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象牙塔”走向市场和大众全球化时代的世界高等教育改革

从“象牙塔”走向市场和大众全球化时代的世界高等教育改革
文本刊记者方兆玉
2013年，英国发布了《英国大学教育趋势报告——罗宾斯报告再检视》。

对发布于1963年、为英国现行高等教育体系定调的《罗宾斯报告》进行了回顾，并将其置于当下英国高等教育市场化的时代背景下进行“检验”。

报告对英国高等教育大众化以来的成果给予了充分肯定，但也对市场化冲击下英国高等教育重科研、轻教学，重授课、轻研讨，贫富家庭子女入学机会不均等，以及国家财政紧缩、学费高昂的情况下“准来筹措学费”“如何偿还学费”等问题进行了透视。

报告中还多次重申了著名的“罗宾斯原则”：所有掌握了足够的知识，有足够的能力，并有意愿上大学的孩子都应被给予上大学的机会。

2012～2013学年，英国的高等教育经费总额为80亿英镑，2014～2015学年，这个数字将增加到接近90亿英镑，根据OECD的调查，这是第一个能为高等教育持续性地筹措经费的欧洲国家。

但其实，英国高等教育远未达到“不差钱”的境界。

反而是政府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享受了高等教育益处的大学生应当且必须为其所受的优质教育付费”。

这既是英国高等教育急速扩张以来不得不面临的现实问题，也成为其市场化改革取向的一个主动因。

2011年，英国商务、创新和技能部公布了新的高等教育改革白皮书——《高等教育：把学生置于体系中心》(Higher Education: Students at the IHeart ofthe System)。

白皮书提出把学生置于消费者中心地位，打造物有所值的高等教育。

为此，必须开放高等教育，允许新的市场主体进入，建立多元、响应的高等教育新机制；同时必须改革高等教育行政管理体制，建立一个更加简化、更加透明的高等教育监管新体系。

白皮书以全新的视角，赋予教育行为主体（学生、高等教育机构、教育监管部门）以市场职能，展示了英国高等教育从“象牙塔”到“市场化”的改革路径。

白皮书的推出反映了英国高等教育自20世纪80年代大众化加速发展以来，传统意义上经院哲学、象牙塔式的高等教育模式正在向市场化转向。

高等教育改革：要收费，也要物有所值
英国学生调查全国委员会2010年的调查显示，英国高校中82%的学生对课程感兴趣，83%的学生对课程教学“满意或非常满意”。

然而，该委员会也强调，在与学习体验密切相关的一些关键因素，诸如评价和反馈方面，学生的满意度却很低。

因此，白皮书指出高等教育应该持续改进课程的设计和内容以及学生学术经验的质量，使学生获得物有所值的高等教育。

一是为学生提供充分的、公开的高等教育信息。

白皮书指出，高等教育改革的目的就是要使高等教育体系对学生和雇主做出更好的回应，而这取决于不同高校和课程高质量信息的可获得性。

为此，每所大学应在其网站将其最低要求以及课程费用等关键信息对学生、家长和用人单位公开。

二是增进学生的经验，打造更优质的毕业生。

白皮书指出，改进学生学术经验的质量和提高他们的教育成果是高等教育改革的主要目的。

因此，白皮书提出了多项改革方案以促进这一核心目标得以实现。

制订高校学生宪章，保障学生的教育期望得到满足。

白皮书认为，各高等教育机构应该有一份学生宪章，或类似的高层次的声明，以表明大学和学生的相互期望。

章程应该包括明确的信息，且注明如果预期的标准没有得到满足应该怎么办，并在《课程手册》和《大学条例》中提供更详细的信息。

通过调查和评价改进教学质量、刺激竞争。

学生调查全国委员会专门针对大学最后一
年的学生就教学质量和学习经验展开调查。

调查的内容包括教学质量和讲师传授知识的能力、评价和反馈过程、学术支持和学习资源、课程质量的整体满意度。

这些反馈信息将有望推动高等教育机构审查和持续改进质量。

改进质量保障体系。

英国对教育质量保障的高度重视受到全世界瞩目。

其于1997年建立的高等教育质量保障署在高等教育外部质量保障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也遭到了强烈的批评。

从2011年9月起，质量保障署每个机构审查小组都包括一名学生，以此增强学生的发言权，并规定在总结报告中需提及学生组员及其导师的意见。

此外，质量保障署还建议高等教育机构依据审查结果，鼓励学生参与学校未来行动计划的设计。

从2012～2013学年起，质量保障署开始对高等教育机构提供的公开信息进行正式的审定。

通过雇主参与提高学生的经验和毕业生的质量。

雇主参与高等教育可以有多种模式。

个别雇主或雇主团体可以与当地的高等教育机构合作；产业部门的代表可以参与制订课程标准，以确保教学内容或格式符合专业的认证标准；行业技能委员会可以支持雇主和高等教育机构发展在高校、行业统一的认证或考评方式。

