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苑英华》的分类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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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苑英华》的分类体系
摘要:对于《文苑英华》的深度研究,比如,其中的文献价值,文学价值,学术价值,模式价值;比如,其中的作家构成研究,作品源流研究,作品分类研究,分类体例研究,分类类目研究,等等,都还有很大的深层纵横研究空间。
对于文体分类体系的第一位类研究,如“歌行”,当下学界普遍认为是“歌”加“行”。
根据《艺文类聚》与《文苑英华》文体分类体系的实例,其结构意义应该是“×-歌-行”,而不是“×-歌行”。
《文苑英华》的分类体系,是类书的分类体系。
整个体系受《文选》、《艺文类聚》、《文馆词林》等影响较大。
《文苑英华》还具有范本作用,通过第二位类分类的类目来实现。
《文苑英华》分类体系存在的问题主要是:第一位类设置、毁废不尽合理;由于以文体区分,常用文体与非常用文体及其收录的作品篇目严重失调,多寡悬殊;第三位类大量空缺,等等。
关键词:文苑英华;分类体系;文体;太平御览;艺文类聚
《文苑英华》一千卷,是承继《文选》之后的现存最早的卷帙最多的大型文学总集。
辑录作家、作品范围,上起南朝梁,下迄五代1。
我们用中国古代文学“两个代表”概念来解释,《文苑英华》辑录这一时段的巨大文字容量,作家两千余人,作品两万余篇,包容了大量的代表作家及其代表作品。
正是由于卷帙繁多,作家繁多,作品繁多,很多人对这个巨无霸感到畏惧,感觉无处下手。
正由于如此,针对《文苑英华》的常规研究,学界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论文不多,专书专著前几年才有了一部2。
筚路蓝缕,总体来看,学界的努力,现有的成果,其深度研究似乎还远远不够。
比如,其中的文献价值,文学价值,学术价值,模式价值;比如,其中的作家构成研究,作品源流研究,作品分类研究,分类体例研究,分类类目研究,等等,都还有很大的深层纵横研究空间。
这么厚重的一部巨著,有十部、二十部研究著作,并不算多。
本文拟研究《文苑英华》的分类体系。
一
《文苑英华》的分类体系,是类书的分类体系。
总集与类书都有“分门摭录”情况,体例最为接近。
总集“摭录”的篇幅较大,大多为全篇,少数为节取;类书正好相反,大多为“采摘”、“摘录”、“饾饤”,少数为全篇。
职此之故,二者往往发生混淆。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这个原则有较好的把握。
如《文苑英华》为总集,宋高似孙编《文苑英华钞》四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三一列入《子部·杂家类》,理由是:“是编乃采摘《文苑英华》中典雅字句可供文章之用者,仿洪迈《经子法语》之例……然摘录不具首尾,仅为词科饾饤之学尔。
”3
由于《四库全书》成于众手,尽管有总纂官校阅,抵牾龃龉之处,多所不免。
即如俞安期《启隽类函》而言,一百九零卷,与其《诗隽类函》同出一手,体例相同,书名亦类似。
而《四
1今本《文苑英华》有十数作家、二十篇左右作品上及魏及南朝宋、齐,当为后来续修、校订时羼入。
2凌朝栋《<文苑英华>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4月版。
库全书》一入《子部·类书类》,一入《集部·总集类存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三说此书:“首《职官考》五卷,次载笺、疏、表、启,分古体二卷,近体一百二卷。
近体又分二十九部,上自诸王、宰相,下逮丞、簿、教职,终以婚书及募缘、疏引,大旨皆为应俗设也。
安期自作凡例云:‘江陵秉政,凡笺启中得一二警语,立跻显要。
’可知当时所尚矣。
”4是分别部居,应俗而设的类书。
类似的还有明李国祥《古今濡削选章》,四十卷,亦是“当时所尚”的同类类书。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同卷说:“是书选录四六书启,以官制为类。
