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勤:河北邢台市艾滋病真相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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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报道周刊
王克勤:河北邢台市艾滋病真相调查
2005年12月01日星期四于01:00:00 · 王克勤发表在: 社会透视
河南省上蔡县是中国最为著名的艾滋病高发区,那里的艾滋病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卖血。

但在河北省邢台市,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看到,这里众多的艾滋病人却有着别样的共同特点:到医院看病——医院动员输血——被发现感染艾滋病。

卫生部公布:目前中国艾滋病的传播途径主要以血液传播为主,占72. 6% ;河北省卫生厅公布:河北省艾滋病八成感染者祸于血。

邢台市“医院输血”与患者感染艾滋病毒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艾滋病毒感染者目前生存状况如何?有关方面对此有何解释?邢台“艾滋问题”将带来哪些社会隐患?
2005年7月和11月,记者先后三次深入河北省邢台市所辖的桥西区、桥东区、巨鹿县、沙河市、威县、柏乡县、邢台县、宁晋县、广宗县、平乡县、任县以及与沙河市相邻的武安市(属邯郸地区)等地调查。

记者进村入户,先后访问到了10名艾滋儿童,亲眼见到持有河北省艾滋病监测中心《HIV抗体检测确认报告》的儿童8名。

“生不如死!”这不仅仅是艾滋儿童甜甜(化名)的爸爸张记录之感叹,更是记者访问过的许多艾滋病患者家庭的感叹。

采访中,几乎所有的艾滋病感染者及其家人都认为,是医院“害”了他们,是医院为他们输了有病毒的血液造成了今天的惨局。

“邢台的艾滋病,十有八九都是输血造成的”艾滋病患者及家属对记者说。

无论邢台官方有无解释,众多的艾滋病感染者及其家属都把矛头直指医院。

目前已经被推上被告席的邢台当地医院有:康泰医院、显德汪煤矿职工医院、邢台市人民医院、邢台市第二医院。

有资料显示,20世纪90年代中期,邢台市各县大小医院私自采血的现象十分普遍。

1998年,邢台市中心血站工作人员李黔冀,曾经独自一人对邢台市大部分县的自采血情况进行了调查,并撰写了《自采血液,伸向生命的魔爪》,于当年5月20日发表于《河北日报》。

文中称,遇到手术用血时,医院通常让患者
自己去找血,对于不熟悉情况的患者家属,需要在知情人的引导下,向“血头”求助买血,医院只负责化验血型,其他一概不管。

公开资料显示,1998年8月《献血法》实施以来,邢台市献血办在完不成有计划无偿献血任务的情况下,经市卫生局副局长贾东阳同意,市献血办有关负责人安排市中心血站工作人员,通过“联络员”联系农民来市中心血站献血1668人,其中不到期献血的239人。

为什么医院甘愿冒着被查处的风险热衷于使用自采血?
“让患者省点钱少跑路”,这是他们挂在口头的理由。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调查得知,从血站拿血,一袋400毫升的血液,得交给血站460元,医院只能在此基础上加30元左右的化验费。

如果是自采血,医院只支付给献血者180元左右,其余的费用由医院分割。

有的医院给献血者支付的比这个更少。

因此,每袋血医院会有300元左右的收入。

自采血在邢台甚至河北混乱的程度如何?
当时的河北省副省长杨迁曾经于1995年4月8日做过这样的讲话:“一些地方、一些单位、甚至一些个人,把采供血机构作为盈利创收的第三产业,出现了‘建血站、采浆站热’,医院建、防疫站建、卫生院建、乡政府建、个人也建。

