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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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庚先生(1910-2006),字静希,原籍福建闽侯,生于北京。现代诗人、古代文学学者、文学史家。北京大学教授。

林庚先生是由理而转文的,他先是考入清华物理系,最后又转入了中文系。这也许使得林庚先生的文章和学问,具有强烈的说服力和逻辑色彩。多数学生了解他,可能是通过高中课本上的课文《说木叶》,然而林先生在唐诗和楚辞方面的造诣,远非这一篇小小文章所能囊括。如著名的“盛唐气象”、“少年精神”等,就是林庚先生研究唐诗后的概括,现在也已经被广泛接受。

林先生的研究范围很广,我自己曾翻看过的一本著作是《诗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管中窥豹,也能看到林先生治学的一丝不苟。

以下是关于林先生的一些文章摘录,他们丰富的记录了林先生的治学态度,高尚人格,读来有时候使人宛如亲见,这不是古书中道貌岸然的圣人,这是现实中真正的中国的脊梁。

钱理群《承担、独立、自由、创造》:

当时我刚留校当助教,系主任严家炎老师要我协助组织退休的老教授给全系同学开讲座。林先生欣然同意,并作了认真的准备,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反复琢磨,讲课的题目都换了好几次。

最后那天上课了,先生穿着整洁而大方,一站在那里,就把大家震住了。然后,他缓缓地朗声说道:"什么是诗?诗的本质就是发现;诗人要永远像婴儿一样,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去看周围的世界,去发现世界的新的美。"顿时,全场肃然,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先生又旁征博引,任意发挥,足足讲了两个小时,还意犹未尽,学生们也听得如痴如醉,全然忘记了时间。但我扶着先生回到家里,先生就病倒了。

先生是拼着生命的全力上完这最后一课的,这真是"天鹅的绝唱"。(鼓掌)我们现在再来仔细体会林庚先生的这段话:这是他一生做人、治学、写诗经验的凝结,是道出了文学艺术,学术研究,科学,教育,学习,以至人生的秘密与真谛的。

这里的关键词是"好奇"和"发现":首先要保持婴儿那样第一次看世界的好奇心,用初次的眼光和心态,去观察,倾听,阅读,思考,去上你已经上了无数次的课,去写已经成为你的职业任务的文章,你就会不断产生发现的渴望与冲动,而且你果真会不断有新的发现,新的创造。这样,你就会有古人说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感觉,也就是每日每时每刻都在进入生命的新生状态。长期保持下去,也就有了一颗"赤子之心"。

你们看,我们前面说到的老人,无论是曾昭抡,还是刘文典,蒙文通,以及所有的"民国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终生都完整地保持着生命的"赤子"状态?我曾经说过:北大"大"在哪里?就"大"在有一批大学者。大学者"大"在哪里?就"大"在他们始终葆有赤子般的纯真,无邪,对世界、社会、学术永远有好奇心与新鲜感,因而具有无穷无尽的创造力。这就是别人评价沈从文说的"星斗其文,赤子其人"!(长时间的鼓掌)

潘兆明《正直的诗人潇洒的一生——怀念恩师林庚先生》:

我们这些人一夜之间,就从好端端的青年教师变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人们都远远地避开你,好像你身上带着什么传染病。我在这种被社会隔离的状态中,灰暗地生活了颇长一段时间,有时甚至非常绝望。一天傍晚,忽然有人传话说林庚先生叫我去,我带着吃惊和不安,跨进燕南园久违的林寓,只见院内草坪上放着一张崭新的乒乓球桌,林先生在一旁笑着招呼我说“来,来,我买了个乒乓桌,想锻炼锻炼身体,以后傍晚你没事,就过来陪我打打乒乓吧!”我当时感动得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连连说“好”,拿起了球拍。以后,林先生家傍晚的乒乓球运动,成了我一天中最舒畅、最美好的时光。后来,倪其心也来了,金开诚也来了,我们都清楚,林先生哪里是自己想锻炼身体,他是在同情我们的不公遭遇,在

想方设法为我们创造一个抒发郁闷的环境啊。在当时高压的政治氛围下,林先生能蔑视一切,能公然邀请一批右派弟子来家里打乒乓,用他那无畏的侠义精神,超凡脱俗的人格,温暖了我们的心,使我们重新拾起了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话说到了“文革”,中文系的名教授都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林先生也难以幸免。他们先是写检查,接受班级批判,后来则被监督劳动。林先生的任务是打扫十九楼二楼当时中文系青年助教集体宿舍的卫生。那时林先生每天清早身穿旧中山装,戴着蓝帽子、白口罩,脸色苍白,神情凝重地拿着水桶和笤帚来十九楼上班。怎么忍心让敬爱的师长来为我们洗刷厕所,打扫楼道呢?但又无可奈何。我缺乏像林先生当年摆出乒乓球台公然与黑沉沉的政治高压抗争的无畏精神,我所能做的,只是偷偷地向他打个招呼,轻轻地叫声“林先生”,并尽量事先把厕所、水房、楼道收拾一番。但后来发现我们楼内的厕所、水房、走廊都渐渐变得越来越干净,莫非这群平时不拘小节的单身教师一下子都染上了洁癖?原来是人同此心,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来减轻先生的劳作。但见林先生仍认真地劳动着,扫走廊、擦水池、洗厕所,拿牙刷细刷暖气片缝里的污垢……认真仔细,一丝不苟。一天下班时,看他掸掸身上的灰尘,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挺直腰杆,正正帽檐,神态安详地离去,我脑中忽然闪出两句普希金的诗:“昂起那不屈的头颅,高耸在亚历山大纪念石柱之上”,心想:林先生的高尚诗人气质,是什么逆境也磨灭不了的。

商伟《与林庚先生相处的日子》:

二十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先生的讲课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他诗人的气质和风采。先生身着丝绸长衫,风度翩翩,讲课时不读讲稿,只是偶尔用几张卡片,但是思路清晰,且旁征博引,让我们一睹文学世界的万千气象。讲到《九歌》中“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和宋玉《九辩》的“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如何开了悲秋的先声,将汉魏数百年的诗坛笼罩在一片秋风之下,又怎样余波袅袅,在此后的诗文歌赋中不绝如缕,先生用的几乎是诗的语言,而他本人便如同是诗的化身。我记得当时我们完全被征服了。全场屏息凝神,鸦雀无声,连先生停顿的片刻也显得意味深长。这情景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诗的魅力和境界。一九八二年本科毕业之前,我决定报考中国古典文学的硕士研究生,师从林先生的弟子袁行霈先生,专攻魏晋南北朝隋唐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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