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世界中的“管仲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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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第5期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Vol.7 No.5 2017年10月 Journal of Fujian Jiangxia University Oct.2017经典世界中的“管仲论相”
张艳丽1,巩曰国2
(1.2.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山东淄博,255000)
摘 要:“管仲论相”的故事在战国至秦汉诸子典籍中多有记载,各种思想流派从自身的学术角度对此事做出了定位和评价。
分析对这一故事多个文本载体的记述形式,探索古代思想家们重构故事情节、挖掘故事意义的过程,可以看出其代表问题的普遍性,更可看出诸子学派的学术主张及思想特征。
关键词:管仲论相;经典故事;借鉴
中图分类号:B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2082(2017)05-0079-08
古代历史上,曾经发生的一些故事被反复提及,并进行层次区分、焦点转化的再叙述,这类故事被称为经典世界中的人事物。
[1]古代学者对这类故事进行演绎与创作,加以有深度的解读和阐述,能够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从而在传承和塑造传统中发挥作用。
很多学者都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a管仲是春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其优秀的人才思想广为后人关注。
b管仲临终前病榻论相一事,是其系统人才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管仲论相”的故事在不同时期受到诸子学者的关注,思想家纷纷从学派的命题和思想立场出发,将其纳入论著典籍之中,对此做出评价和引申。
一、《管子》:故事的较早记载
管仲论相故事的较早记载,当推《管子》。
《管子》一书“非一人之笔,亦非一时之书,莫知谁所为”。
[2]南宋理学家朱熹认为:“想只是战国时人收拾仲当时行事言语之类著之,并附以它
收稿日期:2017-06-14
基金项目: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17CLSJ03);山东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J17RA071)
作者简介:1.张艳丽(1978—),女,山东金乡人,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副教授,史学硕士;
2.巩曰国(1971—),男,山东桓台人,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教授,文献学博士。
a 如陈少明的《“孔子厄于陈蔡”之后》(刊于《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陈璧生的《经典世界里的“直躬证父”》(刊于《现代哲学》2008年第4期)、曾海军的《“子在川上”之后——论经典世界中的情感体验》(刊于《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等。
b 论著方面有任重的《管子及诸子研究》(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版)、战化军的《管仲评传》(齐鲁书社2001年版)、齐秀生的《举贤尚功——齐国官制与用人思想研究》(齐鲁书社2005年版)等。
论文方面有耿相魁的《谈管子的选才用人思想》(刊于《行政人事管理》1995年第3期)、吴雪玲的《〈管子〉人才思想简析》(刊于《管子学刊》2001年第1期)、毕晓黎和张杰的《齐国的用人政策与齐国的兴衰》,(刊于《管子学刊》2002年第1期)、贾继海的《从〈管子〉一书和齐国的用人政策看人才强国战略的重要性》(刊于《管子学刊》2004年第2期)等。
书。
”[3]《管子》著书时间虽无定论,相对这一故事的其他文本来说,算是比较早的。
《管子》曾有两次提及管仲论相的故事。
第一次出现在第二十六篇《戒》中,“戒”,戒止、劝戒,文中以故事形式,铺张许多情节,讲述了管仲对齐桓公在治国、修身等各方面的劝戒。
在临终的时候,管仲对齐桓公的劝诫可谓全面而尽心,提出3个方面的谏言:指出齐国“相”的可供人选及缘由,不可忽视善处各诸侯国的关系,要求君主必须去除易牙、竖刁、开方等佞臣。
[4]366这些都是管仲辅佐国君治理国家的重要政治思想体现,其详细内容如下:
管仲寝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疾甚矣,若不可讳也。
不幸而不起此疾,彼政我将安移之?”管仲未对。
桓公曰:“鲍叔之为人何如?”管仲对曰:“鲍叔,君子也。
千乘之国,不以其道予之,不受也。
虽然,不可以为政。
其为人也,好善而恶恶已甚,见一恶终身不忘。
”桓公曰:“然则孰可?”管仲对曰:“隰朋可。
朋之为人,好上识而下问。
臣闻之,以德予人者谓之仁,以财予人者谓之良。
以善胜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善养人者,未有不服人者也。
于国有所不知政,于家有所不知事,必则朋乎!
