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世界]世界原本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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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原本旧相识

古书上讲:出门有功,行地无疆。

这些年,尤其是辞职居家以来,每每远行,我的心总会被诸如此类雄浑、宽广的文字煽动得贪心满满,总盼着远行可以获得更多来自亲眼所见,来自切实用手足去丈量、触碰的经验,盼着它们会给自己头脑中固有的观念和认识,带来更多、更新鲜、深入的拓展。

更何况,此行所去,均为海拔两三千米的高原,且包括无际无涯的戈壁大漠、包括经地壳运动、风化、雨水侵蚀等作用,已成石林景观的黄河故道……于我,这都是全新的体验。之前西北我仅去过西安,还都是在城里,又带着彼时尚年幼的女儿,基本就是在景点、酒店或餐馆里流连,如今回想,留在脑海中最鲜明的记忆,貌似张爱玲的一句刻薄话儿,可作概括:“中国人的旅行,永远属于野餐性质,一路吃过去,到一站有一站的特产……”

这次明显不同,这次非但在户外、路上时间久些,自然风光也同自己从前熟悉的一切相去甚远,且有生以来,我还第一次坐了驴车、拖拉机、羊皮筏子,第一次体验到海拔偏高植被稀少带来的呼吸不畅……此行,在途中,我时常会感到自己被打动,感到亢奋,感到有诉诸纸笔的冲动,然而现在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再回头去翻看那些沿途用手机拍下的自然风光、文字资料,却发现,让自己最难忘,最感慨万端、挥之不去的,竟是些植物。

是的,植物,最初点燃我的是一朵花儿。

那是去西夏王城,因提前对早晚温差估计不足,下了车,我整个人都冻得蜷缩手脚,可在刚进到那写有“大白高国”的门不久,一眼就看到在瑟瑟的风里,一晃一晃地向我探头微笑的它。当然,它不只自己,它是先被栽到花盆里,再被一盆盆横平竖直规规矩矩摆放在一片嫩粉娇黄之间。不过,饶是如此,它也让我仅一眼,就觉得周围那些花花草草全都倏忽不见,我的眼里,就只剩下它了――天啊,怎么会是它?它怎么会在这儿呢?

在我的老家大兴安岭,它被唤作扫帚梅。

因种子可自播繁衍,无需特别呵护,我从不曾见到它如此这般被养在花盆里,而是痛痛快快直接就扎根在我们那片遍布冻土的“极寒之地”。并且,它也极少像那样委委屈屈挤在百花丛中,权作点缀。在我的故乡大兴安岭林区,山林间野草闲花品类繁多,可在人群聚居的地方,在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最寻常、最平易可亲,年年岁岁都如期而至,自由自在疯长得足以独自蔚然成为一大片风景的花,唯独是它!

是因它太多、太皮实、太好养活吗?小时候我根本就没在意过它。最初让我对

它另眼相待,是因看动画片,有一天,爸爸突然告诉我,《花仙子》里说的那个波斯菊,指的就是我们家院子里的那些扫帚梅。

啊?那在当时真是让我错愕无比,过后想来也真是有力纠正了自己脑海中重大误解的提醒!

是因气候条件太恶劣吗?还是因国家一九五、六年代才突破“高寒禁区”对那里进行开发建设,那里极少有真正土著的缘故吗?从小,我就觉得自己跟周围的大多孩子一样,总是被教育,要努力学习,长大后好离开;从小,我就顺理成章地误以为,在我们那片冻土地上,就没长出任何值得自己留恋、在意的好东西。然而,怎么可能?那些我熟视无睹的花儿,它竟然就是波斯菊?在那部另我着迷的动漫系列片里,每集开始都会唱:“大波斯菊是我的帽子,蒲公英在我身边飘荡……”原来那神气的波斯菊,竟然每年夏天都绽放在我的周围?原来,那些花儿,它竟然曾经是被戴在那个美好得简直像梦一般的女孩子――小培,她的头顶上的?