每类之首,载《官制考》一篇。
所选上起六朝,下迄宋、明,而宋、明尤详,国祥及其弟鼎作亦附焉。
大抵为应酬而作,其体则总集,其实则类书也。
”5明明知道是类书,仍自相矛盾,自乱体例,归入总集。
编撰者的撰述目的或归类倾向,是类书或总集分类的主要依据。
这是“名从主人”原则在文献中的体现。
明俞安期撰《诗隽类函》一百五十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三八列入《子部·类书类》,谓“是书取皇古以迄唐代之诗,汇为一编。
自盛唐以前,删去者少;中晚以后,则多所刊削。
凡分三十六部,七百七十余类。
”6则其书类似总集。
至于分别部、类,类书、总集均有其例。
但此书“其凡例言:以材具为主,以掇拾为用。
故但分门摭录,间附以诗话小说。
又称焦竑之语,以为《艺文类聚》、《初学记》诸书所采,不载全文,因于长篇大什,皆加删削。
盖类书之体,非总集之例也。
”编撰者俞安期已经将此书定为类书,故依傍《艺文类聚》、《初学记》等唐代重要类书。
从体例来看,其书亦是“分门摭录”,“掇拾为用”的类书。
对于《文苑英华》,也有是类书的说法。
宋尤袤《遂初堂书目》,既著录于子部类书类,又著录于集部总集类。
明胡应麟屡屡称《文苑英华》为类书:《诗薮》外编卷五称宋太宗诏李昉等辑“三大类书”。
7其《少室山房笔丛》卷四《经籍会通四》:“宋初诸大类书,合之又可三千余卷。
”8又《少室山房集》卷一○四《读太平御览三书》说:“宋初辑三大类书,《御览》之庞赜,《英华》之芜冗,《广记》之怪诞,皆艺林所厌薄。
而不知其功于载籍者,不眇也。
非《御览》,西京以迄六代诸史乘煨烬矣;非《英华》,典午以迄三唐诸文赋烟埃矣;非《广记》,汲冢以迄五朝诸小说乌有矣。
”9清章学诚《校雠通义·补郑》也说:“六朝诗文集,多采于《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唐人载集,多见于《太平御览》、《文苑英华》。
一隅三反,充类求之,古逸之可采者多矣。
”10将《文苑英华》与三部类书《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并提。
之所以如此,有三个原因:一,是耳食之故,不假思索,不去看书;二是古人对类书的义界不太明晰,不仅将总集视为类书,亦有将政书、诗文评等视为类书者,拙稿《文学总集史稿》有详考;三,《文苑英华》按类编排,尤其是第二位类按主体区分(伦理区分)编排,这是类书的最普遍编排方式,很容易使人忽略第一位类而视为类书。
几年之前,论者指导2006级硕士论文,给研究生的命题作文是《<艺文类聚>所引“艺文”研究》。
《艺文类聚》的体例与《文苑英华》正好相反,这部书按主体区分(伦理区分)编排,第二位类是按文体编排。
《文苑英华》是类书式总集,而《艺文类聚》是总集式类书。
《艺文类聚》引文首尾相对完整,与其他类书的摘引、节取方法不同,所以,可以统计篇首。
我们只消看看《<艺文类聚>与<文选>共有文体引文信息表》,就一目了然:
4[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6月版,第1761页。
5[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6月版,第1763页。
6[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6月版,第1173页。
7[明]胡应麟《诗薮》,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1月新1版,第207页.
8[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207页。
9[明]胡应麟《少室山房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所反馈的信息,比如文体的名目、引载的频度序列、引载的篇首等,与《文苑英华》基本相似。
所不同的,仅仅在于,一部是总集式类书,一部是类书式总集。
二
文学总集对所录诗文的分类,按照分类的位类(或称级别、层面),有第一位类、第二位类、第三位类等。
相对来说,第一位类的名称,大都是荦荦大者,界面清晰,名称既定,区分容易。
大致有以下几种区分方式实例:
