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级语文上册 第二单元 3《铸剑》由《铸剑》谈鲁迅的复仇情结 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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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铸剑》谈鲁迅的复仇情结

阅读鲁迅,《呐喊》、《彷徨》忧思深广,《野草》里满是地狱里的声响,十余本杂文集中,篇篇是寸铁杀人的匕首投枪,而《朝花夕拾》虽时露锋芒,仍不失温情脉脉,——这是就作品而言。“文章中看到的鲁迅和直接对谈时的鲁迅情况不一样……文章中看到的俏皮和挖苦连影子都没有,倒象个孩子似的天真的人”“写着那么尖锐或者可怕的,闪着一刀喷血的光芒的文章,可是他的字……没有棱角,与其说是温和,倒象有些呆板,据说字是表现那写字人的性格的……从所写字来看,他既没有霸气,又没有才气,也不冷严,而是在真挚中有着朴实的稚拙味,甚至显现出‘呆相’”。[1]这是鲁迅在增田涉心目中的样子,却与一般人眼里的“倔老头”如此不同。

昔日在百草园和三味书屋里嬉戏、描绣像的孩子,冲着四角的天空痴想海边瓜田种种乐趣的迅哥儿长大以后怎么会写出那么尖锐可怕的文字?作品的多彩往往来自性格和心理上的复杂,而后者只能是经历坎坷所致。读鲁迅之文,常惊诧不已:难道一个人当真如此决绝,可以斩断自己的童年乃至整个过去,重新来过,变成迥然不同的“另一个”么?倘不能,为何将最真实、最有人情味的自己隐藏起来?如果能,为什么,又是怎样做到的,“新我”与“旧我”之间是什么关系,对作品的创作与理解的意义何在?

任何有成就的作家,都有自己最关注的问题,弄懂之后,可以明白他们创作时的心态和原动力;都有非常个人化的作品,也许算不上代表作,却是打开他们心灵之门的钥匙。关于鲁迅,我找到的,是夜一般浓黑的两个大字“复仇”和《铸剑》这篇小说。把“复仇”写得最淋漓尽致、最震撼人心的,莫过《孤独者》、《铸剑》了。钱理群曾论及其中的“复仇主题”,对前者的分析可谓鞭辟入里,对后者的理解则有待商榷。而在我看来,《铸剑》才是解读鲁迅其人其文最好的钥匙。

鲁迅特别注意芥川龙之介的历史小说:“他又多用旧材料,有时近于故事的翻译,但他的复述古事并不专是好奇,还有他的更深的根据,他想从含在这些材料里的古人的生活当中,寻出能够与自己的心境贴切的触著的或物,因此那些古代故事经他改作之后,都注进新的生命去,与现代人生出干系来了。”(《现代日本小说集·关于作者的说明》)

这简直是对《故事新编》的夫子自道!至于《铸剑》,“油滑”最少的一篇,不仅鲁迅自己最为满意,多年来,也一直被公认为是其唯一严肃意义上的历史小说。然而,其中,绝大的几处疑问含混至今:

1、迷一样的“宴之敖者”:在这个复仇故事中,明显的复仇者是眉间尺母子,复仇对象是暴虐的国王。可同样不可或缺的另一个——地狱来客一般的“宴之敖者”呢?他如何知道眉间尺的血海深仇和复仇计划,又为何参与这注定绝无收益,只会葬身甚至株连九族的冒险呢?一句话,他究竟是何许人?中国古小说中常有为伸张正义而不计个人生死的义士。《搜神记》、《列异传》中的原型就是这样。可故事“新编”以后,黑色人对这称呼反感得几乎不近情理:“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而“同情于孤儿寡母”云云,更引出这样的议论:“再

