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感叫做相濡以沫

外公和外婆应该不是自由恋爱结合的。那个年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父母之命，也会催生出很多动人的美妙的爱情，尽管，他们不称那叫爱情。尤其，在外婆淋巴癌晚期，命悬一线之间，那种义无反顾与坚守。

作为儿孙的我们，都看在眼里，甚至，铭记在心中，多年，多年……

记事以来，外公很严肃，在家是皇帝，有无上的权威，他一句话，外婆和孩子们都不敢违抗半句，外婆就那么在孩子们面前维护着这个家长的尊严。

所幸，儿女们都很孝顺。老人家的传统是一定要跟着儿子，但两个女儿却轮番着拉父母到自家小住，外公外婆逢人便赞自己有福气。

我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婆一直说，要看着我上大学，找孙女婿。但是很不幸的是，外婆甚至没有等到我上大学，更别说看看外孙女婿。外婆没有享到我的福。

03年，我还在上中学。我们整个家族之前都没有恶性肿瘤患者。有一天，外婆说她的腋下长了一个小肉瘤，不痛不痒，全家人都没太在意。然后姨妈就带外婆去医院切除了，当时医生也没有在意，谁知病理切片检查一出来，却是恶性肿瘤。全家人顿时傻眼了，恶性肿瘤，也就是癌症。然后是一系列的检查，结论是淋巴癌晚期，已经扩散。

那个时候，癌症还没有现在这样普遍，那还是一个谈癌色变的年代，全家人都不知如何是好。那年外婆71岁，平常身体没什么大碍，但身子骨很单薄。外婆不是那种吃惯了苦坚强不屈的人，她只是一个被晚辈宠着的偶尔跟孩子们怄怄气的柔弱的老太太。大家都不敢告诉她她到底得的什么病。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噩耗，更怕影响心情、影响治疗。外公下令：封锁一切消息，只跟外婆说她得了淋巴炎。

对于一个71岁的癌症晚期病人，化疗与放疗身体肯定吃不消，医生的建议是中西医结合，保守疗法。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几家人到处求医问药，不管中药西药、膏方偏方、食疗茶疗……并且要瞒着外婆。好在，这段时间，外婆的病情还算稳定。

当时听说有一种特效药灰树花D阻分，对淋巴癌有特别的疗效，但是药价很高。家里悄悄开家庭会议，凑钱买了一疗程。好不容易盼来了，大家又偷偷撕掉了药瓶上面的文字说明。

外婆信佛，妈妈、姨妈、舅舅就走好远好远的路去帮外婆烧香，祈祷外婆平安无事。

而且，外婆的病据说还不能吃鸡肉，为了补充更多的营养，妈妈、姨妈、舅妈就给外婆炖鸭肉，平均2、3天一只鸭子。那时候我们都跟着吃了好多鸭肉——外婆老不愿意享受特殊待遇，一个劲让我们小孩子帮着吃肉。

外婆是个爱操心的人，很早头发就白完了。生病的那段时间，妈妈每天早上给外婆炖一

盅枸杞炖蛋，一直到外婆临终前，外婆额头的一缕头发都变黑了——之后我就像祥林嫂一样反复向想要头发更乌黑的人推荐枸杞炖蛋。

有一种离开，平静安详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药的确缓解了外婆的癌痛。外公看外婆的疼痛有所好转，他也欣喜不已，继而更加不间断地每天早晚两次，例行着这样的“公事”。

那时候，我正上高中，学习任务很重，每天在家的时间几乎就是吃饭睡觉，我没有花一点点时间帮外公分担；父母一辈每天都起早贪黑地上班，也没顾得上跟外公一起照顾外婆……

外婆的病，一直到06年夏天。

年初，外婆基本卧床不起了。平日里，家里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基本也就外公一个人在家陪着外婆，那一段日子，两个老人家都是相互搀扶，相互宽慰，相互依偎着过来的。一直以来的一家之主，有着莫大的尊严与权威的外公，这时候却关怀备至，细心无比。外婆的换洗衣服每天都是外公在打点；外婆的饮食起居，也基本都是外公在照顾。我从来没有发现，一向严肃而不苟言笑的外公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只要是外婆想要的，外公绝对不会说个不字。

很快，外婆就要持续不间断地输液了，还好家里离医院不远，70多岁的外公就每天陪着跑医院。我们家住在4楼，每天老爸就背着外婆上楼、下楼，楼里邻居经常见到都竖起大拇指夸老爸是个孝顺女婿，可老爸后来说，他做的比起外公，还差得太远了。

那段时间，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不能磨灭的印象——只有在最危难的时候，才看得出谁才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相濡以沫的两个人，能牵手走完最后的岁月，这一辈子，都会感到幸福——这也影响到我后来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外婆走得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都说淋巴癌到最后会很疼，可是外婆没有受到多大痛苦。或许是因为那药，也许是因为外公的爱和照顾。这一生，有爱她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爱人；有孝顺她，心疼她的子孙。尽管她最终也不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尽管，家里人都欺骗了她；尽管，很多人都说要给予癌症患者知情权。但是，我们都相信我们的决定是没错的，即使是在天上的外婆，也不会怪责我们善意的谎言。

外婆走后的日子，外公也很平静。我相信，那些看过、体验并经历过生死的人，会把生死看得很淡，他们也只会更加地珍惜有生的岁月。

我一直觉得，外公一直在某个能看到我们的不远的地方，看我们做善良的人，做善良的事，过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