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王安忆_长恨歌_的叙事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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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是王安忆的一部重要作品,问世以来受到了评论界的广泛关注。人们对其时空背景、怀旧母题、女性意识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研究,而对其独特的叙事方式却几无关注。我们不应忽视的是,王安忆本人十分重视小说的叙事技巧,曾对多个作家的叙事模式进行了专门探讨。

面对这样一个作家,对其小说进行叙事学分析十分必要。经过对

《长恨歌》的叙事学分析,笔者认为,复现、三角格局、伏笔的运用使得整部文本呈现出精妙的结构。

一、复现,复现

《长恨歌》的情节主线十分清楚,三个时代的故事全部围绕着角心人物王琦瑶展开。

但作品没有明显的辅线,众多的非角心人物给叙述造成了困难。为了调理这种状态,叙述者有意识地采用了复现的方式,既让角心人物的各段故事互为映衬,又让其他非角心人物遥相呼应。

情节主线上,围绕角心人物王琦瑶展开的每一段情缘都可以用以下步骤概括:

我们不难发现,在这些相似的回旋中,男性始终是施动者,支配着感情的发展;而女性始终是受动者,处在被支配的地位。这些情爱故事,从萌发到结束,每一个环节都体现出这种不平衡。这样的故事模式在作品中一共出现了四次。

叙述者并没有在各个环节平均施力,而是把重点始终放在第四步———男性经受重重压力,女性享受“世外人间”这一环节上。每个爱情故事到了这个环节,叙述者都尤为舍得笔墨,她十分耐心地向读者展示这四位男性周转不过来的苦处。她为几个男人分别设置的处境是:战乱年代担惊受怕,小心翼翼地养着情人(王琦瑶);少年时情窦初开,对一个少妇(王琦瑶)产生膜拜般的虚幻情感;迫于家庭压力,只敢在背地里偷偷和一个女人(王琦瑶)交往;在旁人都往时代的浪尖上奔的时候,他却走入一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女人(王琦瑶)的世界。这些爱情格局不是担着风险,就是担着舆论,难以长久。

那些爱过王琦瑶的男人们,在叙述者的笔下一开始都只有

符号化的称谓——

—李主任、阿二、毛毛娘舅,老克腊等。为什么他们没有真实姓名呢?在笔者看来,一个人只有绰号没有姓名,这总会让人觉得不踏实、不真实。借用符号学的概念,这些人物的绰号,作为“能指”是对人物不确定的命名,其“所指”则恰在“不确定”三字:喻示着这些男人无法给王琦瑶一个确定的归宿,同时也暗示着王琦瑶的生活态度模糊不定,随遇而安,隐喻了她的悲剧。

叙述者也并没有让全部的男人都不留名姓。在王琦瑶生命中,唯一一次真正的爱情萌发时,叙述者给了毛毛娘舅一个名字——

—康明逊。这是一个确定的命名和符号,叙述者似乎是要给女主人公关于“归宿”的一点希望了。故事情节在这里缓缓展开,

叙事节奏明显变慢,女主人公也潜心生活,小说有了难得的明丽色彩。

我们开始替王琦瑶感到欣慰。然而,叙述者却在此时掐断了温暖的故事,冷静地给康明逊施加重重外界压力,逼着这段感情夭亡了。

四段感情分别在这样的困境中结束———李主任在战乱中突然死去;阿二被学业牵绊,没法完成青春期的爱情梦想;毛毛娘舅终于免不了饮食男女的烦恼,无端有了个孩子,他不敢接受;老克腊还是被外面的世界诱惑走了。他们全都离开了。这些选择在这四个男人那里,似乎又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这“不得已”陆续加给了同一个女人,她的一生便坎坷不断。四位男性是动态的,而女主人公一直是静态的。女主人公一直在顺其自然,在求“世外人间”,外在力量却一次次地使她的追求成为泡影。所有的故事,都是短暂相聚后的别离,都是前一个故事宿命般地再现。