且朋之为人也,居其家不忘公门,居公门不忘其家,事君不二其心,亦不忘其身。
举齐国之币,握路家五十室,其人不知也。
大仁也哉,其朋乎!”公又问曰:“不幸而失仲父也,二三大夫者,其犹能以国宁乎?”管仲对曰:“君请矍已乎?鲍叔牙之为人也好直,宾胥无之为人也好善,宁戚之为人也能事,孙宿之为人也善言。
”公曰:“此四子者,其孰能一?人之上也。
寡人并而臣之,则其不以国宁,何也?”对曰:“鲍叔之为人,好直而不能以国诎;宾胥无之为人也,好善而不能以国诎;宁戚之为人,能事而不能以足息;孙宿之为人,善言而不能以信默。
臣闻之,消息盈虚,与百姓诎信,然后能以国宁勿已者,朋其可乎?朋之为人也,动必量力,举必量技。
”��
管仲又言曰:“东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啮,我枷而不使也。
今夫易牙,子之不能爱,安能爱君?君必去之。
”公曰:“诺。
”管子又言曰:“北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啮,我枷而不使也。
今夫竖刁,其身之不爱,焉能爱君?君必去之。
”公曰:“诺。
”管子又言曰:“西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啮,我枷而不使也。
今夫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事君,是所愿也:得于君者是将欲过其千乘也。
君必去之。
”桓公曰:“诺。
”[5]
这一记载管仲临终论相的版本比较全面,面对齐桓公的相任咨询,管仲没有做出正面回答,而是由齐桓公提出备选人员,管仲否定了鲍叔牙、宾胥无、宁戚、孙宿,肯定隰朋,从而详细列出相任的标准和条件。
在摒除奸佞方面,管仲主动提出驱赶易牙、竖刁和卫公子开方,以免除齐国后患。
在选拔相的人才方面,管仲有破有立,可谓全面。
作为一部记载管仲言行和思想的典籍,该篇还列述了齐桓公对管仲谏言的执行情况,言明齐桓公没有听从管仲的临终建议,落得相当不堪的下场。
第二次管仲论相出现在《管子》第三十二篇《小称》中。
小称,尹知章注:“称,举也。
小举其过,则当权而改之。
”[4]433如此,则所谓“小称”,即管仲略举桓公之过,促使其改正之意。
重点是管仲在病重的时候,规劝齐桓公远易牙、竖刁、堂巫、卫公子开方等小人。
此皆有针对性的列举其过,进行忠告。
文中详细记载了齐桓公疑惑管仲建议的正确性,终未执行管仲的谏言,导致自身活活饿死、齐国内乱国势一蹶不振的局面。
该故事记述的重点,突出齐桓公的悔悟之心,得出国君“不终用贤”是导致一切恶果根源的结论。
管仲论相故事在《管子》中两个版本的记载,有极大的重复之处。
清代学者吴汝纶指出:“此与《戒篇》重复,而此为详。
”明代学者朱长春推测说:“‘有病’以下,文掇拾附益,定非一篇。
”[6]总的来看,管仲论相故事出现在《管子》中,目的是阐述管仲完善的治国思想,尤其是人才思想方面的理念。
《管子》对管仲论相故事的记载,基本包括了这一故事所涉及情节的3个要素:推荐隰朋做自己的继承人、极力要求驱逐国君身边的佞臣、齐桓公未听劝谏而身死国衰。
以后故事的文本,大致离不开这些情节的阐述、演绎和延伸。
二、道家视野中的故事
战国初年的道家典籍《列子》,在《力命》篇中列述了管仲论相之事:
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疾矣,可不讳云。
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
”曰:“不可。
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
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
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
”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
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
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
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
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
勿已,则隰朋可。
”[7]69-70
列子是战国初期道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不求名利,清静修道,终生致力于道德学问,主张循名责实,无为而治。
《力命》篇所探讨的主题是:在人的生活和事业中,成功与失败是经常发生的,主要取决于“力”还是取决于“命”?[8]通过讲述管仲与鲍叔牙之间的故事,列子认为人做什么与不做什么,不是个人的意愿所能决定的,而是客观事物自身内在的因素在起作用。
列子将成败的最后决定归之于命运,把命运归之于事物本身的自然而然。
命运本不需要操纵者,人要做的事情就是顺应这种趋势:“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
