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虚构性_谈海登_怀特的历史诗学

本质”③，于是，历史文本乃是一种“文学制 理论可以帮助人们对历史认识或历史研究
品”（literary artifact）。 怀特沿袭巴特 “事 实 活动本身进行批判”⑤历史理论并非固定不
只是一种语言学上的存在”的思想，提出了 变之物， 它会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而发
“历史事件”与“历史事实”的区分，指出历 展，不同的时代和社会有不同的历史理论，
于思辨的历史哲学来说，“文本化”是客观、 “历史”，擦去了虚构叙事与历史叙事之间
透明的，历史的真实可以不折不扣、原原本 的传统分界，他的史学理论在史学界引起
本地在文本中显现。对于分析、批判性历史 极大的争议。
哲学来说，它虽然发现了“文本化”可能对
（一）怀特的历史编撰理论
历史造成的扭曲， 但其将原因归之于主体
识 形 态 蕴 含 模 式輥輯訛。 这 五 个 方 面 是 任 何 一 行自我解释。
部历史著作都不可或缺的要素。
1．情节化解释。 怀特认为，故事形成过
“编年史”和“故事”并不是传统意义上 程必然包含史家对过去和现在的“解释”，
的“文类”或“体裁”，而是历史修撰的最初 这种解释在历史叙事中表现为， 史家必须
文学·历史
历史的虚构性
□普传芳
历
史
— ——谈海登·怀特的历史诗学
的
虚
构
性
［内容摘要］ 历史包含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事件和 作 为 文 本 的 历 史 叙 事或 历 史 话 语 两
层不同的含义。 海登·怀特用现代文学理论研究文本层面的历史。 他指出历史学家使
用情节设置、 形式论证和意识形态蕴涵三种解释策略以及四种转义性语言进行历史
历史编撰的传统观念认为“真实是历
因素， 认为历史成了主观形式和历史学家 史的灵魂”，史学家不得不在人力可及的范
的内在生活世界， 因而可以通过对认识的 围内忠实于事实，不惜任何代价避免“虚构
分析重新抵达历史的真实。“叙述主义历史 性”。 而怀特的基本观点是：历史修撰与其
哲学”则是要揭示语言的文本性、相对性、 他方式的写作没有什么区别， 历史修撰中
史事实是构造出来的， 历史叙事具有虚构 就是同一时代、同一社会，有时也可能有不
性的观点。 在了解怀特的历史虚构性理论 同的历史理论。 换言之，一个时代的历史理
之前， 我们先回顾一下西方历史认识理论 论是时代条件、 社会现实以及对前人历史
的变化过程。
理论批判继承等因素共同作用下的产物。
当历史理论上升到哲学层面， 即被称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 怀特首先从历史著作 过三个运作过程将编年史中的事件组织起
历 史
的概念化层面入手， 详尽厘清了历史编撰 来或编排起来成为完整的叙事性故事，即
的 虚
中 的 五 个 重 要 方 面 ：（1）编 年 史 ；（2）故 事 ； 情节编织模式、论证解释模式、意识形态蕴
构 性
（3）情 节 化 模 式 ；（4）形 式 论 证 模 式 ；（5）意 含模式， 历史话语则是通过这三种策略进
的非透明性、 能产性、 建构性和意识形态 语的层面，探讨什么是历史话语的本质，历
性 。 詹姆逊在《政治无 意 识 》（The political 史话语与文学话语如何相互转换等一系列
unconscious: narrative as a socially symbolic 史学理论问题。 继《元历史》之后，他又撰写
建构性以及其间复杂的意识形态因素。 如 最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文本形式，而形式
果说思辨的历史哲学考察历史的范式是机 说到底就是语言，因此，历史“是以叙事散
械论，分析、批判性历史哲学考察历史的范 文话语为形式的言辞结构”⑧，“历史首先是
式是有机论，那么，叙述主义历史哲学考察 一种言语的人工制品， 是一种语言运用的
随着语言学转向与叙述主义的兴起， 叙事话语的分析日渐为学界所重视。 当代 西方史学家越来越注意到历史叙事的“文 本”性质及文学性质，越来越注意借鉴和吸 收来自文学、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哲学 等相关学科的理论与方法来研究和书写历 史；“对科学的合理性采取批判态度， 已经 导致某些历史学家否认历史学和小说之间 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②。 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的 《历 史 的 话 语 》就 把 历 史 写 作 看
