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创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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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整体上来说,沈从文创作的乡土小说确是可以看成他所做的一个“梦”,只不过这个“梦”是以文字的形式出现的。其实,对于自己的湘西小说及一些自叙传性质的作品中具有的“梦幻”特质,沈从文自己也有着清醒的认识,在其早期的作品中他曾这样写道:“……一个人单单做梦,做一切的梦……我是专做梦的人。”“我是一个但适宜于白日做梦的独行人。”“只能靠着做梦来填补痛苦的寂寞旅途”;沈从文:《沈从文散文全编》,凌宇编,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15、75、82页。在其后来的文字中,即使50年代那样严峻的政治环境中,他依然承认这一点:“至于文字中一部分充满泥土气息……故事在写实中依旧浸透一种抒情幻想成分”沈从文:《沈从文小说选集·题记》,“文集”第11卷,第70页。。在这里,我们不准备对沈氏作品中“梦幻湘西”内容的新奇性和形态的特异性作更深入的考察,而是要着重探索一下在当时文坛以鲁迅所开拓和领导的伟大“乡土批判”传统为主流形态的乡土小说领域,沈从文却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创造这样一个文学乡土的“梦幻世界”,其原因究竟何在。对于“诗意梦幻”这一创作倾向的取予,在沈从文身上到底有哪些独特的外在因素与机制提供了必要条件或发挥了重要作用呢?基于这样的疑问,本文准备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论述。童年及少年兵士的视角

1923年,爱尔兰诗人叶芝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时诺贝尔评奖委员会在给他的“颁奖词”中这样写道:“作家与世界的关系”基本是由其“在孩提时代的内心激情”决定的,少年时代的“感性和理性生活”极大地影响着其以后的创作道路和方向。毛信德:《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演说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184页。应当说,这个观点概括了文学创作中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许多作家的创作会受其少年孩童时期生活状况特别是情感经历的影响,尤其是在那些带有明显自叙传倾向的作品中,这一点表现得更为突出。如林海音的《城南旧事》、胡适的《我的母亲》等,即使像鲁迅那样常以冷峻的目光、严肃的神情、批判的态度审视社会现实、进行文学创作的人来说,其作品中亦不乏充溢着以童年视角叙事时的天真烂漫、活泼生动。与沈从文同为“京派”小说作家的凌叔华谈到自己的创作时曾这样说:“我有个毛病,无论什么时候,说到幼年时代的事,觉得都很有意味……怀恋着童年的美梦,对于一切儿童的喜乐与悲哀,都感到兴味与同情。”凌叔华:《凌叔华文存(下)》,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785页。在沈从文的创作中,这种情况更为明显。但是,这一情形在其作品中是以何种途径出现的,又究竟对他湘西小说的诗意、梦幻化特质带来了多大影响呢?对于这些问题,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考察。

一方面是其湘西小说文本内容的构成。通过细读沈从文的作品,我们将不难发现,其乡土诗化作品中有许多篇章是以其童年和少年的城乡生活经历为据所做。且不说像《从文自传》、《在私塾》等这种明显的回忆性文章,就是在《玫瑰与九妹》、《炉边》、《入伍后》、《传事兵》、《卒伍》等大量作品中,我们也可以明显见到作者少儿生活的身影。而另外那些描写湘西民俗风情和虚构人事命运的作品,如《阿黑小史》、《龙朱》,特别是《边城》,则是作者凭借其对湘西生活的美好回忆而做的,不过是他的旧有边地乡村经验在其追寻文学理想过程中的进一步诗化而已。几十年后,当沈从文回忆自己的创作时也曾写道:“笔下涉及社会面虽比较广阔,最亲切最熟悉的,或许还是我的家乡和一条延长千里的沅水,及各个支流县份乡村人事。”沈从文:《沈从文小说选集·题记》,“文集”第11卷,第70页。这当然是对作者选材内容的最好注解了。

另一方面,对于沈从文的家世背景及其幼时的家境状况,我们要尤加注意,因为这些无疑对他幼时感受生活和认知世界的方式及态度带来了极大的影响,进而映射在他“基本上一直在靠记忆写作”范家进:《现代乡土小说三家论》,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第159页。而成的湘西小说中。沈从文在《从文自传》一文中曾对自己的家世作了这样的介绍:祖父沈洪富曾得到过清朝提督衔,一度官至云南昭通镇守使,父亲也曾是一名军官;外祖父黄河清是一位贡生,“可以说是当地唯一的读书人”,母亲同样知书达理。沈从文:《从文自传》,