再后来我又对“波斯”有了感性认识,是因初中时偷读金庸。先入为主,如今见到波斯这两个字,我脑海里最先闪现出的人物形象也依然是小昭。

是的,小昭,那个为救张无忌而终生再也不能见他的,圣洁、美丽、聪慧,貌似柔弱,但大敌当前,却又最为淡定果敢的神秘的波斯公主小昭。在我眼底心中,这世上不会有谁,比她更能代言那花朵的内涵。

我自幼就熟悉的它,外形清亮、轻盈、灵秀,内在的美丽和聪慧,呈现得就跟小昭一样的简约和内敛,后来我还查过资料,知道原产墨西哥的它,代表的花语是:少女的心。不过在西北高原跟它邂逅,怎么它给我的感觉全然不同?是花冠大了些?花萼厚了些?还是花蕊太突出了些?最明显的是它花瓣上那一条条的纹路,脉络粗壮、凹凸坚挺,它整个儿的样子,给我的感觉,怎么竟会那么丰润肥硕?那么肆意、妖娆?

“不知美少女,何以历练成了彪悍大妈?”

当晚,我不无郁闷地给姐姐发微信,并附照片佐证。如今生活在南京的姐姐,也跟我一样,都爱这花儿,姐姐也有十多年没回老家了,也想念那儿。这两年,因我的返乡,我们常在电话里聊些儿时旧事,听说我还会有这花的种子,姐姐也让我帮她留些。

微信发出没多久,姐姐的回复就来了:“这样的扫帚梅呀,让我只能庆幸,自己还无缘遇上。”

作为大地上最耀眼的景观――植物,因念及它们在这个星球上生存的历史,要远远长过我们人类,以致从很小开始,我就格外喜欢它们,总觉得,在它们身上,一定存留着很多值得自己

不断去探究的,熟悉或不熟悉,自己能理解或不能理解的漫漫时光的遗痕。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是枳”,同样的花,在不同地域呈现出了不同的气质,改造它的,无疑是环境。而对植物来说,所谓的环境,其中最重要的因素,该是阳光、雨水,以及它生存的土壤吧?

此行我所去的西北高原,是因海拔高吗?那里日照充足,温度却并不高;是因远离海洋,夏季从东部海洋吹来的饱含水汽的季风送达不到吧?它降水量偏低,气候干旱;而且,是不是主要也正是因久晒少雨?沿途我一直都特别留意那里的土,都是黄土,多砾石尘沙,少腐蚀质,大都土质疏松,稀薄贫瘠,在这样环境下生长着的植物,它当然,会有着挑战我惯常印象的样态、形容。 就在此行的前几个月,我还跟女儿一起分头共读那本被誉为开启了具有全球影响的“生态学时代”之门的科普著作《寂静的春天》。记得在那本书里,作者,海洋生物学家、杀虫剂研究专家蕾切尔?卡逊女士把植物称为“地球的绿色斗篷”,此行返程飞机上,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山川河流,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比喻,便想,此处的green,一定不仅指颜色吧?是不是还应该有“未成熟的”,“青春的”“有生机的”之类的含义?

之产生当时产生这念头,是因,此行,我遇到过它们

它叫“芨芨草”。

第一次跟它照面是在镇北堡西部影城。远远看上去,它的样子就像一根根又粗又长的针,直、硬、干、挺,好几棵丛生在一起,凑成干巴巴、灰突突的一大蓬,而在它身后,则是总让我神经质地总觉口干的漫漫黄土地及黄土地颜色的窑洞和土墙。一边用手机对准凑近方才发现尚存丝丝绿意的它,我一边问导游的女孩儿它叫什么?结果,女孩子告诉我,它就是芨芨草。

小时候背唐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头一句:“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我总默成:“北风卷地百草折。”父亲纠正我,我还狡辩,我说:“大北风呼呼啦啦地刮过去,白的草折了,黄的草就不折了?肯定是你记错了。”

但父亲耐心地给我解释,他告诉我,河南人岑参,一辈子两次出塞从军,都是去安西,安西也就是我们今天的天山南北,盛唐时那里荒凉沉寂,且屡有突厥犯边。八月飞雪的边关,是不大可能还蓬勃生长着上百种野草的。父亲还告诉我,他读书时,响应应国家号召到大兴安岭支边的西北籍语文教师曾给解释过,说诗中白草,指的是西北地区常见的一种芨芨草,那种草,生命力极强,每年入秋后,会枯干成白色。

长大后因干广电,一度

我很痴迷纪录片,2008年左右,我曾看过一部中外合作的纪录片,讲的就是河西走廊甘肃段境内一个小村,讲述那里村民们一年四季的日常生活。那个小村子,早年间曾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但民国时期,因修新国道时,被绕路丢下,便渐渐衰败下来。那部片子的名字就叫《芨芨草》。整个片子的色彩、节奏、主题的呈现等等,给我留下的印象,也正如片中那被反复拍到的芨芨草一样,是寂寞的,淡泊的,波澜不惊的、周而复始的,但同时也更是倔强的、柔韧的,暖老温贫生生不息一路执著往前奔着的。