一,体类区分(文体区分),即根据文体性质来区分,内部又可以分为两种:一是众体,如:赋、诗、骚、七、诏、令、教等,第二位类再按主体区分,以南朝梁萧统《文选》、宋李昉等《文苑英华》为代表;二是独立文体,如乐府等,以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为代表;二,作家区分(人物区分),即以作家时代顺序排列来区分,如:屈原、贾谊,李白、杜甫等,以南朝陈徐陵《玉台新咏》为代表;
三,主体区分(伦理区分),即以传统伦常排列为序来区分,如:天、地、人、事等;以唐许敬宗《文馆词林》(残本)、宋刘克庄《千家诗》为代表;
四,事类区分(主题区分),即根据事物内容来区分,如:登览、朝省、怀古、风土等,第二位类再按作家区分,大多用于独体总集,以元方回《瀛奎律髓》为代表;
五,时段区分(朝代区分),即根据朝代来区分,如:古逸、汉诗、魏诗、晋诗等,周文、秦文、汉文、六朝文、唐文等;以清沈德潜《古诗源》、吴调侯、吴楚材《古文观止》为代表。
此外,还有风格区分等。
各种区分方式之间,容有交叉现象。
《艺文类聚》卷五六引晋虞挚《文章流别论》:“文章者,所以宣上下之象,明人伦之叙,穷理尽性,以究万物之宜者也。
”所以,只要有两级以上分类区分的方式出现,主体区分(伦理区分)总会出现。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比较注意总集的分类,有归纳性的说明。
如卷一八九《元诗体要》提要说:
各体之前,皆有《小序》,仿方回《瀛奎律髓》之例,其中或以体分,或以题分,体例颇不画一。
其以体分者,选体别于五言古、吟、叹、怨、引之类,别于乐府;长短句别于杂古体,未免治丝而棼。
其以题分者,香奁、无题、咏物,既各为类,则行役、边塞、赠答诸门,将不胜载,更不免于挂漏。
11
所谓“以体分”者,即“文体区分”;“以题分”者,即“主题区分”。
又卷一八七孙绍远《声画集》提要说:
所录皆唐、宋人题画之诗。
凡分二十六门:古贤、故事、佛像、神仙、仙女、鬼神、人物、美人、蛮夷、赠写真者、风云雪月、州郡山川、四时、山水、林木、竹、梅、窠石、花卉、屋舍、《器用、屏扇、畜兽、翎毛、虫鱼、观画、题画、画壁、杂画。
12
此为“主题区分”。
又卷一九一《风林类选小诗》提要说:
是编皆录五言绝句,始于汉、魏,终于晚唐。
分三十八体:曰直致、曰情义、曰工致、曰清新、曰高逸、曰富丽、曰艳冶、曰凄凉、曰衰暮、曰旷达、曰豪放、曰俊逸、曰清润、曰沉著、曰边塞、曰宫怨、曰闺情、曰客况、曰离别、曰悲愁、曰异乡、曰感旧、曰寤想、曰寄赠、曰慨叹、曰消遣、曰讽谏、曰颂善、曰戏嘲、曰怀古、曰景物、曰风土、曰时事、曰乐府、曰风人、曰问答、曰摘句。
而附录闺阁、仙鬼诗于末,实三十九门。
分类颇为琐屑。
13此则间杂风格、主题、文体等区分方式,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讥其“分类颇为琐屑”。
11[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6月版,第1714页。
12[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6月版,第1697页。
对于《文苑英华》的分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八六说:
梁昭明太子撰《文选》三十卷,迄于梁初。
此书所录,则起于梁末,盖即以上续《文选》,其分类编辑,体例亦略相同,而门目更为烦碎,则后来文体日增,非旧目所能括也。
14
三
古代对于文体的最早诠释,是三国魏文帝,其《典论·论文》说:“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
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此后晋挚虞《文章流别志论》、陆机《文赋》等推而广之,到刘勰《文心雕龙》,达到顶点,再后,便是一路下坡。
细密有加,只是变理论为说明。
理论衰老,是由于实践的强壮。
中国社会文化,历来重视“样范”、“模板”、“榜样”,不重视理论及理论建树。
诗、词、曲、文,都有范文,《诗律》、《香山词谱》、《文章规范》、《古文观止》等等都是。
实际上,一部好的选本,就是各种诗、文体制的样本,杜甫《宗武生日》有“熟精《文选》理”之句,宋代有“《文选》烂,秀才半”的说法。
但是,对于象《文苑英华》这样的特大型总集,不会有人想到它也有范本的作用。