我省共有血站22个,其中3个没有经过批准,5个存在问题较多。

采浆点14个,只有1个经过批准。

10个采血点都是未经批准的,自采自供血液的医院血库有132个,也只有1个经过批准。


种种事实表明,1995年前后在局部地区采供血造成艾滋病传播已是不争的事实,一旦这‘星星之火’得不到有效控制,将发展成为“燎原”之势“。

在调查中,记者感觉到,邢台市艾滋病问题存在着许多社会隐患。

比如许多接受采访的公众对于身边的艾滋病情一无所知;许多艾滋患者及其家属在承受巨大的生理、心理及经济压力的同时,却几乎得不到到任何救助;有关方面对艾滋病的防疫措施很不到位;个别艾滋患者开始有“报复社会”的心理倾向……
“好闺女,你过来,以后,娘无法给你梳头了!你爹给你梳不好,娘给你把头发剪了吧!”
8岁的小女孩甜甜(化名),曾经与其他女孩一样,有着一头美丽的长发。

两年前,躺在自家病床上的妈妈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狠心”地剪掉了甜甜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从此,甜甜一直留着短发——如果不是她穿着一身肥大的裙衣,看上去更像个男孩。

与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甜甜的妈妈希望自己的女儿漂亮,可她为什么要亲手剪掉女儿漂亮的秀发?
这是一个生命接近极限的时刻,一个弥留之际的母亲,对于自己留在人世间惟一亲骨肉最无奈的关爱!
甜甜的长发被剪掉不久之后,妈妈永远地走了,只留下甜甜和极度痛苦的爸爸!
甜甜的妈妈是在34岁生日那天死去的,死于艾滋病并发症。

如今,正在村小学三年级读书的甜甜,也被确诊感染了艾滋病毒!
甜甜的家在河北省邢台市沙河市册井乡张沟村,这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小山村。

2005年11月23日,记者第三次来到甜甜的家里,看望这个腼腆而可爱的小女孩以及她的爸爸张记录。

碎砖块垒起的院墙、七八块木板钉成的柴门,与两边邻居家整齐的院子、房子形成非常大的反差。

院子中间有两间红砖平房,其中的一间里放着一个双人大床,占了屋子面积的三分之一。

甜甜的妈妈就是在这张床上死去的。

如今,甜甜和爸爸也就住在这张床上。

甜甜的爸爸张记录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白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爱妻,生于1970年10月10日,卒于2003年10月10日上午8时,享年34岁,冤死!”(时间为农历——记者注)
甜甜的妈妈,一个农村妇女,是怎样感染上艾滋病的?又是如何“冤死”的?一个年仅8岁的小女孩甜甜又怎么可能成为艾滋病毒携带者呢?
甜甜妈妈的死亡之路
与她周围大多数小朋友一样,甜甜原本有着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2005年9月初,张记录曾经给记者写来一封信,他在信中是这样说的:
我和我亡妻在1995年结婚。

婚后和其他人一样,男耕女织,虽不富裕,倒也相安。

1997年,我女儿出生,这无疑给我们家增添了欢乐和动力,我在外打工,妻在家料理家务农活,憧憬着未来的好日子。

这期间我妻子虽说反复有感冒、发烧、流鼻涕、体乏等症状出现,女儿也经常反复腮腺肿大、发烧,但这些都未能让我们预感到灾难的降临,只以为是常见病而已。

直到2003年秋忙时节,我妻子口中生疮,体困力乏,不思饮食,久治不愈。

约在公历9月15日半夜,我梦中被妻子叫醒,她说,确已感冒 身体不对,是不是到医院检查一下。

第二天清晨,我同妻子一道到市中医院检查,化验结果:可疑。

后经介绍赶至邢台市疾控中心,初诊为艾滋病,此后省疾控中心确诊了。

当邢台市疾控中心的化验结果告诉我们时,我和妻子都傻了,什么话都不会说了,相对沉默,我们都明白,将会发生什么。

我的思绪虽然千头万绪,但我不得不克制自己,故作镇定去安慰妻子,告诉她医生说了,化验结果不一定准确,并携妻乘车赶回家中。

根据疾控中心医生的建议,第二天我携带女儿前往化验,结果祸不单行,女儿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张记录给记者出示了她们母女俩的两份《HIV抗体检测确认报告》。