导游告诉我,芨芨草是很好的牧草,一年四季都能吃,骆驼、马、牛、羊都喜欢,而且因坚韧,当地人还喜欢用它来扎扫帚,很经久耐用。

临走的时候,我俯下身去,伸手去摸了摸它。它可真干、硬啊,须秆上似乎还长有锐利细密的小刺儿,在自卫。并且,当我的手刚一拂过,很快它便又挺立起来,非常不买账似的甩过头又去迎风招展了。它这态度,让我唯有报以苦笑――芨芨草啊,芨芨草,养育了这片土地上无数生灵的芨芨草,慰藉过命运多舛的一代边塞诗人的芨芨草,或许你宁愿接受牛羊的撕咬,也不喜欢接受我这贸然的触碰。在这个世界上,你们这些植物,曾被我们人类作为食物、饲料、建筑材料、园林景观、涵养水源的水塔、防风固沙的抵挡物……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接受、懂得,你们还有我们,其实都一样,不过都是这浩瀚宇宙里的匆匆过客,我们本该彼此尊重、平等,本该做互敬互爱的邻居、亲友,本该,早就握手言和。

它叫沙枣。

我最早知道它,是读苇岸的散文。苇岸,这位早夭的天才散文家,他的文集《大地上的事情》,好长一段时间都曾是我的枕边书,他诚挚的文字,曾带给过我无数的清凉好梦。还记得,在一篇文章里,苇岸记录了自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旁的古城且末的行走,他讲述古城人为应对沙漠侵袭,会在沙漠前设置屏障:第一道,要先布草网,然后就开始种树,要种怪柳、胡杨,还有沙枣。怪柳和胡杨我读时都觉得好接受,之前我曾看到过它们的图片,想想它们痛苦的仿佛总在痉挛的外在特征,倒也符合沙漠卫士的形象要求。可沙枣,却是我头一回听说,不会吧?按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它该是一种结果实的乔木吧?依据我中学所受的那点儿可怜的地理知识训练,或许我最容易产生的疑问,不过是道分值不高的选择题――这家伙,它到底是粮食作物,还是经济作物?

这次在西北高原,一路我遇到过好多棵沙枣树:独自屹立在荒漠边的、三五棵间种在大路旁的,还有行

行垄垄被种植到山间果园里的……曾有一次,一位同伴递给过我一颗沙枣,我牙口不济,没咬动。后来,是那次自沙坡头滑沙下来,可能都有些兴奋吧?就有人摇动公园里的一棵沙枣树,枣子纷纷跌落下来,我也就近捡了几颗,回到酒店,烧了热水,打算洗一洗,泡软了吃。

我母亲大致是从退休以后,几乎把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养生保健上,一逮着机会,就会对我们所有的家庭成员耳提面命。母亲嘱咐过我,“多思伤脾,你应该多吃些某某某某某”。我记得,这某某某里,就有沙枣。母亲会提及沙枣,仅是依据阅读照本宣科,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她的确见识过真实的病例,我无从得知,但那个晚上,安静地坐在床头,端着一杯用热水浸泡的沙枣,我一边想念着远方的母亲,一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去咀嚼、吞咽那些枣子,挺难的,它果核太大、太硬,皮肉也过于干瘪、酸涩了,味道不好且不说,我都不认为自己真正吃进了肚子里去多少。但我还是不舍得放弃,因为,因为那都是些果实啊! 果实,那可是植物的精华!

自幼我就不断感知到来自母亲的爱,如今在自己的日子里,我也一直在用心努力地想去做一个好母亲,有这体会,我无法不想到那些植物,那些沙枣树们,它们其实就跟这普天下所有伟大的母亲一样,无私、宽厚、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它们一定是用尽了自身全部所能,才得以最终把这些果实,高高挂上了枝头。那一天,我遇到的那些枣子,它们的母亲说起来有多幸运!它是落生在了公园里。若是也被作为防风固沙的工具,布成屏障种到沙漠里去,那它还有能力结枣子吗?若是被农人移植回到自家果园,那它还能由着性子自由自在地不断长高、长大吗?为了多结果,也为了打药、采摘方便,农人们,会不会年年岁岁都不停地给它们修枝剪桠?