《文苑英华》的范本作用,通过第二位类分类的类目来实现。
我们来看看《<文苑英华>书、启分类表》:
从上表,可知“书”的适用对象有“南省”、“北省”。
查一下《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隋唐五代史》,一个未收;又查我们的《汉语大词典》,“南省”唐代指尚书省;“北省”也指尚书省。
引《北齐书·宋游道传》:“文襄谓暹、游道曰:‘卿一人处南台,一人处北省,当使天下肃然。
’”唐李群玉《送秦炼师归岑公山》诗:“北省谏书藏旧草,南宫郎署握新兰。
”按,释文依据当有出处。
《资治通鉴》卷一五八梁武帝大同十年载此事,胡三省注:“御史台谓之南台,尚书省谓之北省。
杜佑曰:御史台在宫阙西南,故名南台;尚书省在北,故曰北省。
”但不管如何,南省、北省都是尚书省,肯定有问题。
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十三《答问十》:
问:“唐人称中书门下为北省,尚书为南省,见于《文苑英华》。
但三省并列,何以有南、北之分?”曰:“予于此,蓄疑已久。
近读宋次道《长安志》云:西内太极殿东廊,有左延明门,西廊有右延明门。
门下省在左延明门东南,中书省在右延明门西南。
东内宣政殿前,东廊曰日华门,东有门下省;西廊曰月华门,西有中书省。
是门下、中书两省。
东西相对。
而皆在宫城内也。
城之南为皇城,则台、省、寺、卫,皆在焉。
尚书省在承天门街之东面,弟四横街之北。
以方位言之,尚书省在两省之南明矣。
”15
我们还可以非常清楚地了解“书”、“启”的使用功能和适用范围。
比如“启”,有七卷是“投知”,可以用于“投知”。
有一次主持一场学术研讨,有一位学者谈到李商隐的一篇启,用的词是“干谒”。
李商隐是唐代写“启”最多、最好的作家,他应该不会将“启”去“干谒”,杜甫有“独耻事干谒”之句,那是会令人感到可耻的。
当时我建议那位学者去看看《文苑英华》的分类。
这是2010年10月的事。
“启”和“书”都可以对上“谏诤”。
《古文观止》卷四有李斯《谏逐客书》,卷六有邹阳《狱中上梁王书》、司马相如《上书谏猎》等。
我们将《文苑英华》相关的类目集中在一起,发现有六种文体用于对帝王的“谏”:
《文苑英华》的示范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
四
上文所述,《文选》与《文苑英华》基本属于同一区分方式。
二书编例相同,均为“部系类分”;而《文苑英华》亦“悉宗《选》例”。
《文苑英华》卷首载明胡维新《刻文苑英华序》:“《苑》之集,始于梁,部系类分,悉宗《选》例。
”《苑》指《古今诗苑英华》,十九卷;《选》指《文选》,三十卷,皆为梁昭明太子萧统撰,见《隋书·经籍志四》。
《古今诗苑英华》今不传,但此书与《文选》皆出一人之手,其编纂体例宜应相同。
《文选》选录作品文体种类,分为三十九类:赋、诗、骚、七、诏、令、教、策、表、上书、启、弹事、笺、奏记、书、移书、檄、难、对问、设论、辞、序、颂、赞、符命、史论、史述赞、论、连珠、箴、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吊文、祭文等。
《文苑英华》选录作品文体种类,分为三十八类,分别为:赋、诗、歌行、杂文、中书制诰、翰林制诰、策问、策、制、判、表、笺、状、檄、露布、弹文、移文、启、书、疏、序、论、议、连珠、喻对、颂、赞、铭、箴、传、记、谥哀册文、谥议、诔碑、志、墓表、行状、祭文等。
二者收列的文体,完全相同者有(以《文选》所列为序):赋、诗、策、表、启、笺、书、檄、序、赞、论、连珠、箴、铭、行状等;
二者之间名异实同(各组文体,《文选》在前,《文苑英华》在后):诏,中书制诰、翰林制诰、制;移书,移文;弹事,弹文等;
二者之间分合不同,或二而合一、三而合一,或一分为二(各组文体,《文选》在前,《文苑英华》在后):诔、碑文,诔碑;墓志,志、墓表;哀、吊文、祭文,祭文;
二者之间完全不同者有(《文选》十三类在前,《文苑英华》十三类在后):骚、七、令、教、上书、奏记、难、对问、设论、辞、符命、史论、史述赞;歌行、杂文、策问、判、状、露布、疏、议、喻对、传、记、谥哀册文、谥议。
之所以有完全不同,诚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八六所说:“文体日增,非旧目所能括也。