除了主线上故事的不断复现,非角心人物也出现了频繁的复现。例如严师母是蒋丽莉的复现(叙述者常通过女主人公的视角和心理来展现这一点);张永红是严师母的复现(扮演角色相似,而且最终都染上了重症);小林与薇薇,其实就是程先生和王琦瑶的影像。又如,“长脚”是萨沙的复现(二人都是要与王做一个“了断”,这在本质上是相通的)。这些人物出现的时段不同,彼此间的叙事功能却极其相似,是叙述者有意地让他们一次次地复现。

就这样,叙述者不断给女主人公的感情制造相似的格局,它们不知疲倦地复现,冷静地看着女主人公走向宿命的悲剧;同时,叙述者又从容地调整着非角心人物的样态,让某一类人物隔一段时间复现一次,从而让纷乱的人物各归其所,脉络清晰。

二、变形三角

作品中出现了三个重要的三角格局。其中以第一个三角格

女性(王琦瑶)

1

察觉他人对自己的恋情爱上女主人公2内心有动摇却沉默不语行动上迂回3顺其自然接受

冲破防线

4世外人间般的生活经受重重压力5

遭受离弃

离开(死去)

男性(李主任、阿二、毛毛

娘舅、

老克腊)摘要:本文从叙事学角度,对王安忆作品《长恨歌》的叙事结构进行了分析,认为人物和故事的复现使整部文本形成了巨大的连环套,一些三角格局和伏笔的设置因此更显其缜密。

关键词:王安忆《长恨歌》叙事结构

文|杨素秋

试论王安忆《长恨歌》的叙事结构

【文学·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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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绵延最长,最为复杂。这个格局由蒋丽莉、程先生、王琦瑶构成。这个“三角关系”在数十年中时隐时现,面貌多变。初始,三人相识时还都只是普通朋友,相互距离都差不多。接着,王琦瑶和蒋丽莉这两个小姑娘距离渐渐拉近,成为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经过一段时间交往,王琦瑶和程先生产生了好感,他俩开始约会,疏远了蒋丽莉,三人之间产生了一些芥蒂。后来,王琦瑶在选美比赛后意外住进

“爱丽丝”公寓,成为别人的情人。她走了,蒋丽莉和程先生便走得比往常近了。到了新的时代,王琦瑶和程先生再次趋于亲密,蒋丽莉再次被疏离。最后的格局是三人平静同行。这是极具匠心的一次回环,中间有波折有反复,绕了一个圈后,似乎又回到了初始状态。叙述者对这三个人的格局做了精心的安排,形式上有意做了一个首尾相接的圈,实质上的交接处却是人事皆非。

其他两个三角格局分别是严师母、毛毛娘舅、王琦瑶构成的三角格局以及张永红、小林、王琦瑶母女构成的三角格局。如果我们仔细地将前面分析过的三角格局与后两个相对照,我们会发现,这三个三角格局具有着相似的特性。作品第一部中,蒋丽莉很想接近程先生,程先生却被王琦瑶的感情所牵系,蒋丽莉与王琦瑶由此产生了芥蒂。作品第二部中,严师母与毛毛娘舅过从甚密,与王琦瑶也是无话不谈,后来由于毛毛娘舅与王琦瑶关系趋于暧昧,严师母渐渐疏远了王琦瑶。作品第三部中,小林与王琦瑶母女越走越近,于是张永红和王琦瑶产生了隔阂。在这些三角格局中,叙述者有意做着相似的构置———中间人为男性,矛盾均产生于女性之间,而矛盾缘起者都是王琦瑶,矛盾在时间中缓缓消解。

三、重重埋伏

整部作品密布着伏笔和预示,最为显著的是关于女主角死亡的伏笔。

死亡的伏笔在作品的开端便埋好了。王琦瑶在片场中所见的第一幕戏是一个死去的女人,当时她觉得“那情形并非阴惨可怖,反而是起腻的熟”。这“熟”字给读者造成略带阴森的悬念。直到小说末尾,悬念才被揭开———王琦瑶生前最后一刻,她脑海里闪过这个画面,“她这才明白,这床上的女人就是她自己,死于他杀”