的系列著述中，美国著名学者海登·怀特阐 理论和历史认识理论构成了历史理论的核
的 虚
释了其“历史若文学”的思想，他“将历史作 心内容。 “通过回答人怎样创造历史，历史
构 性
品视为叙事性散文话语形式中的一种语言 理论可以指导人们具体地去认识历史和研
结构”“试图确定历史作品不可回避的诗学 究历史；而通过回答人怎样书写历史，历史
Hale Waihona Puke Baidu
步骤，是历史叙事中的原始成分，是有待选 在情节化（也可叫情节编排、情节编织或情
择和编排的“数据”。 一个编年史是一个纯 节设置）解释、认识性的形式论证解释和伦
粹罗列的事件的名单，它是开放的，无始无 理性的意识形态蕴含等三种模式的不同形
终，没有高潮和低谷，但它并不是混乱无序 式之间做出选择。情节化是一种方式，通过
论指人经历和创造的历史是如何被回忆和 所说的“叙述主义历史哲学”的兴起⑥。 在沃
表述的。 对两者的区别，英国当代著名哲学 尔什的历史哲学的基础上， 可以沿着这个
家沃尔什如是说:“前一个术语所关心的是 思路将历史哲学继“思辨的历史哲学”和
研究自然事件的实际过程， 着眼于构造一 “分析、批判性历史哲学”之后，再划分出
一、历史理论的演变
之为历史哲学。 沃尔什在著名的《历史哲学
历史究竟是什么的问题， 在历史哲学 导论》一书中，按照上述历史的两层含义，
的范畴内一直存在着理论上的分歧。 人们 第一次将历史哲学分为两支:以斯宾格勒、
通常谈论的“历史”，包含两种意思:一是指 汤因比为代表讨论人怎样创造历史的思辩
历史的客观存在。 即，人类出现以来经历和 的历史哲学和以克罗齐、 柯林武德为代表
的，而是按事件发生的年代顺序排列的，是 它， 形成故事的事件序列逐渐展现为某一
经过编年史家的精心选择的。 通过对事件 特定类型的故事。 通过鉴别所讲述故事的
的“初始动机”“终极动机”或“过渡动机”的 类别，该故事的“意义”得以确定。 怀特发
描写，编年史中的事件就具有了意义，就有 现 ， 情 节 化 解 释 模 式 有 四 种 : 浪 漫 剧
的 虚
述”的层面，以历史叙事、历史文本、历史表 历史修撰甚或历史研究的方法作为研究对
构 性
述以及历史话语为分析和研究的对象，批 象， 也就是说他所从事的是历史研究的研
判 性 地 考 察 “表 述 ”历 史 和 “关 涉 ”历 史 时 究 ，是 “元 历 史 ”(metahistory）， 讨 论 历 史 话
创造的所有事实，涵盖了人类的全部过去； 讨论人怎样书写历史的分析、 批判性历史
二是历史的回忆和思考。 即，人类是如何将 哲学。 在 20 世纪以前，历史哲学所讨论的
经历和创造的全部过去加以保存和解释 问题大致相同， 都是力图用哲学的思辨来
的。 换句话说，历史包括历史的本体和对历 把握宏观的历史过程，分析、批判性历史哲
修撰，历史文本因此不再是客观地再现或叙述历史事件，而具有了文学文本所特有的
叙事性、诗歌性和意识形态维度。 因之，历史话语带有了一切语言构造物的虚构性。
［关 键 词］ 历史；情节设置；形式论证；意识形态蕴涵；转义性语言；历史的虚构性。
［作者简介］ 曾传芳，文学博士，四川外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四川外语学院出
历史的范式就是语言论。 海登·怀特在《元 产 物 ”⑨，因 而 历 史 话 语 同 文 学 虚 构 文 本 一
历史》《作为文学虚构的历史文本》和《历史 样具有虚构性。 怀特的研究方法是形式主
主义、历史与修辞想象》等著作与文章中提 义的， 他的目的是要在不同的历史叙事中
出历史是一种诗意的、 虚构的叙事话语的 找到共同的结构因素， 包括不同历史学家
了可辨认的开头、中间和结尾，这就是把编 (Romance）、 悲 剧 (Tragedy）、 喜 剧 (Comedy）
年 史 变 成 故 事 的 过 程 。 而 “编 年 史 ”与 “故 和反讽(Satire）。 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如果
历史诗学理论，据此，他成为叙述主义历史 和历史哲学家在不同的历史思维中体现的
哲学的代表人物。
相同特征， 以及他们撰写的历史著作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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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历史
