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鸡

春节的习俗各地不同，最大的共性当然是吃，吃什么才是地方特色，在南宁，从除夕到十五，餐桌上万变不离其宗的主角只有一个——鸡。所谓“无鸡不成宴”，南宁人对鸡的青睐登峰造极，出嫁的女儿归宁，“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风俗在本地是“左手一只鸡，右手还是一只鸡”，此刻鸡的矜贵是海参鲍翅无法比拟的。

邻居杨婶是上个世纪的“英雄母亲”（借用前苏联奖励生育政策的称号），膝下五女二男，端的是人丁兴旺。每到年节，都能稳稳地收获左邻右舍的艳羡：“阿婶啊，又有姑爷鸡吃了！”对比她当年在医院妇产科生女儿时受到的漠视和嘲笑，杨婶怎能不扬眉吐气？

“姑爷鸡”顾名思义就是姑爷（女婿）送给丈人丈母娘食用的鸡，若一家有多个女儿，除夕和大年初二的回娘家就足以办成喜气洋洋的百鸡宴。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当“60后”和“70后”的姑爷们扛着冠羽鲜艳的大红线鸡进门，杨婶心里就将五个女儿的家庭生活幸福度评估出一二。

姑爷鸡以外形优美，质优量足为标准，肉质细嫩的线鸡（阉鸡）为首选，杭鸡，公鸡和老母鸡都不入流。市场规律是制约消费的杠杆，越是临近除夕，姑爷鸡行情越趋向涨停板，平均市价较往常高出一倍有余，买不买？当下就是考验对丈人丈母娘的亲情的准绳。按照两广男人的秉性，此刻就是钱花在刀刃上的时刻，割肉花钱的勇气方显姑爷本色。丈母娘验收着各式姑爷鸡，心里早对各位姑爷下了评语。

大姑爷堪称年关送鸡的表率，选的都是相貌体面份量十足的线鸡，袖子一撸就下厨，利落地将鸡杀好洗净，再回家张罗自家的年夜饭。到年初二的回娘家日，下厨烹饪又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大厨。摩托车后架上绑着的大红线鸡，总是把丈母娘的眼神擦得温暖明亮。

“妈，你要不要扒（白）鸡啊？”新晋的小姑爷抱着一只硕大的白色公鸡亮相给丈母娘看，丈母娘噗哧笑出声来。份量足只是姑爷鸡的第二指标，关键的还是阉鸡的品相，毛色要红亮才显示喜庆，白色在年关是禁忌色，白色公鸡自然无人问津，市价绝对低廉。图便宜的姑爷不知风俗，在连襟面前闹了笑话，转身再往农贸市场跑，一定要抱对姑爷鸡回来。

第二年，小姑爷提前一周托同事从乡下买回几只红冠华羽的阉鸡，物美价廉，兴冲冲送到丈母娘家，丈母娘脸上的笑又凝固了，这些活蹦乱跳的鸡怎么养呐？住在居民楼里，吃喝拉撒的排泄物就足以影响邻里关系了。在狭窄的阳台上闷养了一周的姑爷鸡，吃到嘴里的美味也打折不少，心情不畅的鸡，肉质自然少了鲜活。

年年岁岁鸡相似，小姑爷今年扬眉吐气了一把，对丈母娘说什么都别张罗了，就去南宁海拔最高的“地王”饭店吃年夜饭，干手净脚过个舒服年。丈母娘心说痛快，手闲下来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才合适。可放眼看去，除夕的马路上，匆匆掠过的摩托车后架和自行车篮筐里，都没见着匍匐着的姑爷鸡。“左手一瓶酒，右手一箱果”取代了姑爷鸡，这就是与时俱进。听说饭店的白切鸡都是用杭鸡做的，海鲜取代了扣肉，一年比一年少了“年”味，意思意思吃罢。

酒足饭饱，了望过全城华灯，坐着小姑爷新购置的“别克君越”回家，看不见杯盘狼籍

的餐桌，丈母娘心里空落落的，只能打开电视，让春节晚会填补年夜饭的空虚。没多久听见门铃响，从猫眼看去，居然是大女儿和大姑爷。“这么晚了，吃过饭没有？”丈母娘十分惊喜。两人都说吃过了，姑爷就将手里的鸡端端正正呈现给丈母娘。瞧毛色，看指爪，壮实淳朴的土鸡模样让老人由衷赞叹。亮相完毕送进厨房，大姑爷撸起袖子，立刻开炉热水杀鸡。原来，大姑爷所在单位今天去郊县慰问农户，为农民义务写春联，村民们就将自家吃的纯正放养鸡送给他们。

蒸腾的水汽里，鸡毛的味道熏出了丈母娘眼里的泪花。小区花园里，孩子们早已燃放起冲天焰火。目送女儿和姑爷离去，老旧的摩托车尾灯，闪亮着划过除夕的夜色，点燃起新年的红火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