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苗寨 丁立梅

【静静的苗寨】

坐船渡过一条叫杏花湖的湖，我们上岸。踏上蜿蜒向上的石级，苗寨就掩映在石级之上的一片深山中。

一路只闻水声，哗哗地流。那是山涧溪流。树木青翠葱茏，绿意缠绕。我们只觉得，身的衣裳沾染着绿，呼出的气息，沾染着绿，我们成了绿人儿。不闻人声。这样寂静地走了一路，终于望见一截矮墙，立在寨子前。有童稚的歌声响起：“苗寨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苗寨来，收获特别多。”是改版的《小城故事》。我们都被这歌声逗笑了，我们中一人紧走两步，跑上去问，谁叫你的？那猴子一样灵敏的男孩子，一个翻身跳下矮墙，说，老师教的。转身跳着跑了。

整个苗寨，静。只有一幢幢房子，参差摆开，一律的黄泥抹的墙，黑瓦顶。房与房相接处，都是青石板，曲曲弯弯，蜿蜒如蛇游。缝隙处，绿草绿得肆意，有种荒凉的美。龙雪晴说，白天到苗寨，是见不到大人的，大人们都到地里干活去了，他们每天早出晚归，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和晚饭。

果真的，转遍整个寨子，看到的，只有孩子，和狗。那些孩子，三四岁到五六岁不等，再大一些的，都跟父母到地里去了。可能是近两年见到的游人多了，一群孩子并不怕生，绕在我们身边走，亦能听懂一些我们的普通话。我们给他们拍照，他们会摆出造型来，而后轰笑着跑过来，看相机屏幕上自己的样子，说出“漂亮”这个词。

只有一个小女孩，她远远落在一群孩子后，一直不笑，神情忧郁，看上去不过五六岁。龙雪晴却告诉我们，不对，她十岁了。这让我惊讶。我走过去，试图跟她搭话，我说，你衣裳上绣的花真好看，谁绣的？她答，我绣的。我提出要给她单独拍照，她想了想，问，可以带上我的妹妹吗？原来，她留在家里，是为了照应两个年幼的妹妹。

照片的效果很好，我让她看，我问，漂亮吗？她淡淡扫一眼，答，漂亮。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后来，我走到哪里，她都跟到哪里，静静在一边，如一朵静静的小野花。我问，你干吗不说话呢？她突然冒出一句，你们那儿也有黄瓜吗？我愣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兀自答，我们这儿长好多呢，很好吃。我转脸看她，她的眼睛避开我，望向大山外，两汪深潭水，映着几多迷惑：那大山外，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它带给她五彩的冲击，让她明显地有了不安。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忧郁所在。

我问她，上学吗？她摇摇头说，只念到二年级。又补充，我们这儿只念到三年级的。我不敢再问什么，对她笑笑。想送她一件礼物，但想起苗人的忌讳，忍忍，作罢。

我们去吃苗家饭。饭是寨子里特派人做的，有山地瓜，炒笋子，酸萝卜，还有山菇烧熏肉。味道不错。龙雪晴介绍，这是苗家人待客最好的饭菜。她说，你们吃得越多，我们苗人越高兴。于是我们拼命吃，吃很多。

饭后看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表演击鼓，有迎宾鼓，丰收鼓等。鼓槌上的彩带，在他们手中，飘忽如蛇舞。也跟着他们学跳竹杆舞，我们笨拙得像一群鹅，惹得一边的苗家小孩哄笑不已。那些孩子加入进来，很耐心地教我们跳步子，身影灵活。我们亦接受了苗人的吉祥礼物——锅灰。龙雪晴满场追着我们抹，一边告诉我们，苗人的吉祥礼物，只在新婚时，新人才可以得到的。大家笑着躲闪着，一个一个的脸，都被抹成大花猫。

我们离开苗寨时，一群孩子跟着，一直跟到寨子外。当我们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回过头去，依稀看见寨子口，一群小小的身影，依然站着，像一朵朵静静开着的小野花。青山环抱中，他们身后的寨子，美得像上帝遗落的一个梦。

简评：遇见。生命中每时每刻都在遇见。路边的小草，掉光了叶子的行道树，远处的山，天空中的云。每一天见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每一次都是新的遇见。

读完丁立梅的文章总是令人心情舒畅平和，这种感情从点滴文字中渗透进心里，到底是何种文字，才能拥有如此魔力？

评析：丁立梅的文章总是从细微处入手，所谓见微知著。从写景上来看，最细致的莫过于【整个苗寨，静。只有一幢幢房子，参差摆开，一律的黄泥抹的墙，黑瓦顶。房与房相接处，都是青石板，曲曲弯弯，蜿蜒如蛇游。缝隙处，绿草绿得肆意，有种荒凉的美。】这一段话了，苗寨气氛如何？一段极为简短的话，和一个清清楚楚的静字，便率先在读者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静？又如何静呢？作者来时的苗寨，人们都在干活儿，只有房屋留在原地，一栋栋参差摆着，清一色的泥墙，仿若在一座无人的童话里，安静祥和。草不是城市里规规矩矩的一块方形地皮，而是肆意的，从缝隙中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仿若古时候苍茫的生命力在小小的缝隙里迸发出来，却是更加衬托出了苗寨的静。草是植物，宏观来说，是安静的，但草又是活的，微观来说，它不断地在活动生长，以静衬动的手法，堪称绝妙。

细节另一处，便是打鼓欢乐的场面了，文中【鼓槌上的彩带，在他们手中，飘忽如蛇舞。也跟着他们学跳竹杆舞，我们笨拙得像一群鹅，惹得一边的苗家小孩哄笑不已。】两根鼓槌上两根彩带，在十几岁的小朋友手中上下翻飞，如同金蛇斗舞一般，令人啧啧称奇，同时使用了对比的手法，将“我们”笨拙的样子描绘出来，更加显示出孩子们年龄虽小，却技艺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