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欧洲的骑士精神与宫廷爱情_肖明翰

中世纪欧洲的骑士精神与宫廷爱情肖明翰3内容提要:骑士精神和宫廷爱情密不可分,是中世纪欧洲突出的文化现象。

它们深深植根于中世纪欧洲的历史、社会、文化和文学之中,特别是同欧洲封建制度、罗马天主教会以及欧洲和阿拉伯两大文明的冲突与交流密切相关。

骑士精神的演化反映了欧洲中世纪文明的进程,而宫廷爱情标志着欧洲人文主义思想和人文主义文学的重大发展。

同时,它们体现了人们对高尚的理想、优美的情操和人与人之间美好关系的向往与追求。

它们已经成为西方文明的核心构成,至今发挥着重大影响。

关键词:骑士精神　宫廷爱情　中世纪　浪漫传奇骑士精神和宫廷爱情是中世纪欧洲突出的文化现象,它们密不可分,在很大程度上共同创造了中世纪中、后期(10-15世纪)欧洲文化的辉煌,被誉为“欧洲的光荣”(Burke98)。

骑士精神和宫廷爱情所宏扬的许多理想、美德和观念都早已深入欧洲社会和生活的各个方面,数百年来一直影响着欧洲的文学艺术和人们的思想意识、道德规范、风俗习惯和行为举止。

在西方,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士会请“女士优先”,或对她脱帽致礼,或在餐桌前为她移动座椅。

这些在他看来是体现他的教养的理所当然的习俗,其实就源于中世纪的骑士精神和与之密切相关的宫廷爱情传统。

虽然中世纪早已被请进了历史的博物馆,但它的许多文化遗产却被继承下来,成了西方文明的核心构成,继续发挥着重大影响。

因此对骑士精神和宫廷爱情的探讨和研究也有助于我们了解西方文化的发展和认识今天的西方世界。

英语的骑士精神(chivalry)一词来源于法语词chevalier(骑马的人或骑士),而这个法语词则来自拉丁文caballus(马)。

所以,它最初是指“马”,进而指“骑马的人”,特别是那些全副武装的骑士,后来才逐渐发展成为“骑士制度”和包括忠诚、勇敢、慷慨、荣誉感、高强武艺和优雅举止等“美德”的所谓“骑士精神”。

正如chivalry一词的含义是逐渐发展的一样,骑士精神的形成及其内容的变化也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历史过程。

骑士精神深深植根于中世纪历史之中,由中世纪欧洲几个世纪的社会、政治、经济、技术、军事、宗教和文化因素共同造就。

欧洲骑士制最初来源于条顿骑兵的习俗。

在欧洲历史上,在长时期内,军队的主力是步兵,就连几乎是所向无敌的罗马军团也不例外。

直到4世纪,罗马军团才开始遭到日尔曼骑兵的挑战。

378年,快速机动的哥特骑兵对罗马军团的突然袭击是欧洲史上骑兵对步兵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

然而那并没有改变步兵仍然是战场上的主要兵种的格局。

骑兵不能成为有效的作战部队的一个关键因素是,那时的骑兵还没有马镫,在颠簸的马背上坐不太稳的士兵自然难以发挥有效的战斗力。

3肖明翰,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和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目前主要从事英国中世纪文学研究,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课题“英国文学传统形成之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马镫由中国人发明,至迟在公元4世纪出现在中国北方,①7世纪时传到伊朗。

随着伊朗被阿拉伯人征服,阿拉伯骑兵立即采用了这一新技术。

马镫增强了骑兵在马背上的稳固性,从而极大地提高了作战能力。

阿拉伯骑兵驰骋在从中亚到西北非的广阔领域,成为令人生畏的军队,为伊斯兰文明的拓展和强盛做出了重大贡献,并在西班牙战争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8世纪初,受阿拉伯骑兵启发,法兰克人(在现在法国境内)和日尔曼人也为战马安上马镫,成为欧洲骑兵史上具有革命性的变革。

