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诗亡”之论新解
《孟子》卷2梁惠王章句下诗解3忧民之忧流连荒亡
《孟子》卷2梁惠王章句下诗解3忧民之忧流连荒亡展开全文《孟子》卷2梁惠王章句下诗解3忧民之忧流连荒亡题文诗:齐宣王见,孟子雪宫.王曰贤者,有此乐乎?孟子曰有,人不得则,诽其上矣.诽其上者,然其非也;为民君上,而不与民,同乐亦非.乐民之乐,民乐其乐;忧民之忧,民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其未之有.昔齐景公,问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可,比先王观?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以适,诸侯巡狩,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述职,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种,而补不足,秋省敛获,而助不给;夏谚有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筹粮,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逆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返谓流;从流上而,忘返谓连;从兽无厌,谓之曰荒;乐酒无厌,谓之曰亡.取之无度,不义而亡.先王也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先王真情,忧民所忧.治国有常,利民为本,景公大戒,出舍于郊,于始兴发,补民不足.【原文】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1。
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
人不得,则非其上矣。
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2,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齐宣王在他的别墅雪宫里接见孟子。
宣王问道:“贤人也有这种快乐吗?”孟子答道:“有的。
他们要是得不到这种快乐,就会非议他们的统治者的。
得不到快乐就讲统治者的坏话,固然不对;作为老百姓的统治者有快乐而不与老百姓一同享受,也是不对的。
把老百姓的快乐当作他自己的快乐的,老百姓也会把他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把老百姓的忧愁当作自己的忧愁的,老百姓也会把他的忧愁当作自己的忧愁。
以天下万民之乐为乐,以天下万民之忧为忧,这样还不能使天下归服于他的,是从来不曾有的事。
”【注释】(1)雪宫:齐宣王的离宫(别墅)。
孟子原文及注释译文
古诗《孟子》原文及注释、译文原文:孟子宋代 王安石沉魄浮魂不可招,遗编一读想风标。
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
注释:孟子:名轲 约公元前的年约公元前年),字子舆。
战国时期邹国 今山东邹城市)人。
鲁国贵族孟孙氏的后代。
曾受业于子思的学生,继承和发展了孔子的德治思想,发展为仁政学说,成为其政治思想的核心。
他四处游说诸侯,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
但孟轲所如不合,退与万章之徒序 诗》、 书》,述仲尼之意,作 孟子》七篇。
史记孟子传》)为儒家重要经典之一。
沉魄浮魂:指逝去的魂魄。
魂魄:古时谓人的精神灵气。
人死后,魂升于天,魄》于地。
不可招:指人死不能复生。
招:招魂。
唐人李商隐 奠相国令狐公文》:圣前夫子,廉前伯夷。
浮魂沉魄,公其尚之。
遗编:指 孟子》一书。