它叫花棒。 最初听到这名字,我想自己回应导游的目光里,一定充满了不信。或许,还会有不屑的成分吗?或许会有的,我记得很清,跟它初次相遇,我的确有些轻慢。

那也是在沙坡头景区,它呈现在我眼前的样子,是土黄色的一大摊儿,正灰头土脸地匍匐在一处沙丘旁,身体都被黄沙埋住了大半截儿。听导游介绍它这名字,我都忍不住摇头,心想,“棒”,还好理解,在如此严峻的生存条件下,不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一根耿直坚硬的棒子,它还能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可为什么前面还要有个“花”字呢?就它这副尊容,跟花,还能扯上什么关系吗?

回到家后,我上网搜过它的图片,那些图片让我对它刮目相看。原来它真是开花的,还是

开那种艳粉色的花儿,还一穗一穗的,盛开时枝条上的只有花,叶子都还没来得及展开,所以看上去非常热烈、灿烂。而那些近景图片又让我发现,它的花冠还不小,且瓣数少,就显得格外飘逸,俊美、风致楚楚,仔细看,就恍若是栖息在风里的一只只羽翼丰满的蝴蝶。资料上讲,它的花期极长,每年5月下旬开花,能一直开到9月。一边遗憾着自己无缘得见它这盛世华年,我一边想象正值花期时的它,该能把那片黄沙漫漫的塞外大漠,映照得何等缤纷、绚烂、如火如荼啊!它那开花的样子,都让我觉得“棒”这个字,有些委屈它了,看了半天文字资料,直看到提及它的经济价值,说因富含油脂,它一直被作为优良薪材,我才算安下心来,就猜,或许,这才是那个“棒”字,真正的由来吧?

看花棒的图片还有文字介绍,我实在是忍不住又想起我们老家的兴安杜鹃。

跟花棒一样,兴安杜鹃也是灌木,也开艳粉色的花儿,也是先开花后展叶,每年也只开一季,不开花的时候,也特别不起眼。但跟花棒不同的是,我们家乡的兴安杜鹃花期非常短,它只在春天开,每年的四月底五月初,天寒地冻的大兴安岭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它就会顶着雪,一丛丛地茂密盛开,且很快就能开得漫山遍野,直至把那片整整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白山黑水,彻彻底底都变成一片艳丽多姿的花的海洋。

但凡是大兴安岭的孩子,谁没在春天上山采过兴安杜鹃呢?它长得不高,小孩子都能轻易够到。它的花瓣还能吃,入口稍苦,但只略一细品,你就会喜欢上它的清凉和甘甜。大人们都爱说,吃它好,能润肺止咳,我们小孩子可不管这些,我们喜欢它,是觉得它好看,又好吃,不过谁都不会贪吃的,因为稍吃多点儿,你的嘴巴就可以往外直淌蓝黑钢笔水儿了。爱花的孩子,还会折上几根带回家,用罐头瓶儿装点水,把它插进去,它就会大大方方地在你的身边盛开如常。不过,你再爱它,再想留它,它也是留不住的,因为它的花期前后都不会超过20天,轰轰烈烈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它年复一年,每每如此。

这些年,是因为老了吧?一到春天,我总能有个晚上梦到它,漫山遍野的它、清香袭人的它、曾绽放在年少时我书桌旁的它……可跟扫帚梅不一样,作为林下灌木,它是跟我们大兴安岭的冻土、湿地、兴安落叶松、白桦、犴、棕熊、雪兔、黑嘴松鸦……相互制约、相互依存的,是我们那儿森林生物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何况,它一直没被大量人工栽植,我是没可能,把它带到自己身边来的……

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曾在他的《意大利之

旅》中写道:“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既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会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着的那个世界里去。”

就我个人经验而言,我觉得自己是在离开故乡多年以后,才慢慢发现自己对那片土地的眷恋的。正如同,也是在渐渐年长后,我才一点点逐渐懂得,每当直面新奇特别的风光、人、事的时候,自己之所以会有不断探究的底气和热情,正是源于心底一直都热热地揣着自己熟知、有把握的日常的一切,这一切,就像一座桥,让我还有可能同博大精深的世界相连――这世界真的并不是不大,不丰富,只是作为个体的我自己,太过渺小和单薄,以至于全然决绝不同以往的新世界,我想,或许自己此生都永远无力发现。

就好像远行在西北高原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都在新与旧、亲与疏、同与不同间辨识、浸泡、吐故纳新,且每每到最后,我总能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又回到了“老”路上,一次一次地,又回到我熟悉、深爱的“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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