高等教育大众化：收益多，弊病也多
市场论、技术论、实用论在这份高等教育改革白皮书中表露无遗。

而在著名的以扩张高等教育为主基调的《罗宾斯报告》中，高等教育的实用主义和知识论取向是同等重要的。

罗宾斯认为：一个国家受过训练的劳动力的储备程度的确和该国人均生产率水平高度相关；然而在追求知识和价值这个维度上，高等教育还应作为宽泛意义上公民教育的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

其实，高等教育学费、大学毕业生的收入“红利”、国家受惠于大学毕业生的“额外收入”等经济问题在《罗宾斯报告》中也有提及。

1963年，当《罗宾斯报告》发表时，全英只有21.6万全职高等教育在校生，包括13万大学生。

罗宾斯当时预计，到1980～1981学年，高等教育在校生人数会扩张到55.8万人，包括34.6万大学生。

事实情况是，1980～1981学年，全英高等教育在校生人数为53.5万人，大学生30.7万人，和罗宾斯的预计有些出入。

细加分析，还能发现，是大学高昂的学费将大多数候选人拒之门外。

而人们接受高等教育的热情却在花费较少的职业学院、技术学院、教师教育学院得到了充分体现。

和罗宾斯的预计相比，入读大学之外高等教育机构的人数多出了19，000人！可见，学费是高等教育改革和发展始终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

但投入的回报还是可观的。

尽管罗宾斯曾担心，大学扩张会带来高等教育收益的锐减，意即当更多的大学毕业生流向劳动力市场，那么大学教育每增多一年，能给这些劳动力带来的经济收益会受到影响。

不过，社会作为整体还是可以从中受益的。

但事实证明，尽管过去几十年来，英国高等教育规模扩张了7倍，但可观的“高等教育红利”依然存在。

根据最近的相关研究，大学毕业生在其职业生涯中比非大学毕业生多挣10多万英镑（其中男性16，8万英镑，女性25.2万英镑）。

英国国家财政也从中获利颇丰。

据统计，一个接受过大学教育的男性劳动力一生为英国国库多上缴26万英镑税收，而上过大学的女性劳动力贡献更大，为31.5万英镑。

另有研究显示，在1982～2005年，英国20%的经济增长可归功于大学毕业生。

如果采用较为间接的经济分析方式，我们也能看到，当一国劳动力人口中的大学毕业生比例增加一个百分点时，该国长远的劳动生产率水平就能增加0．2～0.5个百分点。

这就意味着，在1994～2005年间，英国至少三分之一的劳动生产率增长应归功于该国这段时间活跃在劳动力市场上的大学毕业生。

更令人称奇的是，大学毕业生劳动力的供需在此期间也大致平衡，也就是说，英国劳动力市场和高等教育系统基本同步成长，并没有出现此前担心的大学毕业生劳动力过剩的局面。

这就意味着个人和社会都从高等教育的扩张中受益了。

除了经济，教育自身也从中受益。

英国商务、创新和技能部的调查表明，大学毕业生
更愿意参加投票，更乐于参加志愿者活动，更宽容，更少产生抑郁情绪，不太会饮酒过度，更少抽烟，更少参与犯罪活动，活得更长。

并且，不止在英国，在所有发达国家，高等教育和上述表现的相关性都十分明显。

那么当时，罗宾斯是怎么决定高等教育应当以何种速度、何种方式扩张到何种程度呢？在众多经济学家呈递上来的估计手段中，有两种进入了罗宾斯的最后名单：一种是从市场需求角度，估计就业市场需要多少大学生劳动力；另一种是从高等教育需求出发，估计有多少中学毕业生有能力且有意愿上大学。