”相反,还应该加上一句话:“文体日减,非新目所能有也。
”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文苑英华》受《艺文类聚》的影响。
我们看一个事实:《艺文类聚》收列文体六十种,但《文选》有,而《艺文类聚》没有的文体有:骚、册、上书、弹事、对问、设论、辞、符命、史述赞、七、连珠。
这几种文体,除了弹事、连珠,《文苑英华》也没有在第一位类中设置这些文体。
当然,这里面还有录文的上限问题。
比如这些文体大多是汉晋时期的文体、作品,而《文苑英华》录文的上限是南朝梁。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
三五《艺文类聚》提要说:
然隋以前遗文秘籍,迄今十九不存,得此一书,尚略资考证。
宋周必大校《文苑英华》,多引是集;而近代冯惟讷《诗纪》、梅鼎祚《文纪》、张溥《百三家集》,从此采出者尤多。
亦所谓残膏剩馥,沾溉百代者矣。
16
其实,无论是“文体日增,非旧目所能括也”,还是“文体日减,非新目所能有也”,这两句话并不准确。
比如《文选》与《文苑英华》各列首位的“骚”与“歌行”,前者并非后世所“减”,后者亦并非后世所“增”,或者说,“骚”在唐代也有,而“歌行”在汉代就有,只是选家各自厚此薄彼,故在各自的文体体系中,显得格外凸出。
“歌行”之名,始见于汉代;此后,建安时期,曹氏父子有拟作,是为文人“拟乐府”。
南朝梁文学家、“永明体”主要作家沈约(441—513),撰《宋书·乐志三》,载有《周西》《短歌行》,武帝词六解;《秋风》《燕歌行》,文帝词七解;《仰瞻》《短歌行》,文帝词六解;《别日》《燕歌行》,文帝词六解;《对酒》《短歌行》,武帝词六解;《为乐》《满歌行》,古词四解;《王者布大化》《櫂歌行》,明帝词五解;《乐志四》有五篇《鼙舞歌行》、二篇《铎舞歌行》、《杯盘舞歌行》、《公莫巾舞歌行》等。
《宋书·乐志》所载,皆为乐府诗,是“史志”形式的《乐府诗集》。
受到《宋书·乐志》的影响,稍后,刘勰《文心雕龙》于《明诗》之外,另立《乐府》,将乐府诗从诗歌中分离、别裁出来;同时,又别立《辨骚》,楚辞亦成为另类;与刘勰处于同一时期的昭明太子萧统,在编选《文选》时,在“赋”、“诗”两类文体之后,另立“骚”类。
我们知道,“赋”、“诗”两类,不仅是文体,在西汉后期,更是图书目录的名称,刘向《别录》首创图书分类,其子刘歆又进一步编成《七略》,分别为: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
到了东汉前期,班固撰《汉书》,专创《艺文志》,全盘接受刘氏父子目录理论,以“史志”形式确定“诗”、“赋”地位。
而萧统将“赋”列于“诗”之前,将自己选录的第一篇作品中的第一句话“赋者,古诗之流”17作了彻底的颠覆;而另立“骚”类,是将遭班固否定的《离骚》作了最大的彰显。
18
《文选》于“歌行”,视而不见。
而在《文苑英华》第一位类体系之中,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歌行”是独立设置的一种文体,而且,其排列仅仅次于“赋”、“诗”。
《文苑英华》此举,是受到《艺文类聚》文体分类体系的影响。
《艺文类聚》的第一位类是“部”,按主体区分为四十六部,第二位类“类”仍按主体区分为七百二十七类,第三位类则按文体区分排列,共涉及六十种文体,有相关文体的作品,则征引开列;无相关作品,则予空缺。
所涉文体如下:诗、赋、赞、表、歌、文、颂、铭、序、书、祭文、启、论、箴、碑、吟、叙、典引、述、诔、策文、章、哀策文、令、议、谥策、敕、笺、诏、行状、教、墓志、诫、说、解、疏、训、诰、答客难、叹、哀辞、志、讥、吊、乐府、古诗、传、奏、难、七、连珠、檄、移、引、咏、势、弈旨、弈势、寺碑、讴等。
与《艺文类聚》文体分类相比,由于时代接近的缘故,《文苑英华》与《文选》完全不同的某些文体,如歌行、疏、议、传、谥哀册文等,却在《艺文类聚》的文体分类体系里找到相同或对应的文体。
《艺文类聚》第三位类文体有“歌”,但只有三卷有“歌”,其分布是六十种文体中最少的几种文体之一:
卷数部名类目诗赋赞歌颂铭箴吟
卷1 天部上日√√√
卷8 水部上江水√√√
16[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6月版,第1142页。
17《文选》卷一汉班固《两都赋序》。
[南朝梁]萧统《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6月版,第1页。