”[7]67列子借用管仲病重论相的故事,意在阐述管仲推荐隰朋任相而没有推荐鲍叔牙的理由,不是管仲内心重视隰朋而轻视鲍叔牙,而是情势所迫不得不重视前者而轻视后者:“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
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终;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
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7]70可见管仲并不是要轻视鲍叔牙,而是不得不轻视他;并不是要重视隰朋,而是不得不重视他。
开始时重视,有可能后来要轻视;开始时轻视,有可能后来要重视。
重视与轻视的变化,在于客观环境,而并不由自身,东汉学者张湛认为“皆天理也”[7]70。
庄子作为道家人物代表,吸纳了这个故事,记载在《庄子》第二十四篇《徐无鬼》中:
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
”曰:“不可。
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
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
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
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
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
以贤临人,末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
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
勿已,则隰朋可。
”[9]
“徐无鬼”是开篇的人名,全篇内容繁杂,夹带少量的议论,由十余个各不相关的故事组
成,中心议题并不明朗,但多数倡导“无为”思想。
其中管仲病中荐相的故事,详细描述了鲍叔牙和隰朋个性的特点对比,最终借推荐隰朋进而阐述无为而治的主张。
庄子认为,虽然单从个人品德而言,鲍叔牙是位清白廉正之人,但是在处世方面太过苛刻。
如果鲍叔牙负责治理国家,可能上会约束国君,下会忤逆百姓。
与之相反,隰朋在做事时,对上不趋炎附势,对下不区别卑微,有自知之明又能怜悯不如自己的人。
总之,隰朋对于国事一定不会事事听闻,对于家庭也一定不事事看顾。
鲍叔牙和隰朋两相对比,管仲选择了隰朋为接班人,这反应出管仲赞同隰朋的无为而治的做法,从而彰显了庄子“无为”思想的成效。
三、法家的角度
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子,对战国时期法家的思想和实践进行继承总结,提出中央集权君主专制的理论,注重功利考量。
在阐述治国的策略时,韩非子指明君主与臣下都有各自的责任和义务。
《韩非子·十过》中,韩非子指出君王经常会犯十种过失,这些过失包括行小忠、顾小利、贪愎喜利、耽于女乐等,然后用相应历史故事具体说明这种过失的危害性,借以警戒后世的统治者,避免重蹈亡国亡身的覆辙。
在论述国君第八种过失“过而不听于忠臣”时,韩非子以管仲论相做例子进行分析:
管仲老不能用事,休居于家,桓公从而问之曰:“仲父家居有病,即不幸而不起,政安迁之?”管仲曰:“臣老矣,不可问也。
虽然,臣闻之: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
君其试以心决之。
”君曰:“鲍叔牙何如?”管仲曰:“不可。
鲍叔牙为人刚愎而上悍。
刚则犯民以暴,愎则不得民心,悍则下不为用,其心不惧。
非霸者之佐也。
”公曰:“然则竖刁何如?”管仲曰:“不可。
夫人之情莫不爱其身,公妒而好内,竖刁自獖以为治内,其身不爱,又安能爱君!”曰:“然则卫公子开方何如?”管仲曰:“不可。
齐卫之间,不过十日之行,开方为事君,欲适君之故,十五年不归见其父母,此非人情也。
其父母之不亲也,又能亲君乎!”公曰:“然则易牙何如?”管仲曰:“不可。
夫易牙为君主味,君之所未尝食,唯人肉耳,易牙蒸其子首而进之,君所知也。
人之情莫不爱其子,今蒸其子以为膳于君。
其子弗爱,又安能爱君乎!”公曰:“然则孰可?”管仲曰:“隰朋可。
其为人也,坚中而廉外,少欲而多信。
夫坚中则足以为表,廉外则可以大任;少欲则能临其众,多信则能亲邻国。
此霸者之佐也,君其用之。
”[10]51-52
叙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韩非子有着意修饰的细节。
治国过程重在君臣之间的配合,在齐桓公提问委政何人时,管仲反问:“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
君其试以心决之。
”突出的是君臣关系。
从“忠”的角度来说,韩非子重在管仲对易牙、竖刁等奸佞之臣的防范。
在故事结束时,韩非子强调齐桓公前世霸业与去世凄惨结局的鲜明对比。
齐桓公不顾忠臣的谏言,一意孤行,最终身败名裂,为天下人耻笑,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也是后世统治者所应值得借鉴之处。
《韩非子》中还有一处重新解析管仲荐相的故事,出现在《难一》篇中。
