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精神·浪漫情调·传奇色彩(沈伯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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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精神·浪漫情调·传奇色彩
——论《三国演义》的创作方法
沈伯俊
摘要在创作方法上,《三国演义》既不属于今天所说的现实主义,也不属于今天所说的浪漫主义,而是现实主义精神与浪漫情调、传奇色彩的结合。这种创作方法,来源于古代章回小说的生成环境,也植根于以“奇”为美的民族审美心理。因此,应当以传奇眼光看《三国》人物,以浪漫情调观《三国》情节。
关键词《三国演义》现实精神浪漫情调传奇色彩
关于古典名著《三国演义》的创作方法,许多学界同仁可能认为早已不是一个新鲜题目,似乎不必再作探讨。实则不然,在这个问题上不仅分歧不少,而且误解、曲解颇多,确有深入研究之必要。
1996年,在为李保均教授主编的《明清小说比较研究》一书撰写的第二章《明清历史演义小说比较研究》中,我曾经写道:
关于《三国演义》的创作方法,学者们提出了四种观点:基本上是现实主义的,主要是浪漫主义的,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是古典主义的。笔者认为,在创作方法上,《三国演义》既不属于今天所说的现实主义,也不属于今天所说的浪漫主义,而是现实主义精神与浪漫情调、传奇色彩的结合。
综观全书,罗贯中紧紧抓住历史运动的基本轨迹,大致反映了从东汉灵帝即位(168年)到西晋统一全国(280年)这一历史时期的面貌,使作品具有厚重的历史感,表现出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这是人们普遍承认《三国演义》“艺术地再现了汉末三国历史”
的根本原因。然而,在具体编织情节,塑造人物时,罗贯中却主要继承了民间通俗文艺的传统,大胆发挥浪漫主义想象,大量进行艺术虚构,运用夸张手法,表现出浓重的浪漫情调和传奇色彩。这种虚实结合,亦实亦虚的创作方法,乃是《三国演义》的基本创作方法,是其最重要的艺术特征①。
在后来出版的《罗贯中和〈三国演义〉》一书中,我重申了这一观点②。
根据几年来的所见所思,这里再作申论。
一、既是现实的,又是传奇的
二十世纪以来,中国学者研究中国问题,包括传统文化时,不得不使用一套主要源于欧美或借自日本的语汇(术语、概念、范畴等)。这既是学习和借鉴之必须,也是对外沟通、交流之必要。尽管许多中国学者一直努力地发掘本民族的话语资源,弘扬其精华,开发其现
①李保均主编《明清小说比较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61页。
②沈伯俊《罗贯中和〈三国演义〉》,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63-64页。
代意义,也只能与外来语汇互相借鉴,互相依存,共同承担语言的使用功能。事实上,经过长期的使用和磨合,大量原本是外来的语汇已经融入现代中国语言,成为中国学术、文化语汇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完全离开这套语汇,现代中国人几乎无法顺畅地思维和表达。不过,值得重视的是,在使用外来语汇研究中国传统文化时,既要掌握其普适意义,又要注意其中相当一部分与传统文化实际情况的某些区别乃至脱节,不能简单化、形式化地生搬硬套。在运用“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等概念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特别是古代小说时,这一点就非常重要。
一般认为,作为一种文艺思潮,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成熟于十九世纪的欧洲。然而,作为一种基本的创作态度、创作方法,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精神很早就出现于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文学创作中。就现实主义而言,凡是力图真实地反映社会现实和历史生活的本来样式的作品,均可视为具有现实主义精神;只是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文学艺术中,人们观察和把握现实生活的能力、表现生活真实的广度和深度有所不同罢了;而在不同的文艺样式中,现实主义的形态也有很大区别。人们熟知的恩格斯的名言“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应该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取得统治地位的欧洲国家,在现实主义文艺思潮成熟以后,对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主的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的要求。就浪漫主义而言,凡是按照人们希望的样子来反映生活,偏重主观,富于理想色彩的作品,均可视为具有浪漫主义精神;只是在不同的文艺样式、不同的具体作品中,浪漫精神、浪漫情调的浓烈程度不同罢了。从概念的角度来看,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各自具有鲜明的特征,不应混淆;但在极其丰富的创作实践中,它们却并非彼此完全绝缘,而常常互相交错,一体共生。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也会具有浪漫情调;一个浪漫主义作家,也会具有现实精神。李白是公认的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其不朽名篇《蜀道难》、《将进酒》、《梦游天姥吟留别》等雄奇瑰丽,喷薄而出的浪漫精神激荡千古;而《宿五松山下荀媪家》、《望鹦鹉洲悲祢衡》等则是充满现实情怀的佳作。杜甫是公认的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其代表作《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三吏”、“三别”等直面人生,深沉博大的现实主义精神辉耀百代;而《望岳》、《饮中八仙歌》、《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等不也是洋溢着浪漫情调的名篇?如果忽视活生生的创作实践,满足于从概念到概念的理论推导,未免会胶柱鼓瑟,削足适履,表面看来雄辩滔滔,却难以透彻地理解千差万别的作家,合理地解释千姿百态的文艺作品。
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由于生存环境和民族性格的原因,现实主义长期居于主流地位;同时,中国文学很早便形成了“好奇”的审美心理,以“奇”为美,以“奇”为胜。在诗文等传统的正宗文学中,人们崇尚“奇思”、“奇文”、“奇字”,正如杜甫名句所说的:“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而在小说、戏曲等非正统文学中,人们更追求“奇事”、“奇人”、“奇情”。例如:晋代葛洪《神仙传自序》便指出该书具有“深妙奇异”的特点;南朝梁萧绮《拾遗记序》认为该书内容“殊怪必举,纪事存朴,爱广尚奇”;南宋洪迈《夷坚乙志序》云:“人以予好奇尚异也,每得一说,千里寄声……凡甲乙二书,合为六百事,天下之怪怪奇奇尽萃于是矣。”宋末刘辰翁在《世说新语眉批》中,对《夙惠》篇中“何晏明惠”一则批曰:“字形语势皆绘,奇事奇事。”元代邵元长《〈录鬼簿〉序》中作《湘妃曲》,赞扬钟嗣成的《录鬼簿》“示佳编古怪新奇”,实际上是赞扬书中涉及的大量元杂剧优秀作品“古怪新奇”。由此可见,以“奇”为美乃是古代众多作家艺术家自觉的艺术追求。
罗贯中创作史诗型巨著《三国演义》时,一方面以综观天下、悲悯苍生的博大胸怀,直面历史,努力寻绎汉末三国时期的治乱兴亡之道,表现出深刻的现实主义精神;另一方面,他又以“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①的眼光,竭力突出和渲染那个时代的奇人、奇才、奇事、奇遇、奇谋、奇功,使作品洋溢着浓郁的传
①司马相如:《难蜀父老》,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