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天生好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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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天生好战

人类是天生好战。从他们崇奉的偶像,就知道了:人类共同的热爱,是能战的英雄,以及他们的故事。以前,人类是很崇奉战争的。因为战争能保卫自己不受侵害,同时夺取他人的财富。雨果在《悲惨世界》里写1822年,巴黎街上,一个伤兵被告知“拿破仑死了”。“他居然也会死?!”那个伤兵大叫道,面色惨变。这样的惊讶,流行于各时代:诸葛亮死后,西南百姓在街道上进行私祭,被他贬黜的官员流泪不止;亚历山大死讯传及马其顿时,人民以为谣言;刘邦以项羽首级示以鲁国,于是鲁国投降。这样的人物贯穿于各时代:最初,他们叫做西庇阿、汉尼拔、魏无忌,后来他们叫做查理曼大帝、岳飞、源义经。后来,本文开始的那位死者,经大卫之手绘就的肖像,成为了19世纪法国的神。人类最初崇敬的偶像,是战争的神。

古往今来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伊利亚特》与《奥德赛》,一部就是关于战争。最伟大的小说《战争与和平》,战争。霍布斯在《利维坦》中说:当世界被居民挤满后,最终的解决办法就是战争,每个人都可以通过战争来获得胜利或死亡。《伊利亚特》里,阿喀琉斯认为战争是光荣,是可以付出死亡代价的不朽光荣。都说中国人民爱好和平,其实中国人民也很需要一个这样的逆天形象。项羽破釜沉舟战秦国,垓下

面对十面埋伏,这样的故事,人民最爱。所以,没有这样的故事,人民也要编一些出来。史书说赵云在当阳长坂保护了阿斗,罗贯中就敢编出百万军中七进七出;史书说李存孝突阵骁勇,五代残唐评书就敢说李存孝带十八骑平了长安;史书里只说李渊有儿子李玄霸早死,评书就编出他锤震四明山,能把一百八十万响马打得剩六十二万,活像原子弹。当然,真正的战争往往过于残忍,兵连祸结,杀人如麻。所以,人类总是希求另一种方式的战争。那就是游侠和江湖了。除了现实世界,人还需要一个诗意世界以供栖居。堂吉诃德看多了骑士小说,披着一身破碗烂瓢就敢出门,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世界有多么大,而生活是多么庸俗与寂寞。然而他终究是幸福的,因为他看了娼妓,便以为那是贵妇。看了风车,便以为那是巨人。他的想象力如同泼墨山水的笔,可以自由捏造偶像。而《水浒》中的好汉练习枪棒,打熬气力,不近女色。遇到同道中人,便不迭引为知己。拉进酒楼,开始商略平生经历。只是,大多数好汉的平生经历,与我们的日常生活一样无趣:小弟做某某营生,是个安分良民。喜好枪棒武艺,有江湖上朋友来了,便请回家招待,赠送些盘缠。那些雕印匠、保正、衙役、地主、连锁酒店经营人,领教不到真正的“江湖”。现实生活繁冗无趣,于是将抱负挥洒在武艺上。除了强身健体用以防身之外,重要的是,保持一种“我是江湖上的”感觉。江湖在哪儿?在评书人的口里,在游侠们的故事

里,一个半虚构的世界。而江湖最有趣的一点,在于那里的人,可以自由地打架。闯荡江湖,就是踏入另一个战场。后世的游侠仿佛是另一片大地上的堂吉诃德,只是他们临摹的生活不是来自骑士小说,而来自口口相传的江湖。那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世界存在于他们醉酒之后的交谈中,存在于他们练习枪棒时的想象中,存在于他们旅程遇到同道时的行话交流中。游侠们路经市镇和乡村,与爱好武艺、保持着对江湖艳羡态度的人们交谈,彼此称许之后离开。而寂寞的市民将回到寓所,看着自己的枪和棒,自己的练武器械和案牍公文。他用友情换来了一段关于游侠和江湖的传闻,并使自己身列其中。而他自己,还需要面对漫长而庸俗的现实生活。于是,偶像逐渐出现在传说中,出现在金镖黄天霸、达达尼昂与三剑客、马丁-菲耶罗这些叙事作品之中。

