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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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1

我是怎么走进病房的,已记不清了。但那一幕,就像被雕塑刀凝固的记忆:灰白的乱发,蜡黄浮肿的脸,两条白色的胶带在脸上架成“X”,土黄色的胶皮软管从两个鼻孔伸出来,另一端连接到白白的墙洞里。据说那里是输送氧气的通道。

1个小时前,成都双流机场。我从舷梯走向停机坪,夜风拂起长呢外套的边角,一股寒意侵入骨髓。

18小时前,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刚刚敲过10下。我向老板请假,我说我的父亲正躺在很远的一个地方的医院里。他于是轻声问道:牧师跟他在一起吗?老板是个基督徒。我说,他不需要牧师。他只需要亲人陪在身边。

24小时前,我捧着电话,姐在千里之外涕泣,我已泪流泗横。姐说,这是三个月来第三次病危通知。怕不告诉你就来不及了……

20年前的一幕浮现眼前。那次,“X”型的白色胶带下是奶奶安睡的脸,她在那个夏夜里,就那样永远睡过去了。那个白色胶布带的十字架没有能够让她呼吸到秋天。

2

再次从病危下抢救过来的父亲,居然精神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午后,阳光穿过西窗洒进病房。我掰下一小块儿抹着鹅肝酱的切片面包送到他的嘴里,再喂上一勺鸽肉参汤。他慢慢嚼着,吮着,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我有些兴奋,对父亲说,每年我都会给您带鹅肝酱回来。父亲点点头,笑着说,每年都要回来啊,我就等你的鹅肝酱。

几分钟前,内科主任把叫我到医务室告诉我说,你父亲,肺癌晚期,好的话,还能有三五个月,差的话,你随时要有准备……

而在之前,在飞机向着东方穿越云海的10个小时里,我把一切情形都“准备”过了。天地辽阔,云海茫茫,人命绵薄。我对主任说,求你,请尽一切办法让我的老爸活下去。我还说,我不惜倾家荡产。

外科手术是一个可能延续生命的选择。但我们不能保证一个72岁体质很弱的老人能顺利从手术台上下来。而且,术后还不能排除其他风险。主任说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儿犹豫。她很有经验,我是说,医术外的经验。她让病人亲属集体讨论下再做决定,是否给父亲立即施行手术。为家属着想,我倾向保守疗法。主任盯着我,似乎很理解地说。她说的保守疗法,

依我那时的理解,无异于让病人坐以待毙。

生死面前,活着是权利,是道理,是情感。而谁最有资格对一个病人做出最佳的治疗方案呢?病人家属吗?谁又能接受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癌细胞慢慢吞噬饴尽呢!病人亲属吗?

但确实只有我们,只有病人的亲属去面对一切,不管事实有多么残忍。

3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客厅的组合沙发上。母亲坐在靠近电视的单人沙发里,闭着眼,两只手不停地揉着太阳穴。她突然老了很多,显得无能为力,失去了主张。远道赶来的叔父、姑妈和姑父,坐在她对面,眼睛盯着茶盅,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着苦涩发黑的茶水。两个姐姐和姐夫还有我,我们都低着头,看着脚尖,或在膝上磨搓着手指头。

二姐终于先开口了。她说,我是医生,只能实事求是。爸的病基本上没得救了,我不赞成做手术,让他少受些刀下的痛苦吧。

大姐也是医生,一向心直口快。她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不来那些虚的东西。爸的病做手术风险大不说了,做手术的花费也很大,而且,术后能活多长的日子很难说。就是这样活下去,也是活人病人一起受罪。

我听着,寒气从心底上升,堵在心口。我打断大姐的话,说,我也不来虚的伪的,听你的意思,我们只好让爸就这样等死了?

大姐不干了,火气冲天,拍打着茶几的玻璃台面,对着我吼起来:我憋了很久了,你,包括小叔和姑姑,我清楚你们的意思,你们想让爸做手术,幻想这样可以救活一条生命,因而不惜倾家荡产,你们觉得只有那样,才对得起你们的大哥,才对父亲尽到了孝心。但是,你们没有想想,这对一个不可能挽回的生命,有什么真正的意义?那只是在延续他的痛苦!你们也不考虑活着的亲人,他们下有儿女,上有老人,还有很长的日子要面对,要承担!你们才是自私的,因为你们这样坚持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你们只要所谓良心安慰,舆论好评,全然不顾活着的亲人为此需要付出怎样的现实代价!

