,脚下是坦途,但是这路太直太正,只有走到她的墓地才看得到尽头;这路又太窄,她身边容不下旁人同行。

裘·戴格特回到家来(他没有通知她要来),露易萨先是感到惶惶不安,尽管她不肯对自己承认这一点;裘则是从来没有想到。

十五年前她爱上了他——至少她自以为如此。

正是在那个时候,她一味温顺的默默听从少女的天性所驱,把日后的婚姻看作生活的一个入情入理的特征,一个值得向往的前景。

她静心恭听母亲对这个问题的见解。

她母亲头脑冷静,生性平和可亲,非同一般,裘·戴格特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对女儿一番谈吐很有见地,于是露易萨毫不犹豫,答应了他。

他是她生平第一个情人。

她这些年一直对他忠贞不渝。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另嫁别人。

她的生活,尤其是后来这七年日子,一直过得非常安宁,心情舒畅。

情人不在身边,她从来没有感到不满或心烦。

她始终指望他回家完婚,认为这是出于常情的必然归宿。

可是,她又没法不把这门婚事老往后捱,这样遥遥无期,简直无异于捱过今世,只待来生了。

裘来了,本来她一直在盼他来,盼了十四年就等结婚,可如今她又觉得意外,吃了一惊,好象从来不曾想过这事。

裘后来也惶惶不安了。

他细看看露易萨,当初的倾慕之情油然而生。

她并没有多大变化。

她旧日的风韵还在,依然是温文尔雅,而且在他看来,就连妩媚动人也丝毫不减当年。

至于他自己,也算尽到了本份,一门心思已经不用在发家致富上了。

他两耳只听得风声呼啸,奏出了往日的绵绵情意,依然那般嘹亮,那般温存。

风声里他一向只听惯了一支曲子,名字就叫露易萨,而且历久不衰,这是他长期以来笃信不疑的。

但是现在他终于觉得,那支曲调虽然音犹在耳,曲名却换了一个。

倒是在露易萨听来,这阵风声始终不过是低声细语而已,如今已经消静下来,无声无息了。

她似想非想的注意聆听了一小会儿,随后悄悄转过身
去,动手做起结婚穿的礼服来。

裘已经把住宅里边大改了一番,气派很是豪华。

房基地是家传的;新婚夫妇就在这里住家,因为裘不能撇下母亲不管,而他母亲又不肯离开老家。

所以露易萨只好舍了娘家。

她每天早上起得床来,在自己那些整整洁洁的闺秀家私当中穿来穿去,总觉得象是对着贴心朋友的一张张面孔看上最后一眼。

不错,她多少可以带着点走,可是时过境迁,这些东西也就改头换面,简直认不出来了。

再说,她孑然一身,快活自在,过起来也自有一番独到的特色,怕是通通都非得舍弃不可了。

眼下的家务优闲雅致而又可有可无,将来可就艰苦多了,恐怕都要堆在她身上。

一大幢房子放在那儿,要人照管吧;来了客人,要人接待吧;裘的老母亲又是苛刻又是衰弱,要人伺候吧;而她要是雇上不止一个佣人,又违背历来勤俭持家的乡俗。

露易萨有一个小小的蒸馏器,夏天里她常常兴致勃勃的忙着采撷玫瑰、薄荷、留兰香,从中提取芬芳扑鼻的香精。

早晚她的蒸馏器也得埋进土里。

她已经贮藏了不少香精,往后就是兴致还在,也没有时间提取了。

要不裘的母亲又该嫌傻了,她对这事的看法早就有所流露。

露易萨特别喜欢把布块缝连上,倒不一定回回都要用上,只因为她有这份兴致,乐在其中。

她不止一回拆了缝口又连上,就为图个高兴,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风和日丽的日子,下午时间又长,她坐在窗前,手捧精致的织品,来回轻挑银针,身心浑然一片安宁。

可是今后就难得碰上这种傻里傻气的惬意事了。

裘的母亲,别看她那把年纪,还在当她那个颐指气使、精明老练的老管家婆呢,裘又是个男人家直来直去的莽撞劲儿,只怕就连他本人也跟他娘一块笑话她,看不上这些老姑娘摆弄的名堂。

露易萨简直是抱着一种艺术家的热忱把她这个独身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

她把窗玻璃擦得跟珠宝一样透亮,自己看了打心眼里得意,心都发起颤来。

她从从容容的观赏着梳妆台上几个整齐的抽屉,里边的东西叠得匠心独具,散发出熏衣草、芬芳的三叶草和洁白纯净的气息。

就说这点气息吧,她有把握存住吗?她想象中看到一些粗里粗气的男人衣物,到处乱扔一气,永远收拾不尽;她看到一个粗里粗气的男人,置身于这浑然一体的雅静之中,势必搞得脏乱不堪——太吓人了,简直粗俗得她都不怎么愿意去想了。

