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悼念恩师翟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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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悼念恩师翟老

苗德岁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陶潜《挽歌》

翟老昨日凌晨走了。作为他的开山弟子,悲痛之余,我有责任写写我心目中的翟老,既是对逝者的追念,也是对自身的反省。

辱教师门

1978年被称为“科学的春天”,而对我本人一生有重大影响的一件事即是:那一年是文革后首次恢复招收研究生。那年初,我的母校南京大学地质系的刘冠邦老师,从北京出差回到南京后,立即把我找去,兴冲冲地跟我说:“这次去古脊椎所,我向翟老特意推荐了你,听了我的介绍,他对你十分感兴趣,我看你就报考翟老的研究生吧!”刘老师曾在古脊椎所进修过,与翟老相处甚笃。他此前曾向我介绍过所里尤其是古哺乳动物研究室的一些情况,对翟人杰老师的名字我并不陌生。

不久,南京地质古生物所的张遴信老师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他们所一趟,他刚从北京回来,在京时他的老同学翟人杰先生托他捎话给我。我去了,张老师说:小苗同志,我那老同学是个表面木讷但很重感情的人,他听了南大老师们的介绍,一门心思要收你为徒呢!他让我带话给你,离初试日期不远了,让你集中精力在英语和政治科目上花功夫,专业课你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一来,我还真是被从未谋过面的老师的诚意所感动,决计要报考翟老了。

我报名后不久,收到了翟老的一封信(1978. 3. 25) ,他在信中写道:“根据近半年来我们从多方面了解到的情况分析比较,我个人认为你应算是1977、1978年度报考我室最好的几名考生之一。目前主要根据考试分数来择优的办法,还存在不少欠缺之处。尤其对选择研究生来说更是如此。好的、有培养前途的科研人材有时不一定能考出好的成绩来。对你有一定了解之后,我又担心你在考试上会不会吃亏。”传统书信的好处,是你能够透过写信人的修改痕迹,窥视其当时的思绪(train of thought)—翟老原来写的是“可能要吃亏”,后来他在“可能要”三个字上划了一道横线,上面添了“会不会”。我明白翟老因我是工农兵大学生而担忧我的实力,因此生怕我考试中会有闪失。后来经过初试(笔试)和复试(笔试和口试)三个回合,我侥幸地非但没有吃亏,而且还沾了点儿便宜—至少是语言和杂乱知识方面的便宜。对此,翟老的喜悦溢于言表,所以,从我一进所,他对我就寄予很大的期望,并积极地从各方面为我创造条件,他在不才身上所倾注的心血,令我终生难忘。

我们那届研究生是1978年10月入学,按计划先在科大研究生院学习英语一年,然后回所做论文。我在研究生院只读了不到三个月,就通过了那里的英语过关考试。翟老很关心我,他说:你是新婚,爱人在南京,其他同学还在研究生院学英语,你在所里也没什么事,不如回南京,去南大旁听一些解剖课,再到外文系去进一步提高英语水平。我当然是喜不自禁,1979年整一年,我就是在南京度过的,直到1980年初才回到所里来。

亦师亦友

我在翟老门下读研时,他和我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虽然他长我近20岁,却把我当成小弟弟。他对我的关怀和呵护,真可说是无微不至。我回所后,他就把贵州盘县石脑盆地的一批哺乳动物化石材料给了我,指导我做硕士论文。那批新的化石材料很珍贵,在他当时那个年龄,他完全可以自己轻松自如地做一篇很好的文章。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成就了我,并且不顾长途跋涉之辛劳,亲自带我到化石地点考察。在那次野外工作中发生的一件小事,让我及同行的谢树华和王秋原看到了翟老为人诚实、不慕虚名的一面。

我们在石脑盆地工作时,住在离化石点较近的邻县云南富源县的招待所。一位分管科技的副县长来看望我们,闲谈时得知翟老刚访美归来,就执意要请翟老给县政府的领导讲讲访美观感。翟老先是不允,后来在我们的一致劝说下才勉强同意。他的苏北(泰州)官话,对云南人来说是很难懂的,我义不容辞地当了他的翻译。那位副县长在介绍翟老时,称他为研究员,他马上打断人家、插话说:“是副的”。我正犹豫要不要翻译时,翟老十分认真地对我说:请告诉人家我只是副研究员,不是正的!