见《沈从文文集》(下同略为“文集”),第11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第104106页。照这样来看,沈从文所出生的这个“文武兼备”的家庭在当地也应算是名门望族了。在此文的稍后他又写道“那时我家中每年还可收取租谷三百石左右,三个叔父二个姑母占两份,我家占一份”沈从文:《从文自传》,见《沈从文文集》(下同略为“文集”),第11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第103页。。《从文自传》由这些简要的描述,我们就可知沈从文在他那个湘西小城中到底居于什么地位了。像他这样一位“小少爷”,无论在城中的木匠铺、铁匠铺、染坊等,还是到乡下那些佃户或农民中去,自然会得到极大的厚待与尊重;他想讨要什么东西或跟着做些事情(如打猎、捕鱼等),当然不会被拒绝或训斥,或许还因年龄小而受到特别的看护。如此一来,他的乡村生活经验与情感体验也就与普通乡村孩童有所不同,而独具一种新奇与诗意色彩了。

再者,对于幼时的受教经历,沈从文曾一再写到极不情愿待在教室中学习,而是经常逃学去野外戏耍游玩,这当然使他难免受责罚,有时还会很严厉。然而一则是,多彩多姿的大自然对他的诱惑确实太大了,甚至能使他忘记受罚的痛苦,“我一面被处罚跪在房中的一隅,一面便记着各种事情……由于最容易神往到种种屋外东西上去,反而常把处罚的痛苦忘掉……我应感谢那种处罚,使我无法同自然接近时,给我一个练习想象的机会”沈从文:《从文自传》,见《沈从文文集》(下同略为“文集”),第11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第111、112页。。另外,沈从文与自己老师的关系在这里也是非常重要的,他曾这样写到私塾中的一位先生,“这先生,是我的一个姨爹……容易管教是真的。但先生管教时也容易喊师母师姐救驾,这可不是我爹想到的事了。”“若是在什么事上我有了冤枉,到四姨跟前一哭,回头就可以见到表姐请先生进去,谁能断定这不是进去挨四姨一个耳光呢?”沈从文:《在私塾》,见《沈从文别集·凤凰集》,长沙:岳麓书社,1992年,第13、15页。当他转到城外学校上学时,则是“照情形看来,我已不必逃学,但学校既不严格,四个教员恰恰又有我两个表哥在内,想要到什么地方去时,我便请假”沈从文:《从文自传》,见《沈从文文集》(下同略为“文集”),第11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第130页。。这些无疑增加了他逃学的方便与勇气,也为他带来了一种异样的感受与趣味,当他把这些经历写入作品,再由读者去阅读、品味时,体验就更为新奇了。

至于后来年幼离家,入伍做了一个士兵,远离了家庭的温暖与怀抱;军队又要不断移防迁徙,甚至经常要面对战斗、杀戮这些生与死的考验,沈从文无疑要承受身心上的一些痛苦,但是考虑这一问题时,我们也要看到沈从文自身的特殊情况。一是他的家庭因素。尽管其祖父的功绩与成就已成为往事,父亲事业也不是太顺利,但毕竟是军人世家,在当地军队中还是有许多家中的世交故友;加之他初入伍时年龄较小,自然也是在军中受到了较多照顾的原因。他在文章中虽没有过多地提及这个方面,但其中还是有迹可寻的,《从文自传》中这样写道:“当我母亲那么打算了一下……就去向一个杨姓军官谈及,得到了那方面的许可,应允尽我用补充兵的名义,同过辰州。”沈从文:《从文自传》,见《沈从文文集》(下同略为“文集”),第11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第150页。在另外的一篇小说中,他又对这件事作了详细的叙述,说这个团长是他家的亲戚,曾做过邻居,并且与团长的女儿是很好的小伙伴。沈从文,卒伍:《沈从文别集·贵生集》,长沙:岳麓书社,1992年。其他还有作品写到他可以随意地出入军营到山野溪边游玩或去军队造械处闲耍(《从文自传》《鸭子集》《槐化镇》《沈从文甲集我的教育》),由此可以看出他在军队中行为是较为自由的。二是他以一个士兵的身份,从少年的视角去观察部队驻地的乡土风情、人事纠葛与体味当地民众五味杂陈的情感浮动时,往往只看到事件与现象的表面,心理感受上与身处其中的城乡居民自然存在着较大的距离,从而在作品中形成了一种把生活理想化的情形。早期北京生活中现实的挤压

初到北京学艺的几年里,由于身无长技,默默无闻,沈从文经历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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