“难”,辩难,是韩非子对前人成说的一种反驳,所驳观点都是基于对具体历史故事的评价之上。
在体例上,韩非子总是先引一段已有定论的历史故事,然后由“或曰”引出自己的议论和观点。
在描述完管仲论相的故事后,韩非子发表评论:
或曰:管仲所以见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
所以去竖刁、易牙者,以不爱其身,适君之欲也。
曰:“不爱其身,安能爱君?”然则臣有尽死力以为其主者,管仲将
弗用也。
曰:“不爱其死力,安能爱君?”是欲君去忠臣也。
��有赏者君见其功,有罚者君知其罪。
见知不悖于前,赏罚不弊于后,安有不葬之患?管仲非明此言于桓公也,使去三子。
故曰:管仲无度矣。
[10]266-268
韩非子认为,管仲临终前劝诫齐桓公的言论是不符合法度的,并针对管仲对齐桓公的劝谏,逐条进行严词反驳。
管仲认为竖刁、易牙“不爱其身,安能爱君”?但臣子当中确实“有尽死力以为其主者”,清代学者王先慎解释说:“尽死力亦不爱身也。
”[10]267若用管仲“不爱其身,度其不爱其君”的原则来推断,那管仲不能为公子纠而死来推断管仲不能为桓公而死,这样管仲本人也在应当清除的范围之内。
这属于儒家推己及人之爱的治国方式,是不可取的。
圣明的君主会根据百姓的欲望设置爵禄来让其立功,也会根据百姓的嫌恶施行刑罚来威慑他们,君臣相处即为“设民所欲以求其功”:“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
”[10]267君主在治理国家当中,能够做到赏罚分明,就不用担心自己有死后不葬的祸患。
管仲不明晰“庆赏信而刑罚必”的法律措施,也就不能阻止齐国重臣擅主的可悲结局。
韩非子以此来宣扬法家的赏罚法律理念,引导国君执行明确严厉的法律措施。
四、杂家的评判
《吕氏春秋》是战国末期秦相吕不韦组织门客编写的著作,对各家学说进行吸收和借鉴,目的即是综合各派学说的优势,为秦国统一六国进行思想指导,并期望实现长治久安。
《吕氏春秋·贵公》转述管仲论相故事: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病矣,渍甚,国人弗讳,寡人将谁属国?”
管仲对曰:“昔者臣尽力竭智,犹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于朝夕之中,臣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愿仲父之教寡人也。
”管仲敬诺,曰:“公谁欲相?”公曰:“鲍叔牙可乎?”管仲对曰:“不可。
夷吾善鲍叔牙,鲍叔牙之为人也,清廉洁直,视不己若者,不比于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
”“勿已,则隰朋其可乎?”“隰朋之为人也:上志而下求,丑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其于国也,有不闻也;其于物也,有不知也;其于人也,有不见也。
勿已乎,则隰朋可也。
”[11]8-9
《贵公》篇的目的在于阐述和分析君主治国、治天下“必先公”的道理。
统治者治理国家和天下时,只有做到“公”,才能实现“天下平”和“天下公”,才能把国家治理得安定有序。
而于此处记载管仲论相的故事,作者意在表明,相是一个国家的高级官员,人员的选择直接影响到国家的前途和命运,个人不能囿于自己的偏私而影响整个国家。
管仲秉持“公”心,没有举荐与自己私人关系密切的鲍叔牙,而把隰朋作为继任者的人选。
此外,《吕氏春秋·知接》对这个故事进行了解读: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曰:“齐鄙人有谚曰:‘居者无载,行者无埋。
’今臣将有远行,胡可以问?”桓公曰:“愿仲父之无让也。
”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启方。
”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又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又曰:“常之巫审于死生,能去苛病,犹
尚可疑邪?”管仲对曰:“死生命也,苛病失也。
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
”公又曰:“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曰:“诺。
”��此不卒听管仲之言也。
桓公非轻难而恶管子也,无由接见也。
无由接,固却其忠信,而爱其所尊贵也。
[11]184-186
《先识览》主要论述贤者洞察世事之事,“先见其化而已动”[11]183,从而阐述君主尊贤、任贤的道理,各篇多以历史故事加以佐证。
《知接》篇发挥“智者,其所能接远也”[11]184的主旨,指出智者能够预见未来,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愚者不能预见未来,即便是告诉了他以后的事,他也不会相信。
通过引用管仲临终建议驱逐佞臣的故事,著者力证齐桓公没有接受管仲的意见而导致死后的悲剧,这是统治者应该引以为戒的事情。
齐桓公不是厌恶管仲本人,更不是轻视灾难,而是他的智力无法达到预见事物将来发展变化的程度。
