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文学评价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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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文学评价问题
一只苹果,如果大部分烂了,说这是一只烂苹果,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吧?当然,你如果说,这只苹果还有一部分没有烂、可以吃,也自有道理。但是你如果进而说,这只苹果有一部分没有烂,因而不能说是一只烂苹果,应当认为是一只好苹果,那就走向荒谬了。
一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的几年,有所谓“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的兴起。当时,有一个叫李剑的人写了《歌德与“缺德”》这样的文章,对揭露伤痕、反思历史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但李剑的文章立即激起批评界和广大读者的满腔义愤,批评界对之进行了集体声讨。当时的批评家们,对《班主任》、《伤痕》、《枫》、《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记忆》、《邢老汉和狗的故事》、《犯人李铜钟的故事》、《李顺大造屋》、《芙蓉镇》这一系列作品,是给予了热情的肯定的。当时肯定这些作品的批评家,许多人已离我们而去。但其中较年轻的一些人,至今还健在,还在发表着对文学的看法。
八十年代中后期,有所谓“先锋文学”的兴起。徐星、刘索拉、马原、莫言、余华、苏童、格非等一批被称为“先锋作家”的人,一时间成为议论的焦点。“先锋文学”也造就了一批不遗余力地为之辩护的“先锋批评家”。如果我的记忆不错,陈晓明就是由“先锋文学”所造就的批评家。在“先锋文学”遭遇不少人的反感、质疑时,
陈晓明一篇接一篇地发表着长文,从不同角度阐释“先锋文学”的意义和价值。“先锋文学”之后,有所谓“晚生代”登场。“先锋批评家”中的一些人,又顺理成章地成为“晚生代”的颂扬者和阐释者。
批评界肯定“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的理由,是这些作品具有着难能可贵的品质。对个人命运的关注,以及作家主体性的显现,是这些作品所具有的可贵品质之一种。而接通了、承续了“五四”文学的人道主义精神,则是这些作品所具有的另一种可贵品质。这二者其实是密不可分的,或者说干脆就是一回事。对这些作品的这种看法,后来成为“定论”,进入了文学史著作。例如,洪子诚所著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在论及“伤痕文学”时,就说:“这些艺术上显得粗糙的作品,提示了文学‘解冻’的一些重要特征:对个人的命运、情感创伤的关注,和作家对于‘主体意识’的寻找的自觉。”而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则以《“五四”精神的重新凝聚》为题,论述这一时期的文学现象,认为这些作品“在批判现实方面达到了50年代以来从未有过的深度和力度,由此展现的知识分子的主体精神也出现了‘五四’以来罕有的高扬”。
“先锋批评家”肯定“先锋文学”和“晚生代”的最大理由,则是这些作品体现了文学的“向内转”。“向内转”被作为一种绝对正面的现象,因而也是绝对值得赞美的。与此同时,所谓的“宏大叙事”则被视作了绝对负面的现象,因而也是绝对应该鄙弃的。“先锋批评家”在称颂“向内转”的同时,总是要对“宏大叙事”表示不屑,总
不忘对“宏大叙事”进行挖苦、嘲讽,总是要说明“宏大叙事”如何荒谬可笑。在为所谓“晚生代”叫好时,“先锋批评家”特别对所谓“个人化写作”热情讴歌。“文学写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回到个人本位”;“事实上,与传统对话的文学写作已经变得自欺欺人”;“‘晚生代’生不逢时却也恰逢其时,以他们更为单纯直露的经验闯入文坛,明显给人以超感官的震撼力。他们的兴趣在于抓住当代生活的外部形体,在同一个平面上与当代生活同流合污,真正以随波逐流的方式逃脱文学由来已久的启蒙主义梦魇。”……陈晓明等“先锋批评家”就是以这样的话语,解释着和赞颂着所谓的“晚生代”。