18《楚辞补注·离骚经章句》王逸章句引班固《离骚序》:“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
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
卷88 木部上柏√√
复核具体作品,卷一征引两篇:后汉李尤《九曲歌》、晋傅玄《日升歌咏》;卷八征引一篇:晋夏侯湛《江上泛歌》;卷八八征引三篇:《古歌》、《古艳歌》两篇。
当下学界对“歌行”作品诸如《短歌行》、《长歌行》、《怨歌行》、《燕歌行》、《艳歌行》等,普遍认为其结构意义在“行”,即“×歌之行”,而不是“歌”加“行”。
我们认为,根据《艺文类聚》与《文苑英华》文体分类体系的实例,其结构意义应该是“×-歌-行”,而不是“×-歌行”。
至于《文苑英华》不设置“骚”、“乐府”体问题,我们将在下文讨论。
五
《文苑英华》三级位类,都有“杂”类。
通览“杂”类,给人一个明晰的感觉,就是所有“杂”类,实际已经成为“弃之可惜”的准“回收箱”。
每一个位类的“杂”,都是一笔糊涂账,是诸多问题得不到解决的累积和堆垛。
第一位类的“杂”,是“杂文”。
当代著名作家孙犁有《论杂文》一文说:
杂文这一名目,不见于《昭明文选》,也不见于《唐文粹》,却见于宋初编辑的文学总集《文苑英华》。
《文苑英华》用二十九卷的篇幅(卷351—379),选录了它所谓的杂文。
它又把杂文,按不同的性质,分为十五类。
即:问答、骚、帝道、明道、辨论、赠送、箴戒、谏刺、纪述、讽谕、论事、杂制作、征伐、识行、纪事。
其中明道、谏刺两项,又各附杂说。
这种分类,显然是不科学的,也是混乱的。
例如明道和辨论;箴戒和谏刺;纪述和纪事;杂说和杂制作,就很难区分,可以归并。
实际上,它所收罗的这些杂文,归并成三大类也就可以了。
这就是:说理,纪事(包括记人),讽谕(也就是寓言)。
所说适中肯綮,一针见血,虽是作家,目光之尖锐,胜过学者。
此外,分类的区分标准杂糅,不相一致。
如,“骚”是文体,“帝道”、“明道”属伦理,“辩论”、“赠送”等属行事;“杂制作”属于第二位类“杂”,两个“杂说”更是第三位类“杂”;“问答”作为类目,令人齿冷。
孙先生谈的是类别“归并”,我们顺势继续探讨“杂文”所属第二位类类目的“归并”与“分立”问题。
我们先谈谈“分立”问题。
《文苑英华》“杂文”卷三五一至卷三五三,为“问答”三卷,收录《七契》、《七励》、《七召》、《对蜀父老问》等,在《文选》,属于“七”、“对问”;又有《进学解》,属于“解”。
“七”体起自汉枚乘《七发》。
《七发》对后世影响巨大,从文体角度,向两路发展:一路向散体大赋,一路向“七”体,《隋书·经籍志四》著录卞景《七林》十卷,梁十二卷,一本三十卷,可谓蔚为大观。
散体大赋与七体均设为主、客问答形式,千篇一律。
但定名“问答”,殊为不类。
参照下文诸多五卷以下文体,第一位类设“七”体可也。
鉴于“七”体在后世已经衰竭,退一步,仿同类中“骚”体,作为第二位类亦可;但“问答”则断断不可。
“杂文”这一名目,最早见于《文心雕龙·杂文》。
刘勰说:“宋玉含才,颇亦负俗,始造《对问》,以申其志,放怀寥廓,气实使文。
及枚乘攡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
……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碎文琐语,肇为《连珠》,其辞虽小而明润矣。
”《对问》指《对楚王问》。
刘勰认为:“凡此三者,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也。
”这也有点我们所说的“回收箱”的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扬雄《解嘲》”,“班固《宾戏》”,“崔骃《达旨》”,“张衡《应间》”,“崔寔《答讥》”,“蔡邕《释诲》”,“景纯《客傲》”,等等。
又有“典、诰、誓、问”,“览、略、篇、章”,“曲、操、弄、引”,“吟、讽、谣、咏”。
《文心雕龙》文体论,自卷二《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卷三《铭箴》、《诔碑》、《哀吊》、《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