她预感到干扰重重,连西塞也算上,小看不得。

西塞这条狗是名副其实的深居简出。

它大半生都是独守孤棚,跟自己的同胞不相往来,想清清白白的自寻乐趣。

它自小就没在土拨鼠的洞口窥伺过动静,从来也没在邻居家的厨房门口捡根骨头尝尝甜头。

这都是因为它乳臭未干就造下了孽的缘故。

且看这条老狗一脸的和气,毫无愧色,谁知道它究竟能自咎到什么地步。

不过它有没有遭到自咎且不说它,反正它遭到了不折不扣罪有应得的报应。

老西塞是难得扯起嗓门嗥叫的;它又肥又懒散;它老眼昏花,外加两个黄毛眼圈,活象戴了付花镜。

可是,有一位邻居的手上,留下了西塞年轻时候几颗白牙利齿的痕迹,而它就是为了这事一直身系铁链,独居小棚,混过了十四年。

那位邻居生性暴燥,加上创口又痛得如针扎一般,提出要求处死西塞,要么把它终身放逐。

所以狗主人露易萨的哥哥就给它盖了一个小小的窝棚,把它拴了起来。

如今十四年过去了,想当初它血气方刚,一阵心血来潮,一口咬了个出人头地,从此便当上了一名严加看管的囚徒,除了短暂的郊游以外,始终铁链锁身,受到它主人或者露易萨的严密监护。

它素无大志,说它对这件事洋洋自得,倒未必可信;不过它声名扫地是确凿无疑
的了。

村子里所有的孩子和许多大人都把它看成是十足的凶神恶煞。

要说声名狼藉,就是圣乔治的巨龙也比不上露易萨·艾丽丝的老黄狗。

做母亲的郑重其事告诫小孩,千万不可离他太近;小孩对吓人的东西总是好着迷,对这话也津津有味的听信不疑,于是蹑手蹑脚的跑过露易萨的住房,不住的斜眼瞟着这条恶狗。

它要是偶而发出一声嘶哑的吠叫,就得闹一场风波。

路人碰巧走进露易萨的院子,都恭恭敬敬打量着它,问一声铁链结实不结实。

西塞要是自由自在,本来也就是一条平平常常的狗,一点也不招人议论;把它拴了起来,它可就身败名裂了,于是面目全非,看上去也阴阳怪气、穷凶极恶了。

可是裘·戴格特自有他轻松愉快的本色,又有眼力,他看西塞就还是老样子。

他大胆的迈步上前,露易萨一声轻唤,叫他留神,他也不听,偏去拍那狗头,还打算把狗松开。

露易萨大惊失色,他这才住手,不过常好发表他对这件事的看法,说起来头头是道。

“镇上哪条狗有它那么好性子的,”他常说,“老把它拴在那儿,未免太心狠了。

总有一天我要领它出去。


露易萨并不指望他有朝一日会回心转意,眼看他俩的利害关系和个人财物就要更进一步融为一体了。

她想象西塞在这座安安静静来去无阻的村子里到处横冲直撞。

她看到他走了一路都有天真的小孩在流血不止。

她自己是很疼这条老狗的,因为它本来归她死去的哥哥所有,而且跟她一向很亲。

可是她对它的凶残还是深信不疑。

她总是告诫别人不要离它太近。

她给它吃的是玉米粥和糕饼之类清心寡欲的伙食,她从来不喂带腥血味的热食,什么肉啊骨头的,以免它为害成性,发作起来。

露易萨看着这条老狗一顿淡饭正嚼得起劲,又想起了自己的婚事就要临门,颤了一下。

不过,尽管她预料杂乱无章要代替舒服的安宁,尽管她预感西塞要横冲直撞,尽管她那只小小的黄金丝雀会瞎扑腾一气,这一切都丝毫不足以叫她变心。

裘·戴格特这些年一直是疼她的,干什么都是为了她。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总不能表现不忠,伤他的心。

她拿起结婚的礼服,精工细作缝了起来。

光阴荏苒,不觉离结婚的日子只有一个星期了。

这时是星期二的傍晚,婚礼就在下星期三了。

这天晚上正是一轮圆月。

九点钟光景,露易萨顺着大路信步走走。

两旁都是收割的庄稼地,地头垒起了矮矮的石墙。

墙边长着一簇簇枝繁叶茂的矮树林子,中间还夹了一些果树——有野生的樱桃,有多年的苹果。

过了不一会儿,她在墙头上坐下,四下看看,眼神里透出淡淡的哀思。

她的两旁穿插着一些高大的灌木,象乌饭树和绣线菊,跟黑莓的藤蔓和马刺荆缠结在一起,把她隔在里头。

她就呆在当中一小块空地上。

在她对面,道路的那一侧,有一棵铺天盖地的大树,皎月从树枝间照射下来,树叶银光闪烁。

路面上满目斑驳,不断变换着明暗错落的姿容。

空中布满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馨香。

“莫非是野葡萄?”露易萨咕了一声。

她在那儿坐了一阵。

她正想起身,忽听得脚步声和低声细语,于是又呆着没动。

这个地点背静,她有点发虚。

她想,还先在暗地里呆着别动,不管是什么人,让他们走过去再说。

可是他们快要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话声住了,脚步声也没了。

她明白,来人也在石墙头上找到了座位。

她不知能不能悄悄溜走,正在纳闷,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裘·戴格特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听。