风标:风度,品格。
举世:世上所前的人。
迂阔:迂腐而不切实际。
史记孟子传》:孟子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
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
续资治通鉴长编》载,治平四年九月戊戌,招安石为翰林学士。
神宗谓吴奎曰:安石真翰林学士也。
奎曰:安石文行,实高出于人。
神宗曰:当事如何?奎曰:恐迂阔。
神宗弗信,卒招用之。
安石 答孙少述书》云:某天禀疏介,与时不相值,生平所得,数人而已。
故:固,毕竟。
斯人:此人,指孟子。
寂寥:寂寞。
唐明皇之妃江采蘋 谢赐珍珠》: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收起(的的)。
译文:古代圣贤的孟子早已去世,他的魂魄也无法招回,只前他的遗作永世长存。
每次阅读其经典,就能想见他生前的风度与品格。
不怕被人视作迂腐,因为前孟子安慰自己,从而让寂寞的灵魂充满活力。
孟子“《诗》亡然后《春秋》作”新释
关键词:《 诗》 ;《 春秋 》 ;周公;孔子 中图分类号:K 2 0 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 6 7 2 - 3 1 0 4 ( 2 0 1 3 ) 0 5 — 0 0 9 0 — 0 5
《 孟子 ・ 离娄下》云: “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 ,诗亡 然后 《 春 秋》作 。 ”对孟子 “ 《 诗》亡然后 《 春 秋》作 ” 这一命题 ,前人大 多只在字面疏解 ,也有的试 图抉发 其 奥义 ,但语焉不详 】 ( 钔 。本 文认 为,孟子这一命题
有 如下三方面 的含义 。
《 诗》 ,《 诗经》里 的 《 国风 》即是代表。
从 《 孟子》上下文来看 。“ 《 诗 》亡然后 《 春 秋》 作” ,孟子接着 说:“ 晋之 《 乘》 ,楚之 《 祷杌》 ,鲁之
《 春秋》 ,一也 。 ”各国都有 叫做 “ 春秋 ”的史书 ,晋
国的叫 《 乘》 ,楚 国的叫 《 椿杌 》 ,鲁 国的仍 叫做 《 春
晰之 处 ,钱穆先 生指 出:“ 当西周之 时,不仅列 国无
这要从 《 诗经》的 内容说起 。《 大雅》其 实都 是记 载 历史的诗歌 ,比如其 中的 《 生民》 、《 公刘 》 、《 绵》 、 《 皇矣》 、《 大 明》从周代始祖后稷到公刘 再到文 王,
反复歌颂 。《 大 明》不仅叙述文王武王之功 ,还描述了 历史上有 名的牧野之战 ,写得绘声绘色,雄伟壮 观。 这种 以诗记史的方法是一种很古老的传统, “ 各原始 民
收稿 日期 :2 0 1 3 - 0 3 - 1 1 ;修 回 日期 :2 0 1 3 — 0 6 — 2 4 基 金项 目:第 5 3批 中 国博 士后 科学 基金 面上 资助项 目( 2 0 1 3 M5 3 0 8 2 9 ) ;教育 部人 文社 科规划 基金 项 目 “ 先 秦亡佚 子 书辑考 ”( 1 3 Y J A Z H0 0 5 ) 作 者简介 :杨 栋( 1 9 8 2 - ) ,男 , 山东郓 城人 , 中国社 会科 学 院文学 研究 所博 士后 ,黑龙江 大学 文学 院讲 师 ,主要研 究方 向:先秦 两 汉文 学与 文献 曹 书杰 ( 1 9 5 4 一 ) ,男, 吉林大 安人 ,东 北师 范大学 文学 院教 授 ,博士 生导 师,主 要研 究方 向 :中国 古典文 献学 .
孟子“《诗》亡然后《春秋》作”重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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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银 琴 : 子” 诗 》 然 后 春 秋 》 重 诂 孟 《 亡 作