2003年9月24日,河北省艾滋病监测中心正式做出了这样的确诊报告。


回到家中,妻子急切地问我:孩子怎么样。

我不敢告诉她实情,只说孩子没事。

从妻子那郁闷的眼神里我看到她有了一丝安慰,而我的感情却再也无法克制。

不敢面对妻子,自己躲到厕所里失声痛哭。

“从确诊到离开人世,也就40天。


张记录告诉记者,“在我妻子病重期间,她曾一度拒绝吃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此病是绝症。

我也知道她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不想为本不宽裕的家庭再添负担。

但是为了不应失去的生命和没有希望的希望,我苦苦劝说我那苦命的妻子接受治疗,也托人在北京地坛医院询问疗法,但是结果都是令人失望的。


在从邢台检查回来后的20多天内,“我妻子还能在我的搀扶下上厕所,在院子里坐一会。

只是耳朵的听力急剧下降,口腔症状日渐加重。


然而,霜降的那一天,“她对我和前来探望他的内弟说,自己感觉身上一点体力都没有了。


张记录在信中是这样写的:
那天晚上,我牵着病床上憔悴的妻子的手说:“你与我说会话吧。

”她望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对不起你,没给你生个儿子。

有机会再成个家,生个或抱个男孩,为了以后有人照应你,好好照顾甜甜。

面对善良的妻子,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声痛哭,告诉她不要顾及我,保佑孩子。

如果甜甜日后有什么不测,你把我也叫走(因为孩子的事情她不知道,我又不忍把实情告诉她,增加她的思想负担),而孩子的未来又是未知数,我虽然侥幸避过此难,而这个世界上已没什么事值得我留恋的了。

有的只是生不如死,无绝期的恨。

没想到这段话竟是我与妻子的生死话别,在剩下的日子里,她已经卧床不起,而且已听不到常人讲话了,喉咙也发不清音了,纵然有时看到她嘴里在呐呐地说,但是什么话我已听不清了。

大约农历十月七、八、九这三天里,也就是她离开的最后三天里,我妻进食已相当困难,我熬制的草药送到她嘴边,她却难以喝下。

买的流食也只能靠我用汤匙从嘴边慢慢送下。

而且呼吸困难,喉中有痰,我曾示意让她咳出,然而失败了。

农历十月初十这个令我终生难忘的黑色日子,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清晨,我正为女儿做饭,忽然听到妻子微弱的呼叫声,我的心一下绷紧了,急忙赶到她身边,发现她已奄奄一息:从喉咙里断断续续传出似是“甜甜”声,我忙把孩子叫到她身边,告诉她,孩子在这,你放心,我不会让孩子受到任何委屈。

面对慢慢合上眼睛的妻子,我哭着叫着,你回来,你回来,你不要走,你不该走,我和孩子需要你。

然而,她,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个善良的妻子和母亲,一个有着许多未了心愿的人,却带着对丈夫和孩子的眷恋,带着满腔的怨恨,离开了人世,终年仅三十四岁。

我凄凉地守在妻子身旁,任泪水无休止地流。

抬头望望窗外的天空,天苍苍地茫茫,天啊,我妻何罪之有!不该呀不该,我儿生来无辜,心底无罪。

既生之何夭之,我又有何罪,却生不如死。

我叩地,我犯了何种天条地规,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难道去医院生孩子错了吗?那可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啊!
甜甜的妈妈被艾滋病夺走了年轻的生命。

那么,甜甜的妈妈是如何感染上艾滋病的呢?
“妈妈是冤死的!”
“是医院杀了我的妻子与孩子!”
军人出身的张记录,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匕首,这是他当年参加对越战争时从前线带回来的纪念品。

“如果不是答应了妻子临终的托付,不是考虑我死后孩子没人管,我早跟他们拼了!”
记者先后三次见到张记录,这个汉子每次都泪眼汪汪,激动时拳头捏得嘎嘎作响,感觉他快要爆炸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们太冤枉了!”
“艾滋病传播主要有三个途径,性、血液、母婴,已经确诊我没有这个病,从小生长在这山沟的妻子没有可能接触到有这个病的人,妻子的作风与为人在村里是人人称道的。