。这是一个首尾相扣的大伏笔。杀手的出现也带有预示性。“长脚”同萨沙一样,都在社会的边缘投机取巧地生活,种种行为迹象体现着他实际就是新时代的“萨沙”。萨沙为了去苏联,能在致命的时刻弃王琦瑶而去,我们也可以预见,“长脚”亦会为了牟取一时利益对旧情谊弃之不顾。换句话说,“长脚”的性格让读者在“长脚”和萨沙之间找到了关联,而当年萨沙的背叛则预示着绝情行为会在“长脚”身上重演。

至于他杀人的动机,叙述者早在小说开头就已埋设好了。李主任曾给王琦瑶留下一个盒子。这个盒子一直被叙述者严密看护着,读者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饥荒年代王琦瑶举步维艰,想将它拿出来补给生活,这时盒子不得不介入叙事中。叙述者这才谨慎地揭开盒盖,让读者看见,里面装着金条。就这么打开一下,就又合上了(王琦瑶没动用它)。“文革”结束后,王琦瑶为了找回旧日的安逸,开启了盒子———这一开启,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催醒了灾难和死亡。40年前,盒子给了她生的保

障,40年后,盒子却为她奏响死的序曲,这是一个绝妙的情节反讽。

为了这场“死亡”,叙述者在小说的角落旮旯里都布着预示:老克腊与王琦瑶的最后一面,

“他手上还留有王琦瑶手的冰凉,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最后一面,本就是告别的意思,而这奇怪的“死到临头的感觉”,除了将这段爱情的悲意渲染得更浓之外,更多的是揭示这一别的深层意义———

绝别。在死亡之夜,还有这样一句话,“其实这才十二点呢,下一点的事情人们就不知道了”。看起来是闲笔,其实,“下一点的事情”正是深夜的杀人事件,正是在“人们不知道”中,黑夜吞噬了一切,女主人公孤独地离去了。

我们还可以在作品中找到有关其他情节的伏笔和预示。例如“邬桥是疗病养伤的好地方,外乡人却无一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接下来的文字,我们马上看到王琦瑶来这里来养伤,我们也可以大胆地猜测到她将来还是会离开,还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痛”

。果然她离开了,也再次遭遇了不幸。又有“她(外婆)知道这孩子难了,此时此刻还不是最难,以后是一步难似一步”,王琦瑶的命运从此真的是步步维艰。以上这些文字看似在写邬桥、写外婆,实则一词一句都在暗示着女主人公的命运,在牵引着人物往叙述者预定的情节轨道上走。另外,叙述者写弄堂“表面上是袒露的,实际上却神秘莫测,有着曲折的内心”;闺阁“是八面来风的闺阁,愁也是喧喧嚣嚣的愁”;鸽子则有着“人类的一颗天真的好高骛远的心”。这些静态的景物描写中无不寄寓着叙述者的情感倾向和情节预示。

众所周知,王安忆一贯文风细密。陈村曾开玩笑说王安忆写一条棉毛裤也要花去2000字,

王安忆也曾拿这句话来打趣自己。在《长恨歌》这部作品里,细密不是炫技,不是啰嗦。她用了那么多的钉子和铆,就是要使作品更坚实更精致。

我们有理由相信,文本中的复线和伏笔是作者有意的行为,而非评论者的臆测。王安忆在她的文学讲稿中提到了很多作家操作小说结构的范例,尤其详细地论及了《百年孤独》中的复现和伏笔。她赞赏着马尔克斯,同时也在实践着这样的创作方式。《长恨歌》就是最好的佐证。她希望她的这部小说能够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有机体,她像织鱼网一样把文本的前前后后都连了起来,她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曾说:“《长恨歌》的写作是一次冷静的操作……人物和情节经过严密推理”,“《长恨歌》的叙事方式包括语言都是密不透风的……(这是一种)极致的密。”我们看到,这部作品的主线格局多次复现、非角心人物遥相呼应,巧设三角结构分明,重重伏笔让情节缜密。“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用这句话来评价这部作品,一点没错。

注释:

[1]王安忆.长恨歌[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

[2]王安忆.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3]王安忆.“我眼中的历史是日常的”[N].文学报:1174期.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张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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