他不等开口,先大声叹了一口气,听着很熟悉,跟他说话声一样。

“好吧,”戴格特说,“这么说,你是拿定主意了啊,我想?”
“嗯,”另外那个声音回答,“我后天就走。


“是莉莉·戴尔,”露易萨暗自思忖。

那话音在她心里化成了人形。

她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丰满的姑娘,一张脸细白结实,在月光下显露得格外分明,深黄的辫子齐根挽起了一个发髻。

一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姑娘,浑身稳健刚劲的农家本色,一付独断专行的神气俨然是个公主派头。

莉莉·戴尔是村里人的宝贝,她那些长处也本该博得人人夸奖。

她人好,大大方方,精明能干。

露易萨常听人对她赞不绝口。

“好吧,”裘·戴格特说,“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我看你是没什么可说的,”莉莉·戴尔回答。

“没什么说的了,”裘重说了一遍,一字一字吐得费劲。

接着沉默了一阵。

“我倒不后悔,”他终于又开口,“别看昨天那样——咱们总算是彼此交了交心。

我看还是都知道的好。

我当然没法另起炉灶。

我就这么的了,下礼拜就结婚。

一个女人家等了我十四年,我可不能说了不算,伤她的心。


“你要是明天甩了她,我可不要你,”姑娘突然激动起来,把话挑明了。

“好,我就是不给你钻这个空子,”他说;“不过我也相信你不会要我。


“你看我要不。

有脸要脸,有理讲理嘛。

谁家男的,是要我也好,要旁人姑娘也好,他要是连个脸都不要,理也不讲,我就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你走着瞧吧,裘·戴格特。


“好,你瞧着吧:我是要你也好,要旁人家姑娘也好,决不会连个脸都不要,理也不讲,”他把话顶了回去。

听那声调,两人简直象是在呕气了。

露易萨一心一意听下去。

“你觉得象是非走不可了,我挺不好受的,”裘说,“可是看来还是走为好。


“当然走的好啦。

我相信你我都是有脑子的。


“好吧,我看你有道理。

”裘的话音突然软了下来。

“听我说,莉莉,”他说,“我自己的日子倒是好过,可我受不了的是一想起——你说呢,你不会过得愁眉苦脸的吧?”
“我说你瞧着吧,他男的都成了家了,我才不愁眉苦脸呢。


“好吧,我希望你别——我希望你别,莉莉。

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啊。

再说——我希望——总有一天——你会——另找个谁——”
“那可不,我干吗不找啊。

”她口气突然变了。

她的声调亲切,爽朗,嗓门大得连街道对过都听得见。

“不了,裘·戴格特,”她说,“我这辈子决不嫁人了。

我心里明白,可别叫自己伤心,可别拿自己当傻瓜;可我决不出嫁了,这你就放心吧。

我可不是那路姑娘,绝不会第二次动心。


露易萨听得一声叫唤,矮树林后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过后莉莉又说了——听声音象是已经站起身来。

“可不兴这样了,”她说。

“咱们在这儿呆够久的了。

我要回家了。


露易萨坐在那儿发呆,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隐去。

过了一会儿,她也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悄然回家去。

第二天,她家务活张罗得有条不紊,这跟呼吸一样,本来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结婚的礼服她不缝了。

她坐在窗前,沉思起来了。

傍晚裘来了。

露易萨自知一向就不是个会玩手腕的人,可是这天晚上她搜索枯肠,竟在自己那些个女性的小小武器堆里真有所获,虽说那是属于斯斯文文的一类。

她事到如今还不怎么确信其事:难道她真没听差,难道她一旦毁了婚约,真不致于伤透裘的心?她打算试探试探他,自己先不忙就这件事暴露心迹。

她成功了,两人终于达成了谅解;不过这事谈何容易,他跟她一样,也怕暴露啊。

她一字没提莉莉·戴尔。

她只说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而是自己这种生活方式过得太久,害怕有所改变罢了。

“好吧,我倒是一向不害怕,露易萨,”戴格特说。

“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看这样也许倒好;不过你要是想恪守婚约,我就一跟到底,死了算。

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


“嗯,我明白,”她说。

这天晚上,她跟裘两人分手的时候格外的一往情深,好久没有这样了。

他俩站在门口,彼此握着对方的手,往事悔不可及,犹如最后一股巨浪,把他们吞噬了。

“我说,咱们原来可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对不,露易萨?”裘说。

她摇摇头。

她平静的脸上微微颤动了一下。

“要是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你尽管跟我说,”他说。

“我是说什么也忘不了你的,露易萨。

”说完他吻了她,顺着小道走去。

露易萨这天晚上独自一人;她掉了一点泪,自己也说不上怎么回事。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一觉醒来,又觉得俨然是一个女王:她先是生怕国土叫人家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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