“那么,惟一的原因就是血液,她这一辈子就输过一次血,生孩子时输的!是医院把艾滋病毒输给了她,吃娘奶长大的甜甜也便被害了!”
对此,张记录提供给记者的材料上是这样写的:
1997年9月18日上午,我妻子因分娩住进沙河市康泰医院2楼16号病房,第一次交付药费1000元,其间医院进行了常规化验,而后开始输液。

血常规化验得出我妻子因妊娠反应出现贫血,需要补充血液,于是医院在农历18日为我妻输血800毫升(供血者姓王,因时间太久,名字记不清)。

我们交付现金920元。

9月26日,农历8月25日傍晚,我妻子出现分娩症状,因难产,需做剖腹产。

我在手术书上签字后,于晚9点左右进手术室(手术医生有王顺英,主治医师小马——名字不详,护士长韩仙梅,供氧师——姓名不详,麻醉师——医院临时聘请,姓名不详)。

23时30分左右,护士长韩仙梅抱着我女儿找到我,告诉我女儿于23时15分出生,并一同到一楼接生室称重。

次日凌晨1点左右,我妻子从手术室推出,待常用药输完后,即输上血液400毫升,交付现金460元(供血者为徐,名字记不清)。

七天恢复观察期后,即农历9月3日(公历10月4日)出院,并补交医药费1000元。

其间我女儿曾一度高烧,后经治疗,方转正常。

在生下女儿后,我妻子经常身体欠佳,易发烧,随时间推移,逐渐饮食减少,身体虚弱,四肢无力、失眠。

女儿身体也一直反复感冒发烧,腮腺肿大,经多方治疗,效果不佳。

2003年9月,张记录的妻子与孩子被判了“死刑”!
为此,张记录写了四条理由陈述自己的意见:
那么病源从哪里来?本人认为,只有在康泰医院住院期间输血所致。

第一,住院期间,医院曾为家妻输血1200毫升(分两次,前800毫升,后400毫升),且供血来源为私人输血(王顺英曾说过,咱有自己的输血队,都领有健康证的)。

第二,我妻子身体自生下女儿后,一直欠佳,近期尤为严重,且症状和发病规律、年限符合HIV。

第三,医院在输血来源上属违法采血和输血,有此隐患,不得不疑。

第四,我女儿身染此病,完全是由当时其母输血或哺乳所致,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综合上述理由,本人认为,造成如此严重的人为伤害事故,完全是由康泰医院在采血、输血过程中不经检验、违规采血所造成,它使我的妻子和女儿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无情地剥夺了她们的生存权,使我原本和睦幸福的家,变得支离破碎,而我本人也面临着被感染的可能,每天生活在生与死的恐怖之中。

张记录曾经多次到这个医院讨说法。

他告诉记者:“他们要我出示输血单,我说这些都在你们这里。

后来我明白了,我们出院时连病历都没有。

于是我一直向他们要病历,但到现在也没有要上。

我们农民打官司怎么能打过他们呀!”
到底是不是这样呢?记者曾经两次专程前往位于沙河市显德旺镇的康泰医院求证,均被告知“领导不在”。

后来记者曾经打电话给这个医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我们医院血液管理非常正规,不存在任何问题。


父女活着之痛
“千般苦难集于一家,千古奇冤降于一身,天地不公枉为天地!”这是张记录写在自己家惟一的一张全家合影照片背后的文字。

艾滋病不仅夺走了张记录妻子的生命,剥夺了小甜甜的生存权,而且也随时威胁着他的生命健康。

与此同时,“艾滋病综合症”如同生化冲击波一样,在甜甜与她爸爸的周围全面爆发了:
“人们像躲瘟神一样的躲着我们。

”张记录说。

自从甜甜及妈妈的病情确诊以后,“我们再怎么捂也捂不住了,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人们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埋葬了妻子后,这个曾经在老山前线荣立过集体二等功的工程兵,首先失去了在附近选矿厂的工作。