的事 情废 止 了,诗 》 就 没有 了 ;诗 》 《 也 《 没 有 了, 子便创 作 了《 孔 春秋 》 ” 。 从 上 引材料 可知 , 代 学者 几 乎 无 一 例 外 历 的读“ ” 《 》 。但 是 ,诗 》 诗 为“ 诗 ” 《 中绝大 部分《 国 风 》 品产 生于 春秋时 代 , 春秋 》 “ 呈 共 作 与《 之 作” 时性存 在 。“ 诗 》 《 亡而《 春秋 》 ” 作 所反 映 的历 时 性 的承递 关 系与 事 实 不符 。那 么 , 尊 重 孟 子 在 立 论 的真实 性 时 , 如 何 阐 释这 一 命 题 ?它 究 应
竟 表 达 了怎 样 的 历 史 内 涵 ? 在 围 绕 “ 熄 诗 亡 ” 迹 说 形 成 的 争 论 中 , 确 理 解 “ 亡 ” “ ” 意 正 诗 之 诗 的
来 的 。这 一 推 论 可 以得 到 训 诂 学 上 的 证 明 。 《 南 子 ・ 言 训 》 诗 之 失 僻” 诱 注 :诗者 , 淮 诠 “ 高 “ 衰 世 之 风 也 , 邪 而 以 之 正 。 又《 论 训 》 云 : 故 ” 汜 注
这 段 看似浅 白的文字 , 于理解 上的歧误 , 由
曾引 发 了经 史 学 家无 数 的 争论 , 出现 了许 许 多 多 不 同 的解 释 。在 众 多说 法 中 , 代表 性 的 有 具
如 下几 种 :
汉 代 赵 歧 《 子 注 》 : 太 平 道 盂 云 “
《 》 后 。《 》 , 风 》《 》 《 》 雅 : 诗 者 《 、雅 、颂
《 秋 》 一 也 。其 事 则 齐桓 、 文 , 春 , 晋 其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申述
深 入洞悉 了孟 子此 言所指 向 的历史 事 实之 后 , 我们 才 有 可 能更 准 确全 面地 把握 并 理 解 孟子 “ 王者 之 迹熄而 《 》 ” 诗 亡 的真切 内涵 。对此 , 古人有 不少 说法 , 姑举数 例 。 “ 者之迹 , 王 即所 谓 天子之 事也 。西周 盛时 , 礼乐征 伐 自天 子 出 , 其政 教 号令 布 诸天 下 者 , 凡 皆 王迹也 。迨平 王东 迁之后 , 衰微 已甚 , 政教 号令不 复行 于天下 , 王迹熄 矣 。 _ ‘ 西周盛 时 , 而 ” ( 盖 踮 文 武之典 制 , 下所 共守也 。天子之号 令行 于天下 , 天 罔敢 有弗遵 也 , 故其朝 会宴享 之乐 , 与夫 受厘 陈戒 之辞, 皆有 以发 先德 尽下情 , 政粲 然具在 … …迨 其末 年 , 益甚 , 下不复尊 周天 子 , 器而 已 。 王 衰微 天 虚 朝 会礼废 , 卿大 夫亦靡所 献纳 ,黍 离》 降为 风 , 公 《 遂 与列 国无异 而雅 亡 矣 。盖 至 是礼 乐征 伐 自诸侯
收 稿 日期 :0 9— 5— 9 20 0 2
作者简介 : 国宏(9 0一) 男, 祁 17 , 宁夏 彭阳人 , 北方民族 大学文 史学院副教授 , 士, 博 主要从 事 中国文 学批 评 史
研 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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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由敬天事神转 向敬天保民, 自身的价值在历史的幕布上开始凸现出来。在我们今天看来 , 人 这套 王朝礼 乐制 度不过 就是 一种 “ 治术 ” 已 , 言之 , 旨在 于维 护 周 王室 统 治 的政教 文 明。但 是 , 而 换 即 我 们还当明晓这是一套产生于两千多年前的制度和文明 , 以, 所 我们应对其保持相 当的敬意。细言 之, 这套礼乐制度又大致可分为如下几个方面 : 其一 , 周公制礼作乐。《 左传 ・ 文公十八年》 “ 云: 先 君 周公 制周 礼 日 :则 以观 德 , 以处 事 , 以度 功 , 以食 民。 ‘ 德 事 功 ” 考 之 传世 文 献 , 为较 早 称 此 述 周公制 礼作 乐 的记 载 。关 于周 公 制礼 作 乐 的 因 由 , 汉 书》 载 : 乐 以 治 内而 为 同 , 以修 外 而 《 有 “ 礼 为异 ; 同则和 亲 , 则相 敬 ; 异 和亲则 无怨 , 敬 则不 争 。 _( 畏 ”6 ”也就 是 说 , 公设 计 这 套 礼乐 制 度 是 J 周