马镫不仅提高了骑兵的战斗力,而且改变了他的形象,摇晃不定的“骑马人”终于同战马连为一体,成为挥舞利剑或长矛的威风凛凛的“骑士”。

随即骑士成为中世纪盛期封建主义的象征。

其实,中世纪封建骑士本身就是封建主义的产物,骑士精神的发展同封建制紧密相连。

骑士全都是封建贵族,特别是中下层贵族和大贵族那些没有主要继承权的次子们。

后来,随着骑士精神被大力宣扬,连国王和高等贵族也以做骑士为荣,在英国以国王为首的嘉德骑士成为英国贵族的最高封号。

自罗马帝国在日尔曼民族的进犯浪潮中崩溃后,征服者在欧洲建立起无数封建君主国。

在欧洲封建社会里,小封建主在自己领地内是领主,但同时又是大封建领主的家臣或封臣(vassal)。

封臣必须向领主尽忠,在政治、军事和经济上为领主效劳,必要时为领主保卫领地或出征打仗;而领主则必须保护封臣,并赏赐他们采邑(fief)。

封臣只向自己的领主效忠,与领主上面的领主则无关系。

中世纪骑士制度就是从属于这种封建制度。

所以,一个骑士不仅要武艺高强、作战勇敢,他的首要美德就是对领主绝对忠诚。

另一个竭力造就骑士精神、规范骑士行为、培养骑士德行和树立骑士理想的重要力量或机构是教会。

中世纪骑士,特别是早期的封建骑士,几乎都是残酷、野蛮、无法无天的武夫。

他们欺负弱者,抢劫农民,强奸妇女,滥杀无辜,而这些暴行并不违背当时的骑士行为规范。

所以,他们在封建领主保护下,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他们那些有关勇敢、征战、荣誉和慷慨的行为准则实际上同野蛮、残忍、傲慢和挥霍没有本质区别,因此与基督教精神和道德观念直接冲突,并威胁到教会试图在欧洲建立基督教秩序的努力。

自从罗马帝国崩溃之后,天主教会凭借上帝的权威,是唯一能临驾于各封建君主之上、使四分五裂的西欧多少具有一定统一性的力量。

教廷试图在教会力量所到达的广阔地域建立起某种统一的“基督教帝国”(Christiandom)。

在中世纪欧洲,教会不仅管理宗教事物和监视人们的信仰,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控制着政治、经济、司法、意识形态、道德伦理以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可以说,在中世纪社会的所有领域,教会这个自命的上帝的代理人都在毫不客气地行使着权力。

因此封建君主之间无穷无尽的战争和骑士们的无法无天不仅违背基督教精神,而且也是对教会权威的蔑视和挑战,这自然难以为教会所容忍。

所以罗马教会一直在竭力制止封建主之间的冲突,特别是禁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的杀戮。

公元990年,罗马教廷颁布了所谓“上帝的和平”(Peace of God)的教令来制止封建主之间私下的战争和禁止对教堂、神职人员、香客、商旅、妇女、农民、孩子、耕牛和农业设施使用暴力。

不久,教廷又颁布了称之为“上帝的休战”(Truce of God)的教令,禁止在所有宗教节日期间和周末(从星期六晚上到星期一中午)发动战争或进行打斗。

1042年,教廷把“休战”期大幅度延长,除宗教节日外,每星期从周三晚上到周一早上也为休战期。

在11和12世纪,教廷反复重申这条教令,并在1095年规定,所有12岁以上的男子,从贵族到农奴,每三年都必须宣誓遵循“上帝的休战”令。

然而,不论是“上帝的和平”令还是“上帝的休战”令,都没有得到认真执行。

实际上,这些教令需要被反复重申,人们被要求不断宣誓遵循,那本身就表明,它们往往是被抛在一边,没有得到重视。

尽管如此,在暴力就是法律的中世纪欧洲,教会仍然是唯一具有相当权威和力量的势力。

无休止的封建兼并战争和暴力冲突把欧洲带入空前混乱之中。

在这种形势下,教会责无旁贷地肩负起重建秩序的历史重任。

由于各种强制性教令没有取得多大成效,教会采取了其它一些措施,其中特别重要的就是用基督教精神来驯化那些桀骜不逊的封建骑士。

正如法国19世纪著名学者里昂・高蒂埃所指出,“在这一可怕时刻———在我们历史上的关键时期———教会着手进行基督教军人的教育;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她采取了坚决的步骤,抓住强悍的封建贵族作为对象,并为他指出理想的规范。