作为一个自由市场理论的坚定信奉者，罗宾斯认为对就业市场做出长期预期十分“不可靠”，但对高等教育需求做出评估则是可行的。

而且这种评估方式将学生放在高等教育规划的中心，并认为大学毕业生能够改变就业市场的结构和状态。

这份为高等教育扩张开出的颇为大胆的“处方”得到了英国公众空前的支持。

因此，尽管该报告意味着此后十年投入在高等教育上的经费翻番，英国政府还是在其发布当日就宣布接受报告中的主要建议和措施。

然而，高等教育大众化催生的问题并不比成就少。

首先，大学扩张造成高等教育资源的整体性紧张。

以前几人一组、最多十几人一组的研讨班变成了“超级课堂”。

一个稍微知名点的教授面对大礼堂里的200名本科生讲课，也不会觉得惊讶。

此外，对需求类型和趋势的误判也导致了结构性的资源紧张。

《罗宾斯报告》中有两个假说：增多的大学就读名额很大一部分集中在科学和技术专业；高等教育机构中女生的人数和比例都将得到大幅提升。

这两个预测结合起来的结果就是，很多新增的高等教育机构在校女生会去攻读科学和技术相关专业。

这就要求社会氛围、文化、态度以及基础教育阶段的教学方法发生相应改变，但这种观念、文化或教育法上的变迁或转变在同一时间跨度内是很难实现的。

事实上，女生们去得更多的是人文或艺术学院，由此带来科学或技术相关专业资源的超前配置和人文艺术类学院申请人数过多、资源严重不足的问题日益严峻。

进一步分析，过多地上大课的确不适合高等教育机构。

大学和中小学最大的区别在于培养学生的独立性。

可以想见，大学毕业后，绝大部分人在绝大部分场合都必须靠自己的经验和智慧独立工作，“用勺子喂养”的培养方式不适合他们。

20世纪60年代，人文、社会研究、应用科学专业的大学生平均每周分别有26小时、23小时、20小时的独立学习时间，但是今天，对于所有专业的大学生来说，独立学习时间已经减少了5个多小时。

从这个角度来说，资源紧张直接导致了高等教育质量的滑坡。

更让人忧心的一点是，随着高校的扩张，教学和科研这两极反而出现了让人费解的偏移。

照理来说，学生人数多了，教师们应该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教学上。

但英国高等教育的经费拨付方式却轻教学、重科研，导致在此后的几十年间，教师们花在教学上的时间越来越少，花在科研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更多的学生却占用着教师更少的有效时间，岂不是咄咄怪事？
还有一点就是教育公平问题。

尽管今天英国的大学普及率己经很高了，但贫富差距依然严重。

据英国教育统计署的数据，来自英国最富裕家庭的18～19岁年轻人读大学的比例是63%，而来自最贫穷家庭的同龄人就读于高等教育机构的比例则只有22%。

市场力量和“罗宾斯原则”之间的角力：柔性供给、按照未来收入付费
市场的原则是让付得起钱的学生去读挣钱多、迎合市场路子的专业和学校，“罗宾斯原则”是让有能力者上想上的大学。

两者之间如何平衡？
英国在很长时期内是不收学费的。

到1980年，大多数大学90%以上的经费仍由政府提供。

然而自从1979年保守党领袖撒切尔上台之后，由于两次石油危机的影响，英国被迫在所有公共领域开始改革，高等教育也实施了“类市场化”( quasi- marketization)政策。

1990年开始实施的《教育（学生贷款）法案》规定学生必须“缴费”上学。

但即使在工党领袖布莱尔上台之后的2004～2005学年，学费的最高限额也只有1150英镑。

然而从2006年开始，
英国高等教育的学费上涨了近3倍，从原来的1000多英镑飙升至每年3000英镑。

2009年国际金融危机以后，英国负责大学与技能的国务大臣戴维·威利茨在议会下院宣布，联合政府提议将大学的学费上限由目前的每学年3290英镑调至9000英镑，并计划从2012年开始实施。

2011年颁布的这份《高等教育白皮书》即反映了这样一种变化，并确认学生就是高等教育资源的消费者，谁受益，谁付费。

白皮书指出，高等教育的资金应由全日制在读大学生主要以贷款方式来支付。

因为平均来讲，大学生比非大学生在未来的收入要多得多。

因此，假如大学生在未来获得一个更好收入的职位，那让他们毕业后根据收入来偿还贷款就显得更为公平。

不过，在新的贷款体系下，学生不必预付学费，而且偿付贷款的收入门槛也从现在的15，000英镑提高到21，000英镑。

此外，新的贷款偿付体系与借款人的收入相联系，以确保还款是建立在偿付能力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债务的多少。

那些高收入的毕业生将偿付他们全部的学费，但那些终其一生都处于最低收入的毕业生的还款总额将比当前制度下要低。

这种经费筹措和偿还方式其实早在1963年发布的《罗宾斯报告》中就被提及，只不过当时没有得到采纳。

作为市场力量的平衡，英国政府也授权公平入学办公室，允许高校以柔性路线接受潜在学生进入高等教育机构。

两年制快速荣誉学位(two-year acceleratedhonors degrees)即为其中一种解决方案，以帮助学生降低学费成本和吸引那些代表性不足的群体入学。

白皮书中还提出了一整套的改革方案，特别引进了一个由英格兰高等教育基金委员会管理的“核心+边缘”的柔性供给模式，在2012～2013学年释放大约85，000个学生名额供高等教育机构竞争。

这一模式分为两部分：在核心分配部分，所有机构可以自由地、无限制地招收A-level成绩在AAB及以上的高分学生，估计这部分大约有65，000个名额。

另外划出一个边缘模块，空出大约2万个名额支持那些质量好、有效益以及平均学费在7500英镑以下的高等教育专业。

这将使继续教育学院、新的市场参与者和其他非传统教育机构更容易吸引学生，扩大高等教育需求的满足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