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为你报仇!”如此看来,义士还不如西方神话中的复仇天使来得贴切些。中国古小说改就的故事中出现这样洋味十足的形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回到小说开头,眉间尺杀鼠的那段描写中,一个优柔善良的少年跃然纸上,别处还有肖像描写:秀眉长眼,皓齿红唇;脸带笑容;头发蓬松,正如青烟一阵。这样阴柔、秀美得近乎女性的气质、性情是报不了仇的。眉间尺第一次行刺失败,反被市井小人欺侮、嘲弄在情理之中。故眉间尺发誓“改过”。可小说的后半部分丝毫没有涉及“改过”的任何情形和结果,却有这样一段情节:眉间尺夜晚逃至杉树林边,“后面远处有银白的条纹,是月亮已在那边出现;前面却仅有两点磷火一般的那黑色人的目光”。完全不是人世间的景象。而当眉间尺意识到自己已无法复仇,毅然自刎以死相托之后,那黑色人“一手接剑,一手捏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笑声即刻散布在杉树林中”,引来一群同样有着“磷火似的眼光”的饿狼,顿时吃掉了眉间尺的尸体。非人间的景致,非常态的言行,表现的其实不过是眉间尺的“改过”:他由一个性情优柔的少年,在复仇热望的推动下,在周遭“饿狼环伺”的环境逼迫下,愤而变成了狼一般冷心冷面的“复仇天使”。自刎代表与旧我的彻底决裂,葬身狼腹暗示着在恶劣处境中一味善良的必然结局,而那冷冷地尖利的笑,是成熟之后对幼稚从前的哂笑,对仇人憎恨的变嗓,所谓怒极反笑则已。这种以外在情节演绎内心剧变的写法久已有之。莎剧《麦克白》中,麦克白自前线凯旋,有三个女巫马前现形,预言他将成为君主;后又多次在他内心矛盾重重、善恶交织之际出现,引诱着他一步步向弑君、杀大臣、施暴政的罪恶深渊走去,终至不能自拔。其实,三女巫就是麦克白自己内心恶性膨胀的贪欲、野心的化身。莎翁因剧本不便刻画人物心理,而鲁迅是由于第三人称叙述视角所限,两位大师采用了相似的艺术手法。眉间尺的“改过”可用式子表示如下:

“眉间尺+复仇—→宴之敖者”

这一内在过程用象征的笔法来写,一场心灵深处的激变顿时浑化为有声有色的壮剧,不仅保留了原有的神异色彩,而且在浓烈的感情氛围中充满了阴暗的色调,稍稍奇耸的美,正与小说的整体格调相符。

一言以蔽之,眉间尺为报父仇而被迫改变了原有的优柔性情,变成了穿戴着中国古代衣冠的复仇天使——宴之敖者。二者其实是复仇者成熟前后的两个阶段。这是小说前后两部分主人公不一致的根本原因。

那么,鲁迅为何偏偏把凝聚着自己心头创伤的笔名——“宴之敖者”(系“被家里的日本女人放逐出来的人”之意)用在那黑色人身上呢?这恐怕也是鲁迅“故事新编”的用意所在。跳出小说本身,很容易就会发现:鲁迅与小说中的复仇者极为相似,同样是父亲早丧,孤儿寡母;同样在被逼无奈的境况下改变了先前优柔、善良的性格与黑暗势力相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甚至同样瘦硬的骨头,黑色的面容……站在这一角度再看宴之敖者对眉间尺说的一段话,便另有一番况味了:“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我是怎样地善于报仇,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要报仇,还为周围逼迫他的无物之阵。那些“与子同仇”的话,不就是个简短的自供状么?倘不是心灵独语,对一个孩子谈自己魂灵上的伤痕和对自己现状的憎恶,不是太矫情了吗?所谓的“汶汶乡”。很早就有研究者指出是在暗指鲁迅故乡——绍兴。[2]《铸剑》实际上是鲁迅从善良无虑的儿时到忧患重重的成年,在与黑暗势力的殊死搏斗中“性情大变”,成为“这样的战士”这一心理历程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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