二
现在我要说的是:无论是对“伤痕文学”与“反思文学”的肯定,还是对“先锋文学”与“晚生代”的颂扬,都意味着对“十七年文学”的否定和贬抑。实际上,在人们肯定“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时,“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始终是一个参照,当然是否定意义上的参照。面对“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当人们说它们关注个人命运和情感创伤时,当人们说它们体现了作家“主体意识”的觉醒时,当人们说它们在批判现实方面具有了“当代”从未有过的深度和力度时,当人们说它们显示了“五四”精神的重新凝聚时,也就是在说:“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是漠视个人命运和情感创伤的;是没有表现出作家的“主体意识”的;是对现实不具有批判精神的;是与“五四”精神背道而驰的。至于“先锋批评家”
在颂扬“先锋文学”和“晚生代”时,不但“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是参照物,甚至此前的“现代文学”和此后的“伤痕文学”与“反思文学”也是参照物,当然也是否定意义上的参照物。当他们颂扬“先锋文学”的“向内转”时,当他们颂扬“晚生代”的“个人化”时,也就同时表达了对“十七年文学”的贬抑。因为“十七年文学”无疑是一种向“外”的文学,无疑是与“个人化”水火不容的文学。而当“先锋批评家”对“宏大叙事”极尽嘲骂之能事时,“十七年文学”也当然是最“合格”的嘲骂对象——“宏大叙事”不正是“十七年文学”最显著的标志么?
在整个八十年代,“十七年文学”中的主流作品,都是被否定、遭鄙薄的。在八十年代前期,“文学创作的规律”是一个理论批评的常用语。理论家批评家们总强调要尊重“文学创作的规律”,而“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则被视作违背“文学创作规律”的畸形儿。在八十年代前期,人们还强调“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显示了“真正的现实主义精神”,而“十七年文学”中的主流作品,则被视作是“伪现实主义”的表现。进入九十年代后,情形发生了耐人寻味的变化。先是有人抛出了“红色经典”这一说法。他们要把“十七年文学”中的那些主流作品推到经典的地位,却又同时表明,这只不过是一种自成谱系中的经典,并不是《哈姆雷特》、《红楼梦》意义上的经典,也就拒绝了那种普世性的文学尺度。这虽然荒谬,但还让人感到一丝羞涩;还显示了某种退守的姿态;还有意无意地告诉世人:他们不过是在自娱自乐。进入新世纪后,“十七年文学”的赞美者则
更为勇敢了。他们抛弃了“红色经典”这一挡箭牌和遮羞布,毫无愧色地对“十七年文学”中的那些主流作品表达着热情的颂扬,理直气壮地宣称这些东西也是一种“伟大成就”。——让人没法不感慨的是:这些人中,有的,正是当初捍卫和赞颂“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者;有的,则是为“先锋文学”和“晚生代”一路欢呼下来的“先锋批评家”。
应该说,最近这些年,在肯定“十七年文学”的论者中,有人从未直接或间接地否定过“十七年文学”。他们从未批判过“十七年文学”的“假、大、空”、“伪现实主义”和“宏大叙事”,也从未对“先锋文学”和“晚生代”的“向内转”与“个人化”高声喝彩。从五六十年代开始,他们就喜爱“十七年文学”,且至今不变。我们可以不认同他们的文学观念和文学趣味,但却不能怀疑他们的真诚和执着。更重要的是,在他们今天对“十七年文学”的赞美中,我们丝毫看不到文学以外的动机和谋求。而那些当初以“十七年文学”为“反面教材”的人,今天忽然变成“十七年文学”的守护神,其动机和谋求,恐怕就值得人们思量了。
对“十七年文学”中的那些主流作品“去政治化”,是今天的“十七年文学”讴歌者常用的手法。他们总在强调,这些作品不仅仅只有政治层面,还有政治以外的东西,而这些政治以外的部分,是十分精彩的,是有极大价值的。一位当初的“先锋批评家”最近撰文说,他在课堂上将《创业史》这类作品中的一些片断念给学生听,学生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