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与童谣

姥姥与童谣

一

儿时，姥姥常常盘腿坐在炕头上，我坐在姥姥的对面，姥姥用双手拉住我的双手进行“拉大锯”的游戏。一边拉来送去，一边口中振振有词地唱着《拉大锯》的童谣。每唱到最后一句时，便会突然把我向后推去，眼见我就要倒下时，又会临危把我拽了起来，我这时就会“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拉大锯扯大锯，

姥姥家门口唱大戏，

接闺女，

送女婿，

没脸的外孙子也要去，

一个馍馍不够吃，

两个馍馍撑倒了。

记得还有一首童谣叫《圪摇摇》，也是姥姥抱住我一边圪摇，一边唱的童谣：

圪摇摇，送大嫂，

送到大嫂哪？

送到大嫂圪针凹。

红圪针，绿圪针，

扎了嫂嫂花罗裙。

花罗裙上一对鹅，

不蹄不跶过黄河。

黄河头起一窝兔，

吓得嫂嫂掉了裤。

搊起裤，就撵兔，

一撵撵到麻糖火烧铺，

饱饱儿吃一肚。

童谣自古有之，而且几乎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童谣。不论童谣的内容是否有教育意义，每一段童谣，都充满了美好的童趣，每一段童谣都会带给人们童年的回忆。可以说，孩子们都是伴着童谣长大的，没有童谣就没有童年。

近来才知道，《拉大锯》的童谣广泛流传于整个华北，而且还有许多版本。但我只要想起姥姥，就会想起《拉大锯》；只要想起《拉大锯》，就会想起姥姥。

二

儿时，姥姥经常说：我快要死了！每逢这时我就会感到非常恐惧，认为没有姥姥我就会饿死，因此求告姥姥，在临死前要多多蒸些莜面或馍馍，以备我长期食用。

儿时，姥姥给我定的远大志向是当个西医大夫，她说，当个西医大夫就可以顿顿吃上馍馍和肉。姥姥说，在旧社会，只有好人家才能吃上纯莜面，穷人家就连莜面囤囤、山药鱼鱼、山药纨纨也不敢放开了吃。一次姥姥坐火车下大同，怕路上饿，上衣倒插插里装了几个莜面囤囤。囤囤是用笼布包住的，结果出站时被人掏走了。文革中断了我的西医大夫的梦想。为此我苦恼了很长时间。

母亲是姥姥最小的女儿，她也最疼爱母亲，因此她一直跟在母亲的身边。姥姥不到七十，满口的牙就已经掉光了，吃饭无法咀嚼，只能整咽。那是个非常贫困的年代，不知道母亲为啥不给姥姥镶牙，估计还是因为没钱。不过那个年代有个很普遍的传统：人老了，有病就不看了。那时的人们都认为，人老了不中用了，花钱看病是极大的浪费。

姥姥从六十多岁起就不吃晚饭了，有时喝一点米汤。午饭也吃的很慢，那个年代没有好茶饭，玉米面窝窝头算好饭，姥姥掰下一块慢慢地在口腔里濡研着，直到窝头用唾液融化、崩溃了，再慢慢地咽下去。烩菜入口不能融化，只能整咽。姥姥的饭就这样吃了二十年，很艰难。

不能说母亲不孝，那时，姥姥便秘，母亲天天给她用肥皂水灌肠。常用的消化药、索密痛家里是必备的。

姥姥快要不行时，舅舅从得胜堡来接她，到老归宗是国人惯有的做法。临上火车时，母亲给姥姥血管里推了点葡萄糖，奄奄一息的姥姥竟然在家人的扶持下走上了火车。得胜堡没有车站，离最近的慢车站堡子湾也有5华里。呼市到堡子湾坐慢车要走8个小时，姥姥和舅舅坐的是硬板，我不知道姥姥是如何熬过这8小时的。

姥姥回到得胜堡，又活了一个月。弥留之际她说：多熬点稀粥，上帝接我的马车就要到了。妗妗扶起她，给她喂水，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姥姥山西阳高人，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义和团起事时，家中曾有数人被杀。

儿时，姥姥经常给我描绘天堂的胜景：黄金地、宝石墙。宝石墙好像要分好多层，其中红宝石一层、蓝宝石一层、翡翠一层、玛瑙一层。天堂的12个大门分别由12颗巨大的珍珠雕刻而成。

如果真有天堂，姥姥一定住在天堂里。

姥姥还给我讲过地狱的恐怖情景：陷于地狱里的人，没日没夜地在地狱的烈火里煎熬。他们望着天堂里的人，悲惨地哀求，请给我一口水喝吧！

姥姥还给我讲过，世界的末日及末日大审判。我儿时好几次在梦境中看到末日的情景，天色灰黄，似沙尘暴骤起，人们在马路上慌乱地奔跑，就像汶川大地震的情景一样，令人恐怖。

现在，阳间的坏人这么多，地狱里也一定人满为患了吧？

至今不知道，姥姥得的是什么病？那时，好像妈妈也提过去医院检查的事情，但被姥姥一口回绝：这么大岁数了，要死的人了，还看什么病？白花钱！

母亲为此懊悔了一辈子，那时，她每天忙得要死要活，家里还有三个孩子，饥寒交迫。再说，哪里有闲钱来看病？

姥姥李二女，生于1881年，与鲁迅先生同庚，卒于1963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