包含的理想的叙事结构，以便“追溯变化， 这种“叙事性”揭示了历史事件的意义、连
勾勒出所论时代的历史想象的深层结构”⑩。 贯性和历史性本身。 怀特认为历史学家通
国 培 训 部 副 主 任 、国 际 教 育 学 院 副 院 长 ，主 要 从 事 美 国 文 学研 究 。
英 语 单 词 history 来 源 于 希 腊 语 的 historia，其含义为“询问”“调查”。 它既可指 询问、调查的智性过程，亦可指通过该过程 所获得的关于过去或现在的知识。 在拉丁 文中 ，historia 狭 义 地 指 对 真 实 事 件 或 虚 构 故事的叙述，而中世纪法语中的 histoire 也 是此义。 汉语中“历史”的含义涉及到“历” “史”两个层面的内涵，但在实际使用中，两 者往往统一于一身，“历”“史”合流意味着 穿行在时间的丛林中并以中立公正的态度 记录下发生在其间的事情。 古希腊哲学家 亚里士多德在区分诗与历史时， 对历史作 了界定。 在《诗学》中，他明确地指出，历史 与诗的差别在于前者是叙述已发生的事， 而后者是描述可能发生的事； 诗所描述的 事带有普遍性，历史则叙述个别的事①。 换 言之，历史叙述个别的已然的事件，事件的 前后承续之间不一定见出必然性； 诗所叙 述的虽然也是带有姓名的个别人物， 但他 们所说所行带有普遍性的， 合乎可然律或
种宇宙论或者是作为一个整体来说明自然 “叙述主义历史哲学”。 “叙述主义历史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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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历史
学”相对于“思辨的历史哲学”和“分析、批
二、历史的虚构性：海登?怀特的历史
判性历史哲学”来说，将注意力从历史的 诗学
历 史
“实在过程”和“认识过程”转向了“历史叙
从 20 世纪 70 年代起，海登·怀特就把
必然律的。 从亚里士多德关于诗与历史之 不同的相关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亚里士 多德对“历史”的理解是某种带有编年纪事 性质的“编年史”，是由个别的不具有可然律 和必然律的历史事件组成的。 亚氏对历史的 界定影响深远， 以至盛行于 19 世纪实证主 义科学历史观与之一脉相承，而历史的撰写 则将 客 观 性 、科 学 性 、真 实 性 、实 证 性 等 标 准奉为圭臬， 历史学家倾毕生之精力于客 观、真实地再现历史的本来面貌。
式才能接近我们，换言之，我们只有通过预 ism，1997）等一系列著作，这些著作全方位
先的文本化才能接近历史”⑦。 由此可见，“文 多 侧 面 地 探 讨 了 历 史 诗 学 的 理 论 问题 。 由
本化”是其认识的核心概念。 作一比较，对 于他 从 “文 本 ”的 写 作 和 阐 释 的 角 度 看 待
act）中说:“历史并不是一个文本，因为从本 了《话语转义学》（Tropics of Discourse，1978），
质 上 说 它 是 非 叙 事 的 、非 再 现 的 ；然 而 ，还 《 形 式 的 内 容 》 （The Content of the Form ，
必须附加一个条件， 历史只有以文本的形 1987） 和 《 比 喻 的 现 实 主 义 》（Figural Real-
史的认识。 与两种历史认知相对应，历史理 学则基本上是 20 世纪的产物。
论也分为两种:一是关于历史本体的理论；
按照 斯 密 特 的 观 点 ， 到 了 20 世 纪 70
二是关于历史认识的理论。 历史本体的理 年代，“历史哲学的新趋向主要来自研究历
论即人是如何创造历史的； 历史认识的理 史写作的语言和文字的形式”，这就导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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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是一种话语形式， 他认为历史的叙事与 界。 第二个术语，其任务则是对科学思维的
我们在史诗、 小说或戏剧里看到的那种想 过程进行反思、 检查科学家们所使用的基
象的叙事并无二致。 在《元史学》及其以后 本概念以及这类的问题。 ”④上述的历史本体
历 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