这一理想规范就是骑士精神”(Gautier 6)。

当然这种“骑士精神”并非日尔曼部落早先那种尚武精神,而是“被教会理想化了的日尔曼习俗”。

也就是说,教会试图用基督教道德,用被基督教精神改造过的日尔曼习俗,来驯化强悍的封建贵族和骑士,来规范他们的思想和行为。

这种新骑士精神的核心自然是基督教精神,这种骑士理所当然是基督教骑士,或者说是“基督的骑士”。

拉蒙・卢尔(Ra mon Lull)在13世纪写的一部关于骑士精神和骑士行为规范的专著《骑士制》(L ibre del ordre de chevalerie)中指出,骑士的“首要任务”就是“保卫对基督的信仰”。

②于是,基督教关于信仰、慈善、谦卑的基本教义、理想和美德被用来改造尚武的骑士精神。

这种新的骑士不仅要忠于主人,而且必须忠于上帝,忠于教会。

他必须首先为上帝、为基督、为教会而战,他还应该保护弱者和穷人,对“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都应该仁慈和慷慨”(Rudorff110)。

当然,这一“教育”远非一蹴而就,教会实际上花了“好几个世纪来把粗野的封建强人们造就成为基督教骑士”(Gautier6)。

在驯化封建骑士、建构以基督教思想为核心的骑士精神的历史过程中,十字军东征发挥了重大作用。

骑士精神大发扬的时代,或者更准确地说,骑士精神被大肆宣扬,骑士制和骑士文化被传播到欧洲各国的时代,正是十字军东征的那几个世纪。

阿拉伯人最初对基督徒比较友好,对于香客们前往耶律撒冷朝圣,也没有什么限制。

但11世纪土尔其人的兴起危及并最终切断了基督徒的朝圣旅途。

拜占廷帝国本来是请求罗马教皇像以往那样在西欧招募雇佣军,以对抗土尔其人,但教皇乌尔班二世(U rban II)却乘机下谕令东征。

1095年,来自欧洲各地的骑士,佩戴十字标志,由各地王公贵族率领,在教皇代理人指挥下,带着从夺回耶稣的圣墓所在地到抢劫东方难以置信的财富等各种目的,涌向中东,开始了断断续续长达几百年的东征运动。

③东征运动对欧洲和中东人民都造成了巨大灾难,并产生了许多至今仍难以消除的负面影响,但它对欧洲的历史进程也产生了积极意义。

它促进了东西方的交流,特别是西欧从当时文明程度更高的阿拉伯世界获益匪浅。

十字军东征是欧洲所谓“12世纪文艺复兴”,或者说“前文艺复兴”的重要根源。

另外,虽然东征运动并没有也不可能消除欧洲内部的争端,但由于许多桀骜不逊的封建贵族被引向东方,西欧大量剩余的精力有了地方和机会在上帝的旗帜下肆意宣泄,欧洲进入了相对平静的时期。

十字军运动还使教皇地位空前提高,得以临驾各国国王之上,有几任教皇对敢于反抗他的国王甚至发动过十字军征讨。

这自然有利于在欧洲建立比较统一的秩序。

当然,十字军东征也使教会控制和“驯化”封建骑士的意图在相当程度上得以实现。

正是在十字军东征时期,特别是在11和12世纪,以条顿人的尚武传统、封建家臣制和基督教精神相结合而产生的骑士制和骑士文化以及理想中的骑士形象得以最终形成。

除了前面提到的宗教内容外,骑士精神的基本成分,或者说一个理想的骑士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主要包括武艺高超(p r owess)、忠诚守信(l oyalty)、慷慨豪爽(largesse)、温文尔雅(courte2 sy)、珍惜荣誉(honor)等等。

④乔叟在《坎特伯雷故事》的《总引》里介绍骑士时说:“他一开始骑着马闯荡人间,/就热爱骑士精神和荣誉正义/就讲究慷慨豁达与温文有礼”(乔叟5),就是根据骑士精神赞扬他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