孟子“诗亡然后《春秋》作”再议
第43卷第5期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Vol.43No.52023年9月Academic Forum of Nandu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Sep.2023收稿日期:2023-05-10基金项目: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之江青年专项项目 ‘左传“历史观与当代意义 ,项目编号:22ZJQN44YB ㊂作者简介:陈鸿超(1987 ㊀),男,浙江省温州市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史学史和历史文献学研究㊂①顾颉刚先生说: 他(孟子)只看见‘诗经“与‘春秋“是代表前后两种时代的,不看见‘诗经“与‘春秋“有一部分是在同时代的㊂ 顾颉刚主编‘古史辨“第三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60页㊂孟子 诗亡然后‘春秋“作 再议陈鸿超(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㊀㊀摘要:‘孟子㊃离娄下“所言 诗亡而‘春秋“作 之 亡 当读为 妄 ㊂ 诗亡 不是指颂雅亡㊁诗教亡㊁抑或采诗之制亡,而是指诗学乖乱㊂东周礼乐崩坏,原有官方的诗学体系被打破,诗不再有一个正统的制度和封闭的渠道来保证文本传承和诗义理解的统一性,因而出现解释淆乱无章,使用恣意妄为,言志放辟邪侈,文本错乱无序之乱象㊂为此,孔子在重视儒家诗教的同时,笔削鲁史作‘春秋“进一步发挥彰善瘅恶㊁端正风气的作用㊂‘春秋“不仅言简意赅㊁褒贬直接,而且庄严神圣㊁令人敬畏,在乱世中发挥了 令乱臣贼子惧 的震慑作用㊂关键词:孟子;孔子;诗;‘春秋“中图分类号:K23㊀㊀文献标识码:A㊀㊀文章编号:1002-6320(2023)05-0019-08㊀㊀凡研习‘春秋“者,必熟知‘孟子㊃离娄下“中有这样一段话:㊀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㊂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㊂其事则齐桓㊁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㊂[1]2727-2728此段文字虽寥寥数语,却包含重要信息,交待了 孔子成‘春秋“ 的社会成因与学术背景㊂由此可知, 诗亡 是 ‘春秋“作 的前提;而 ‘春秋“作 又是 诗亡 的延续㊂但从中引出一个问题:明明东周诗学盛行,大量诗文仍流传至今,那么 诗亡 该如何解释?这让历代学者争论不休,使之成为‘春秋“学史上的一大疑案㊂以往学者大都把注意力放在 诗亡 之 诗 字上,把 诗 解释为雅㊁颂㊁诗教㊁采诗之制等,然置诸孟子语境与诗学环境,均未达圆通㊂从孟子之言可知, 诗亡 作为一个历史现象和诗学状况,直接推动了‘春秋“创作,那么其解释更当偏重在 亡 字上㊂但长久以来,学界大都把 亡 作 丧失 或 消亡 之意,并未有太多讨论㊂本文拟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尝试把关注点放到 诗亡 之 亡 字上,认为此处 亡 当读为 妄 ,意为 乱 ,并以此进一步深入探讨‘春秋“为何能接替诗的原因㊂以下不揣谫陋,祈请方家指正㊂㊀㊀一㊁历代解释 诗亡 的局限与思考㊀㊀按孟子之言, 诗亡 与‘春秋“的出现一先一后,那么 诗亡 含义就是理解‘春秋“之作的关键㊂如果按传统解释,把 亡 理解为 丧失 ,那么 诗 就不能简单理解为诗文或诗的创作㊂因为,若是指诗文佚失,诗三百今日便无从得见,若是指诗不再创作,那目前所见‘诗“中亦有成文于春秋之时,与孔子作‘春秋“时代有重叠,这便和 诗亡而‘春秋“作 所反映的历时承递关系不符①㊂故而历代学者大都认为 诗亡 之 诗 应该南都学坛2023年第5期是有所特指,但所指为何,则又聚讼纷纭㊂归纳而言,主要有以下三种观点㊂1. 