“我再解释都没有用,他们也在怀疑我,谁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工作。

每月打工所挣的800元钱,本来是家里最核心的收入来源,现在一分钱的来头都没有了。

连孩子上学的学杂费都是卖了粮食才交上的。


“一直想打官司,但是我现在连去邢台几块钱的车费都拿不出来!”
“想过出去打工,但是,我走了,甜甜谁来管?”
如今的张记录是既当爹来又当娘。

“知道孩子生病,所以不能让她饿着呀!咱没什么好吃的,但要让孩子吃饱饭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带这个孩子。

自从甜甜娘去世后,连她姥爷、舅舅一家都很少来往了,甭说别人!”
张记录每天除了操持家里那3亩薄田,便只能一门心思做甜甜的“保姆”。

他说,“也不好到别人家里去串门,不好让人家难堪啊!”自从妻子离开人世之后,他从来不在别人家里喝一口水。

其他的,就更不用谈了。

“虽然不是咱自己造成的,但是与任何人接触,都感觉低人一等。


“人人都怀疑我。


“别人家都是高高兴兴的过日子,自己却搞得家破人亡的!”
“自己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生活却没有着落了。


“真是生不如亡啊!”
“想到这些真不想活了!”
他给记者的来信中说:
尤其严重的是,妻子离开之后,我和孩子成了村里的新闻广角、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女儿在学校常常受到其他学生的奚落。

每当孩子回家告诉我说,“爸,他们都说俺有艾滋病”的时候,我的心犹如刀割,与女儿抱头痛哭,然后违心地告诉她,甜,别听他们胡说,不要理他们,好好学习。

孩子是单纯的,我哄一阵子以后,她不再说什么,但我心里清楚,这都是这些孩子家中的父母议论我的反射而已,虽说他们表面上见到我不说什么,有的还安慰几句,然而从他们异样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他们对我是心存芥蒂的。

人啊,父老乡亲,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谁能理解我呢?
面对流言蜚语,我只能采取无奈的沉默,因为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没人会相信你。

只有随他去说,做一个不是贼,却像贼一样过日子的人。

什么人格、尊严,丢掉吧,为了女儿,夹着尾巴做人,实在忍不住了,回到家中,关上门,对着亡妻的照片哭诉一番,然后告诫自己要忍耐,擦干泪,不要说为什么。

因为古人有云:寂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谁为后来者,当与此心期。

有时我真的想抽刀与康泰了断这份冤仇,然而想起孩子,我不能。

女儿惟一的亲人,惟一不嫌弃他的只有她的父亲,她不能再失去我。

“没娘的孩子像棵草啊!”
张记录说:“最近电视上在演《大长今》,孩子爱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哭起来了,嘴里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我的心啊,说有多疼就有多疼!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抱着孩子一起哭。


在讲述这些时,记者看到他的泪水已经浸透了整个衣袖。

张记录说,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孩子说:“甜,要记住,你娘是冤死的,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好人。

爹报不了这个仇,你一定要报!”
张记录说:“孩子她娘真是太善良了,就是在她人生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还时时为别人着想,每次医生来输完液,她都不让医生把输液器带走,要当着她的面销毁,看着她这么做,让我心碎!”
张记录曾经在甜甜妈妈的坟头发下重誓:“我现在活着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按你的嘱托,带好我们的孩子甜甜;二是豁出一切来,为你们母女讨回公道!”
张记录说,我相信国家的法律会给我们一个公道,只是我现在没有任何能力打这个官司,“他们有权有势!我一个贫困的庄稼汉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一方面在为这份冤屈痛心,另一方面在为孩子担心。

甜甜能活多久?能不能成人?以后能不能结婚?“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我是她爹,我就得尽父亲的责任。


记者看到,他家一进门的正面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奖状,上面写着“张某某同学在2004—2005年度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中荣获二年级第一名”
甜甜最大的理想是长大后上大学,做科学家。

张记录说:“虽然我不知道女儿的未来,也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但我必须为女儿而活着!即便现在生不如死,也得坚定地活着!”
在河北邢台,艾滋儿童并非甜甜一人。

2005年7月和11月,记者先后三次深入邢台市所辖的桥西区、桥东区、巨鹿县、沙河市、威县、柏乡县、邢台县、宁晋县、广宗县、平乡县、任县以及与沙河市相邻的武安市(属邯郸地区)等地调查。