无法踏上战场的人,总是崇慕那些时刻预备着作战的人们。所以人们都向往江湖。注意件事:武侠作品真谈论劫富济贫的少,找伟大对手决战的多。骨子里,去江湖,就还是要打。但在和平年代,战争和杀戮,成了一种政治不正确。照相机改变了时代,也挽救了素描。最初,时代的偶像只能在口口相传的史诗中生活,在刻意工绘的巨画中出现。但是,照相机开始忠实描绘时代,素描则是其近亲。人们可以用一种较为客观、似乎真实的视角来观察世界。于是,神话回到了人间。偶像不是飞天的飘渺图景,而是照片中触手可及的

人们。

我们进入了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世界缺少乱世英雄,格瓦拉业已长眠,卡斯特罗偶尔在广场出现。奥巴马接掌总统的时刻,刺杀过马丁-路德-金的手枪并没有朝他的肤色开火。世界并不富饶完美,但至少丰给自足。战乱只发生在极少数领域,而那里没有遍及每一英寸地板的镜头,于是世界对那里缺乏体认。最后,冷兵器煞尽了世界的风景——阿喀琉斯的皮利翁矛,秦琼的金装锏,抱歉这些已成往事。侠客只好在公元16世纪之前的故事中生存,火器如弓弩,把长剑、游侠、骑士的浪漫故事封存了。人不可能去崇拜机械。于是,对武力的崇拜难以落到实处,成了虚浮的空中楼阁。所以需要电影明星,需要“有条件打就打,没条件打在电影里找个借口也要打”。所以李小龙去踢爆所有外国对手。所以甄子丹说“我要打十个”。人民都爱看。后来,人们对战争的热情,转到了体育,确切说,体育竞技。杰西-欧文斯,1936年柏林。他的伟大意义非只在那些世界记录——如今已被悉数破解;也不是他的若干枚金牌——菲尔普斯谈笑间已经越过了那

一切。如果回望那黑白录象,你会发现,杰西-欧文斯的奥运征程是一部未经剪辑的电影,一部现代神话。和刻意描绘的小说们不同,黑白镜头朴素的讲述了一个故事。他对希特勒的轻视,他独自纵横跑道的勇武雄健。纳粹的阴影、黑人的桀骜,欧文斯用一种简洁的方式描绘的神话,比以往极尽曲

折之能事的戏剧更为动人。他未必是第一个作为偶像的运动员——古希腊与罗马,躯体健美的运动员们接受过类似的狂热拥戴——但欧文斯至少开启了这样一道门:一个运动员可以通过镜头演出一个朴素的史诗,经历一场小型的战争。他通过镜头,给出以往英雄给予我们的那些因素:智慧、奋斗、对悲剧的抵抗、身体的健美、人类的力量。

21世纪,体育明星是最伟大的偶像。但这里有一个幻象:人类在意的是体育吗?可是,有哪个健美运动员,能与梅西或勒布朗-詹姆斯的地位媲美?

事实是:人类对体育并不那么爱,他们只是爱竞技,爱胜利,说难听点,不是为了以艺会友,不是为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还是战,战战战战战。而竞技,是对战争的模仿与演习。阵型、团队努力、面对逆境、振作、单骑破阵,观众在这过程中热血澎湃,尖叫发泄多余的荷尔蒙。连球迷也是这样。他们真在乎巴萨的体系皇马的运作吗?绝大多数人就是在反

复掐“梅西C罗哪个牛,战战战战!”最后,就是游戏,是竞技类游戏。许多单机游戏玩家很奇怪:明明大多数单机游戏,界面完整、敌人难度设计恰当、大BOSS很华丽,为什么许多游戏玩家喜欢玩人对人?因为游戏AI是死的,是虚拟战争;人是活的,于是就有了变化,有了可以作为对手看待的价值。说到底,现在的竞技类游戏,是最安全的战争:人不会在其中死亡,付出的代价只有荣辱。人类可以不触犯法律,而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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