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选择,市场经济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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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们人类心灵的可以被称为“自由精神”的那种气质,来自于“彼岸”。如果我所信正确,那么一个被“自由精神”支配了的肉身,是不愿为了屈从他形体的欲求而限制了他心灵的自由的。更进一步,一个真心信仰着源自“彼岸”的自由精神的人,绝不相信世俗的任何力量可以伤害到这“自由精神”。再进一步,我推断,这一信仰也正是康德的“纯粹理性”(先于经验世界的理性)基础上的道德哲学的出发点。苏格拉底的行为恰恰表明他持守“形为心役”的自由意志的勇气,并以此表明了“人”终归是可以不同于“禽”的(梁漱溟先生说过:人禽之辨,前者形为心役,后者心为形役而已)。

我对“苏格拉底之死”的这一解答,不仅有阐释学含义,还帮助我说明这样一个重要的康德立场上的看法:自由高于民主。极而言之,前者是植根于彼岸世界的东西,而后者不论何等崇高,毕竟是此岸世界的东西。就经验言之,“民主”之运作,非有具备自由精神的个人而不能成功。“民主”是可能不存在于我们当中的、,故其可以“争取”之;“自由”则从未不在我们当中,故其只可“发扬”之。“自由”真的是一种精神,一种不受到现象界(phenomena)约束的“超越现象界(nomena)”的精神;“民主”其实是一种运作,但真正的民主是在一种精神支配下的运作,那种精神就是“自由”。当下我的一些鼓吹“民主”甚至鼓吹“自由”的朋友,他们真正在做的,其实是有感于所见所闻劳苦大众的“不自由”,并且他们坚信导致了这大众的不自由的正是被我们认作“可以带给我们自由”的那个“市场经济”。所以对“不自由”的批判,被他们转换为对“市场经济”的批判。不过,我以为这类批判毕竟是知识分子份内之事。一个健康的市场经济必须有它自己的“牛虻”;一个伟大的雅典不能没有苏格拉底。

在我向我的这些朋友们解释我的立场和我对此次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阿马蒂亚?森的评论之前,我必须指出他们很可能已经染上了我称之为“语言”病的病菌。所谓“语言”病(不是“语病”,也不是“语言病”),是由“语言”的本性――以概念的“一般性”来指称“概念”所涵盖着的无穷丰富的“具体性”――加到语言使用者的思考过程上的,时刻妨碍思考者面向真实经验的,将“思”套牢在话语枷锁中的病。克服我们的“语言”病,惟一的途径便是走出书房,走

到大众生活当中,去感受那个被压抑在“概念”下的无穷丰富的现实世界。在这一点上,仅在这一点上,我真心呼吁这些人文学者们向经济学家们学习,因为后者毕竞终日浸泡在现实世界里,毕竟不至于忽视了生活中发生着的最基本的事实。“理想”是美好的,“追梦”是美好的,个体为了“理想”而放弃现世生活甚至牺牲生命是崇高的。但为自我理想而要求社会放弃现世生活,则不能说是美好和崇高的。

让我再来讨论“语言”病。例如当我们有感于大众的“不自由”(设此项感受为事件“B”),并且听到和读到人们将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指称为“市场经济”时(设此项感受为事件“A”),我们的“因果性联想”能力总是倾向于让我们认为A是B的原因。为了尊重和回答休谟对我们理性能力的质疑(这也就是尊重我们自己的理性能力),我们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对“A导致B”这一命题作―番认真的研究,这便是所谓“实证研究”。不论你多么反对实证研究,你不能不跟着叔本华承认,实证研究是人类将梦幻与现实相区分的惟一途径。但是这类研究立即导致第二项任务――从其他人的言说中找到支持或反对“A导致B,,命题的论据而不混淆了在一般概念A(“不自由”)与B(“市场经济”)之下掩盖着的我们所处的生活世界与其他人所处的生活世界之间的区别。对于认识主体而言,这两类生活世界中的前者是“基本事实”,而后者是“派生事实”。

关于我们的生活世界与成熟市场社会里人们的生活世界,就我个人多年的体验而言,一组可以叫做“基本事实”的观察是:(1)那些成熟市场社会里多数人的物质生活的质量比我们要高一些,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与我们在物质生活的质量上的差距,当我们沿着中央计划经济的道路前进时越拉越大,而当我们沿着市场经挤的方向走时越来越小;(2)那些成熟市场社会的多数人,在使个体生命得以发展的基本权利方面,似乎比我们目前所享有的各项权利更充分,并且最重要的是,更有发展的潜力。例如生命权利和表达不同意见的权利;又例如批评政府的权利和在防止个人利用官僚机器剥夺他人自由方面等等;(3)那些成熟市场社会的多数,他们独立求生存图发展的精神表现得比我们要强烈些,并且更要的是,只有依托于这种精神,“自由精神”才可以被开发出来;后,我想再加上一条,(4)对一般人而言,独立精神决不是生来就的。人们必须被赋

予“自由选择”的权利才可能培养独立精神。在人类已经找到的各类制度当中,只有市场制度比较充分地赋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利,尽管一部分人可以“自由到一无所有”。

请注意,我强调这组基本事实是“就我个人的体验”来说的,所以我对“多数人”的指称,也是基于我个人的体会而言。这当然是福柯所批评的“话语权力”之一种形式,不过我非如此而无法说话。防止话语权力压制思想的办法之一是时刻提醒自己和他人,对我们所陈述的道理,永远有进一步研究和批判的必要。但是“批判”不能超越“历史”。我感觉我的那些批判“市场经济”的朋友们的批判话语,其第一个特征是感染了“语言”病,认为只要超越了语言上的“两分法”就可以超越现实事物的发展阶段;其第二个特征就是“非历史性”,或者更确切地说,以理性乌托邦来批判现实历史。须知,“理性”是为自然立法者,但绝无可能取代自然。其实这两个特征是同一件事情:只要你面对“发展”的问题,你就必须承认“发展”的阶段性。西方的批判理论家们常常忘记的一个基本事实也正是事物发展的阶段性。这也很自然,假如你的社会分工就是对社会进行批判,那么你自然便忽略了“建设”以及建设者所必须正视的“发展”阶段性。我之所以不认为哈贝玛斯是一位单纯的批判理论家,因为我相信从他所立足的“交往理性”出发,他不得不从事社会建设的工作。

我说过,“市场经济”只是我们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一个过渡阶段,对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超越的过渡阶段。如果你不承认这一点,你不妨看看我们周围有多少人可以完全忽视物质生活的质量而终身沉浸于崇高的自由精神的生活当中。不错,任何一个具体的“市场经济”总有阴暗的方面,这些方面需要我们去批判。当我们在数学上终于证明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的手”定理时,我们的数学表述(也叫做“福利经济学第一基本定理”)简洁地结论说:如果一切经济资源都是私人占有的,如果自然界的一切过程都是连续的,如果市场价格是人们据以调整自己的生产、消费,和交换行为的惟一信息来源,那么人们的自利动机总可以把社会带到资源有效配置的状态中。与这一定理相补的另一个定理,也叫做“福利经济学第二基本定理”,是这样表述的:对任何的一个资源有效配置状态,总存在至少一个财产初始分配方案,使得在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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