记者进村入户,先后访问到了10名艾滋儿童,亲眼见到持有河北省艾滋病监测中心《HIV抗体检测确认报告》的儿童8名。

他们与甜甜一样都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雪雪(化名),女,8岁,一年级。

母亲因艾滋病死亡。

2005年7月12日,记者在沙河市柴关乡的一个小山村里见到了雪雪。

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自家的屋子里写作业。

雪雪看上去与所有的孩子没有两样,小姑娘的头上别了一个蝴蝶状发卡。

相对来说,雪雪要比甜甜幸运得多:她有两个姐姐以及偏爱她的奶奶。

然而,她的妈妈依然无法与艾滋病抗争,已经于2002年农历6月18日死亡。

雪雪17岁的大姐与家里人一起告诉记者:雪雪的妈妈原本身体好好的,1997年农历5月19日,她在自己家的炕上生雪雪,造成大出血,于是家人匆忙将她送到离她们最近的沙河市康泰医院抢救、输血。

“不知道输了几袋血,从医院回来以后,好好的人,就经常发烧、贫血、还爱跑茅房。

一开始以为是感冒,后来越治越治不好,曾经还以为是肺炎,后来人家医院确诊了,才知道是这个病,医院也不要这样的病人,回到家里,没多久便死了。


一家人都去化验,大家都好好的,“就我小妹感染上了,她是娘输了血以后,吃娘的奶长大的。


雪雪的父亲目前在附近的一家煤矿下窑挖煤,“一个月能赚个七、八百的。

”他们说,“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敢打官司,一打官司,全传出去了,我们一家人以后怎么活啊!”
2005年11月23日,记者再次去看望雪雪时,她为记者背诵了她最喜欢的课文《小乌鸦和妈妈》,当她背诵到“森林里有个乌鸦妈妈……小乌鸦依偎在妈妈的怀中,他们温暖极了”时,她的泪水从眼框里刷刷的流下来,流进她的嘴里,滚向她的下颌,滴在她的衣服上,湿了好大一片。

山山(化名),男,9岁,三年级,母亲因艾滋病死亡,父亲也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沙河市柴关乡的一个村庄,山山与奶奶、爸爸以及姐姐一起住在这里。

记者见到他的时候,山山与一伙小朋友们从院落外边的马路上玩耍归来,脸上还流着汗水。

山山的爸爸告诉记者:“他妈生他的时候,是1996年农历10月,我们住在沙河市的康泰医院里,孩子还没有生,医院不断给我做工作,非叫输血。

我当时反对,我说,需要输了就输,不需要了就别输。

但是医生三番五次找我谈,要求输血。

没办法,听人家医生的。

输完血两个星期后生的山山。


“从那里回来,再也没有上过医院。

2004年初,他妈经常恶心、呕吐,于是正月初八到邢台市人民医院检查出了这个病。

回来后,在乡医院输了几天液,便去世了。


之后,全家检查,结果是:山山和他爸爸为艾滋病毒携带者。

比山山大三岁的姐姐一切正常,奶奶也一切正常。

丹丹(化名),女,8岁,一年级,母亲因艾滋病死亡,父亲为艾滋病毒携带者。

在沙河市册井乡某村庄,记者见到了丹丹目前的一家人——爸爸、爷爷和她。

丹丹的爸爸告诉记者,丹丹娘总共输过两次血:1997年正月,因为贫血,在沙河市康泰医院输过两小袋血;1998年农历10月25日,生丹丹时大出血,在康泰医院又输了两袋血。

丹丹的爸爸告诉记者:“原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2003年沙河市对在90年代中期在当地医院输过血的人进行检查,丹丹的娘被查出来了,后来一查,不仅她娘有艾滋病,而且我与丹丹都有艾滋病。


“在这之前,她娘经常难受,经常发烧,我们按一般的发烧治疗,一般一次输液就得一个星期。

每年都得三四次。

查出这个病后,发现还有结核,于是我们先按结核治,后来结核也没有治好,人就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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