小叔放下茶杯,站起来,盯着大姐足足30秒,侧头对旁边的姑姑和姑父说,走,我们出去。门在他们的身后“砰”地碰上了。

4

小叔从西安来。夏天的时候,他刚办完退休。爸说世界杯开始了,你来陪陪大哥,边喝酒,边看球,边唠唠家常。小叔就来了。

爷爷在40岁上下挥霍完尚且年轻的生命后,把偌大的家产与一大片田地留给刚30出头的奶奶和严厉的婆婆。奶奶要操持繁重的家务与家业,但她还是很有远见地把做长兄的父亲送到外面去闯世界。后来,小叔10岁时,跟着奶奶从湖南老家来到在成都做事的父亲身边,在父亲的资助下,小叔一直念完大学。对小叔来说,大哥就如父亲。

父亲退休后,在家呆不住,于是接受市里一个部门的邀请做“顾问”去了,一直干到70岁。那个夏天,世界杯赛打响,“老球迷”的父亲终于决定卸任回家。正好小叔退休,他们哥俩天天熬夜看球,把盏嗑话,那可能是父亲最轻松快活的日子了。父亲和小叔一辈子都没有那样从容地呆在一起说说家常话。我们很多时候忘记了享受简单的日子。

世界杯结束后,爸催小叔回家,说是不能再把该陪弟媳的小弟借来陪大哥了。小叔前脚回到西安,老爸后脚就去了医院,并且再也没有出来。其实爸在世界杯赛时,已经开始咯血了。他瞒过了所有的家人,包括小叔。

刚回到西安的小叔闻讯后,又赶到父亲身边。后来,北海的姑姑和姑父也来了。父亲不止一次地唠叨过,要是有一天他不行了,他最大的心愿是他的几个子女和几个弟妹,能把手牵在一起,放到他心口上,他就安心去了。

5

毕业那年冬天,我从北方回到成都家中复习考研。每晚苦读,父亲就陪在我傍边,抄写他为我收集的政治时事复习要点。夜很深了,我把父亲赶到他的房间,替他脱下外套,看他躺下去,又继续在书桌前俯案。

南方的冬天甚是寒冽。屋里没有暖气。父亲睡不着,起身到厨房,捧来一堆木炭,添进我脚下的那个祖传的老旧竹编烘笼里,又把我的被窝里凉下去的热水袋取出来,再次换进滚烫的热水。我对父亲点点头,朝他做一个睡觉的姿势。父亲懂了,也提醒我一个睡觉的动作,轻轻关上我的房门,离去。

后来,我要出远门求学了,同学们为我辞行。酒喝得太多。半夜,头痛欲裂。父亲坐在床边,把一条冷毛巾敷上我的额头,一只手放在我的心口,想要抚平我胃里的翻江倒海。父亲的手很轻,而我感受到的份量很重。微微的眩晕中,父亲温暖的掌心就那样一直贴在我的心口,就像冬夜里脚下暖暖的热烘笼。

6

当父亲对我说他想快点儿做手术的时候,我知道,他清楚自己能挺住的日子不多了。

那天,内科主任告诉我,你父亲已经不需要做手术了,来不及了……我跑到长长的走廊尽头,捂着嘴,任泪水洒满前襟。

当父亲知道他不能如期转去外科病房后,他什么都明白了。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他在几天前的一个黄昏对母亲说,他看着窗户,真想一纵身从那里跳到10楼下面去。

可心明智清的父亲从来没有当着我说过这样绝望的话啊!在医院陪伴父亲的那一个月里,他一直很乐观。他对我说,我不是癌症。你看我的取样化验,结论是没发现癌细胞。CT也做了,是陈年肺结核,现在咯血是肺穿孔。做手术切除烂掉的肺叶就好了。父亲精明一世,也逃出糊涂一时。他怎么就不明白,那张躺在床头柜抽屉里的化验报告单可以是伪造来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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