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记

迁坟记诸葛红莲

要迁的坟是母亲的墓。迁坟，本来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她有二个儿子，而且她又死得早，事情复杂可想而知。

迁坟是迁走躯壳，带走灵魂；迁坟是再次祭奠，缅怀先人。

还是清明节，祭拜完母亲下山时，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公告牌，凑近才知道“要迁坟”。回来之后，我躺进摇椅，望着天花板摇着椅，一边愣愣的想：告诉谢孟林，要他做。道理很简单：母亲是1969年7月5日脑溢血死。我43年生，当时已经26岁，披麻带孝，出钱出力。谢孟林58年生，当时还未满11岁，幼小，能在灵柩傍守着也就极可以了。今非昔比，他正值壮年，不是当年少不更事不满11岁的毛孩了，手上又有钱，摆着这个事，是尽人事忠孝道的机会。

太阳落水了，余晖里，我给他写了一封信：

『谢孟林先生：

2005年3月24日星期四《长沙市晚报》B7有则“迁坟公告”，有时间请看一看。

近来，左脚腿疾又犯，行走不便。加之，小时得的塌疳病，困扰着我，使日常生活越来越困难。小时，住乡下，方便之后，每次用竹片净手，没有揩过屁股，落下塌疳病。长大之后，因为生计，从事重体力劳动，塌疳病从未好过。时间累积，至今日益严重，每天洗屁眼，换内裤，渡过目前。心想做件事已不如人愿，去日多多，来日渺渺。

谁人无父母，母亲之于我，如山如海。母亲说：“男子不可一日无谋。……”流去的时间越多，浮现的东西越多，今日还如昨日，音犹在耳，终身受用。“写字，笔杆要握直，笔杆对准鼻尖，对准脔心正中间，字才能写好。”还有“前半夜想自已，后半夜想别人。”这是母亲留下的财富和留下未回报母亲万一的儿子。若母亲活到今日也只八十二岁，儿子假设，心才稍获慰藉。哽咽不语。专此

问全家好！

王兴国写于长沙2005-4-5清明节』

为慎重起见，信不从邮局寄，通过中间人，或者说叫“信使”传达。信走了，我的心也走了。谢孟林！你在哪里？天天在期盼、在煎熬，在煎熬、在期盼。收发室我一日跑三回，或者站在小区门口一看就半天，期盼湘A14972小轿车出现。几次在梦里我用手摸着他春风得意的脸，他就是不说话，梦醒了我的手还不曾放下。我每隔三、五天要去坟山看看，每次是失魂落魄而归。

我转念一想：他和家人出国旅游了，正享受异国情调，隔山阻水还不知道迁坟的事；也许已经出国定居，手执绿卡溜达于商场和影院，不是中国人了。

我是不是也要放弃我的执着，随风而去呢？无主坟，尸骨丢进无名坑，母亲成为孤魂野鬼，有我王兴国的一半也有他谢孟林的一半啦！他不需要母亲埋在什么地方，难道我就一定需要吗？

后来，我幻想母亲当时只生了我这一个“宝似”崽，比如现在的独生子时代，推给谁去！

看来，把迁坟推给谢孟林是摇椅里摇出的幻觉。

4月28日一大早，我迁坟去！

我长跪母亲傍，娘呀娘！是儿子不孝，打扰母亲的安宁了。挖墓工手中无情的锄头指向天，“轰”的一响锄向地，挖开了坟墓，挖开了我的五脏六腑。

“呜呼吾母，突然而死。寿不过五十，生有二子。长是兴国，幼即孟林。育吾兄弟，艰辛备历。摧折作磨，因此成疾。

母爱如山，儿纵有目莲之精神然无目莲之能力，不能救母亲于阎王府，逍遥天伦于阳间。

今启棺得见母亲昔日慈颜，是为儿不孝之一幸。然见之，已是尸骨根根、头发梳梳、牙齿颗颗，无昔日有血有肉，绰绰风姿。音容宛在于何方？见之心寒，老泪纵横，嚎啕大哭于天地间。

吾母今受搬迁之扰，理应儿孙皆集于前。此长跪兴国，是母亲不幸之一幸。不见孟林，长孙谢天二孙谢地，是母亲大大不幸。吾今葬母理当然，我不葬母谁埋我，他年葬儿会有谁？

呜呼吾母，躯壳虽死，灵则万古。”

山谷里天雨绵绵，树枝上叶叶垂泪。空中，凡鸟阵阵鸣叫如仙乐，回荡山谷里。我拜别娘在阴间曾经住过的地方，肩负盛尸骨的陶土坛子踏着仙乐，走出山谷。二次葬母，半生未醒，只今日，我年过“耳顺”直“奔七”，两眼朦朦辨不清，腿脚疼痛已难撑，呆呆伫立半步行，肩负母亲下山陵，不禁又潸然泪下。

好不容易到达山脚下马路傍，歇着等我女儿来。我们约好，我上山，她找出租车去碑石店取碑，取到碑石后再接我和娭毑一同去河东，帮娭毑搬家！

在河东一个清静的山林间，母亲的坟墓前立一块大理石石碑。碑文如下：

“安居记：娘，生长沙市，兄妹三，六岁进过戏班。稍长，在上黎家坡《美曼丽》烟厂《民生厚》识布厂谋生。廿岁，一九四三年得大崽。解放初，至牛头洲《天伦造纸厂》上班。患高血压后，一九五八年再生一男。一九六九年六月三十脑溢血，七月五日病逝市立医院，命不过五十。同月，进望麓桥公墓。二零零五年四月廿八入富嘉山。一抔土阴阳两界，恩悠悠，思悠悠，妈妈和青山日月共有。黄玉兰母亲之墓，大崽王兴国2005-4-28立。”

孔圣人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迁坟完成。

王兴国写于长沙狗年鬼节200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