当时在所里大家也确实戏称他为“翟三副”,即:副研究员、副室主任(主任是“甩手掌柜”胡长康大姐)、学报副主编。那时候周明镇先生刚接任所长不久,翟老是他身边主要的智囊人物之一。我当时跟翟老合用一间办公室,起先周先生来到我们办公室跟翟老谈论所里事务时,我总是自觉地离开办公室予以“回避”。不久,翟老有一次当着周先生的面对我说:“小苗,没关系,你不要走,所里的事你知道一些也好,但不要出去乱说。”周先生笑着点点头,算是默许。从此,我便成了他们“恳谈会”的“列席”人物了,有时他们还会问问我的意见。两位前辈对我的信任,当然令我受宠若惊。我在研究生毕业之前,两位先生就让我参加研究生新生的选拔和负责阅卷(英语)等工作。他们还放手地让我代其处理给国际同行们的英文信件,使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最让我吃惊的是,翟老对我大胆无私的举荐。先是科学出版社的余志华先生约请周先生翻译由科学出版社和香港时代出版公司联手组织翻译的《生活自然文库》中的《山》一书。当时周先生要去澳大利亚半年,而译稿要在3个月之内完成。周先生让翟老“代劳”,翟老则力荐我,余志华先生当着我的面,对两位前辈说:这套书的译者都是我国各学科的大家,让名不见经传的研究生来译,恐怕不妥吧,万望周先生多多把关。周先生和翟老则一致地对余先生说,请他放心。可是,当我真的做起来之后,翟老则是一字一句地替我的译文修改和订正,他在上面花的时间其实比我还多。后来,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的曾获先生来约请翟老翻译《不

列颠百科全书(一卷本)》中的全部地质学家和古生物学家条目时,翟老又推荐了我。他是煞费苦心地培养我、历练我。当我的硕士论文答辩时,他托李公(传夔)去地大把王鸿祯和杨遵仪两位院士请来做答辩委员会成员,连同周先生,我的答辩委员会中有三位院士,这在当时是十分罕见的。

诲人不倦

翟老对我的教诲是多方面的。他不但在专业知识方面悉心地指导我,而且在编辑工作上引领我入门。他当时担任《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学报的编辑与审订工作。每当他在稿件中看到错误的地方,他就会告诫我,今后切忌犯类似的错误。每当他看到好的稿件,他总是十分兴奋地告诉我,写文章就得这样写。翟老的文字是干净、简洁、准确的,他也特别欣赏别人的好文字,每每赞不绝口。我印象颇深的有两例。一是,他称赞“耗子”(李传夔)的中文好,特别对其“醉猿”的命名极为赞赏。另一例是,有一天,他突然让我看一篇稿件,当时的稿件都是在方格稿纸上手写的,他对我说:小苗,你来看看这篇稿子,几十页的稿子,笔迹工整,竟无一字涂改,这种认真的精神,你可得好好学习!她做学问,也是这么认真。我拿过来一看,作者是张弥曼先生,我当时只闻其名,还未见过其人呢。

我虽然自幼诵读诗书,但多为囫囵吞枣、似是而非。刚进所时,文风花哨,加之“文科思维”,写出东西来总难免露怯。翟老总是谆谆善诱,以鼓励为主,但逐字逐句地为我修改文稿,替我指点迷津。如果说我后来能够文从字顺地撰写科研论文,翟老堪称我的启蒙之师。另外,由于翟老的举荐,我有较多练笔的机会,也使我进所不久,就能取得长足的进步。我能遇到翟老这样的好老师,是十分幸运的。

翟老还有一点令我对其十分感激,那就是他刻意不让我卷入他与同事间的纷争。老同事间在一起相处几十年,总有些磕磕绊绊的事儿,他当时又在研究室“主事”,难免跟同事间有些小的冲突。有时候,我看到他走进办公室,满脸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抽闷烟。我会问他; 翟老师,你怎么啦?他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事,你对大家都要同样的尊重。只有一次,他苦笑着对我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猜想他准是跟一位女同事斗气了,他说完后,我们师徒两人随即哈哈大笑,究竟那位女同事是谁,他没讲,我也没问。多少年来,我一直从心底里感激他,我在所里几年,连跟他有矛盾的老同事们,我也相处得很好。翟老“护犊”之切,用心可谓良苦也!

甘当人梯

我自打一进所,翟老就在寻机送我出国留学。为这事,他跟周明镇先生做过精心的安排。当时,早期哺乳动物是个热门的领域,他手中有一批极好的、采自内蒙的多瘤齿兽的化石材料。为了我出国,他把全部材料都给了我。1982—1983年,我在伯克利加州大学克莱门斯教授手下,用这批材料的牙齿部分写了篇文章,想请翟老做共同作者,他婉拒了,他说:还是以你一个人的名义发表好。这批材料的头骨部分,我后来到怀俄明大学李利格瑞文教授门下做了博士论文。听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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