智力无法达到预知的程度,齐桓公当然就不会真心实意接受管仲的忠谏之言。
五、汉代的发挥
管仲论相的故事在诸子典籍中多有记载,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在编著光照后世的《史记》时,也把这一事件载入史册。
《史记·齐太公世家》曰:
(桓公四十一年)是岁,管仲、隰朋皆卒。
管仲病,桓公问曰:“群臣谁可相者?”管仲曰:“知臣莫如君。
”公曰:“易牙如何?”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
”公曰:“开方如何?”对曰:“倍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
”公曰:“竖刀如何?”对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
”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专权。
[12]1492
“世家”是《史记》中记载侯王家世的传记,《齐太公世家》位列世家第二,主要讲述了西周和春秋时期姜氏齐国600多年的兴衰史。
其中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就春秋首霸之功,在位长达43年,故对他的记载比较详细。
司马迁把管仲荐相这一故事进行了取舍,重点放在管仲建议驱逐易牙、竖刁、开方三佞臣方面,并详细记载了齐桓公病重及死后五子争位的混乱局面,而对管仲推荐隰朋却只字未提,仅用“是岁,管仲、隰朋皆卒”[12]1492表示二者的相位继承关系。
可见,司马迁在处理这部分史事时,更想为后人提供历史借鉴,故于此处着墨甚多。
到了西汉末年,学者刘向根据皇家藏书和民间存有的图籍编成《说苑》一书,选编一些先秦到西汉时的传说和历史故事,借以阐述儒家的政治思想和道德观念。
其编书目的是研究历代治乱之道,希望刘汉皇帝重道、尊贤、贵德、听谏等,以解决日益尖锐的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巩固刘氏政权,重振刘氏雄风,阻遏外戚、宦官篡权的阴谋。
《说苑》的第十三卷《权谋》篇中,刘向征引了管仲论相这一故事: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若弃寡人,竖刁可使从政乎?”对曰:“不可!竖刁自刑以求入君,其身之忍,将何有于君。
”公曰:“然则易牙可乎?”对曰:“易牙解其子以食君,其子之忍,将何有于君。
若用之,必为诸侯笑。
”及桓公殁,竖刁、易牙乃作难,桓公死六十日,虫出于户而不收。
[13]357-358
开篇之处,作者阐述了“权谋”的概念、做法和功用,指出这是圣明君主应该具有的品质:“圣王之举事,必先谛之于谋虑,而后考之于蓍龟。
”[13]345圣明的帝王做事情,一定要首先从谋略上仔细思虑。
作为一个擅长权谋的人,要详察忠诚与奸诈的本原,并以此立身处世:“知命知事而能于权谋者,必察诚诈之原,而以处身焉。
则是亦权谋之术也。
”那些智慧的人做事情,由于注重预先防备,唯恐考虑不周,做事不会受挫折:“由重其豫,惟恐不及,是以百举而不陷也。
”[13]346对于刘氏统治者来说,齐桓公的做法深以为戒,正是因为没有接纳管仲正直的谏议,没有分辨清楚忠诚和奸诈的本质,最终导致国衰身死的悲剧。
六、余论
由此可见,先秦时期流传的一些经典故事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会不断出现讲述和重新解读。
不同学派的精英代表根据思想立场和社会需求,对这些故事添加一些细节和场景,提出不同的评价体系,以期承载新的情感和思想内容。
直接记述或点评管仲论相故事的典籍,主要有法家的《管子》《韩非子》,道家的《列子》《庄子》,杂家的《吕氏春秋》,正统的史书《史记》,及内容庞杂、糅合各家思想的《说苑》等。
对管仲论相故事的讲述,因受学者的兴趣点、分析角度及信息完整性的影响,各个版本有所差别。
《管子》重在阐述管仲治国思想中人才观念的系统性,《韩非子》则分析出君臣之间的相处之道。
《列子》认为做事情要顺应客观形势,《庄子》重申“无为而治”的理念。
《吕氏春秋》落笔于贤者的高明预见性,《史记》是一种比较接近史实的描述,而《说苑》意在证明圣明国君做事权谋的重要性。
先秦至西汉时期,各家学派对管仲论相故事进行转载并详细阐述,由此可见这个故事极具流传性。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无论是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时代,还是封建一统的王朝时期,管仲论相的故事能够吸引各派思想家的注意。
学者们以此为切入点,从不同角度把这一故事进行分析阐述。
这一故事的魅力,不在于它提供某种一致同意的价值取向,而在于它呈现出多种阐析的可能性,这是激发后人持续思考的不断泉源。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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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 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