颂 或 雅 亡㊂如赵岐云: 太平道衰,王迹止熄,颂声不作,故诗亡㊂ [1]2727-2728程颐云: 王者之诗亡,雅亡,政教号令不及于天下㊂ [2]737这之中,郑玄最早提出 雅亡 的具体形式 降 雅 为 风 ㊂比如他对‘王风㊃黍离“的解释: 幽王之乱而宗周灭,平王东迁,政遂微弱,下列于诸侯,其诗不能复雅,而同于国风焉㊂ [3]2.陈诗㊁采诗之制亡㊂如魏源说: 王者驭世之权,莫大乎巡守述职㊂天子采风,诸侯贡俗㊁太师陈之以观政治得失,而庆让㊁黜陟行焉㊂故诸侯不敢放恣,而民生赖以托命㊂是陈诗为王朝莫大之典,黜陟为天王莫大之权㊂周自宣王以前,举行不废㊂至东迁之末,天子不省方,诸侯不朝觐,陈诗之典废,而庆让不复出于王朝㊂迹熄‘诗“亡,诸侯放恣,是谓天下无王㊂ [4]259-2603.诗教亡㊂如王夫之云: 幽王灭,平王迁,桓王射,宗亲无洛汭之歌,故老无西山之唱,仅此一大夫而众且惊之也㊂王迹熄,人道圮,‘春秋“恶容不作耶! [5]历史上各种说法大都可以归为以上三类㊂当然,这三类观点并非全然矛盾,往往相互包含①,并且都把 亡 理解成 废止 或 丧失 ㊂不可否认这些观点对后世多有启示,不过仍有难以圆通之处㊂比如,把 诗亡 理解成 颂亡 或 雅亡 ,这是令人费解的㊂首先,如果孟子所言的 诗 是特指 颂 或 雅 ,那为何不指明,而是用统称 诗 ㊂从上博简‘孔子诗论“论及 风 雅 颂 来看,东周之时,人们已形成此三者概念,孟子完全可以说 颂亡然后‘春秋“作 或 雅亡然后‘春秋“作 ㊂清人顾镇‘虞东学诗“就说: 诗者,风雅颂之总名,无容举彼遗此㊂ [6]其次, 风 不论是否存在后世所谓的变风,它能被孔子认可,纳入到儒家的诗学系统中,足见其在诗学中同样具有重要分量,上博简‘孔子诗论“言邦风 其纳物也博,观人俗焉,大敛材焉㊂其言文,其声善 [7],传世文献‘荀子㊃儒效“云: 风 之所以为不逐者,取是以节之也 [8]133,皆对 风 的社会功用予以肯定㊂因此, 诗亡 之 诗 应该是包含 风 雅 颂 诗的统称,而不是仅仅指其中某一类㊂近世以来也有学者综合诸说,折中立论,认为在西周至春秋时期, 风 雅 颂 各有其时代的使命,后来渐趋衰乱,先是 颂 声不作,继而 雅 诗断绝,最后 风 的采集也停止了,于是‘诗经“时代全部终止了[9]㊂不过,这样的解释过于曲绕,仍难以说通㊂又如,把 诗亡 解释成陈诗㊁采诗机制消亡也令人持疑㊂一个原因是,尽管诗中有不少篇目由 采诗观风 而来,但诗不可能都是 采风 之作, 颂 和 雅 中不少由王朝贵族所作㊂‘左传㊃宣公十二年“云, 武王克商㊂作‘颂“曰: 载戢干戈,载櫜弓矢㊂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㊂ 又作‘武“,其卒章曰: 耆定尔功㊂ [10]1882由此可见,如果 诗亡 仅仅是 采诗 消亡,也大都只是 风 亡,仍有 颂 雅 存,也不至于因 邪说暴行有作 而促使孔子作‘春秋“㊂另一个原因是,东周时期 礼崩乐坏 虽是事实,但目前来看没有直接史料证明东周时期采诗制度已经消亡,反而战国时期一些诸侯国可能仍有采诗活动[11],至少作诗活动仍然存在㊂如在出土简帛中我们也发现了不少逸诗,不少学者认为这些诗篇属战国时人创作㊂退一步讲,即便是采诗制度废止,已有的诗文仍流行于世,完全可以继续发挥教化作用,不太可能成为孔子作‘春秋“的动机㊂再如,把 诗亡 解释成诗教不存,认为诗只作为文献而不再具有礼乐教化功能,同样也有问题㊂如今,我们有足够的材料证明春秋战国之时诗教不但没消亡,反而十分兴盛㊂如我们耳熟能详‘国语㊃楚语上“楚国申叔时论述教育太子时就有言: 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㊂ [12]485可见当时诸侯贵族对诗教的重视㊂另外,我们目前所见战国出土文献,诸如上博简㊁清华简㊁安大简㊁郭店简皆有诗类文献或论诗之文,这也足以反映当时习诗之风盛行㊂以上可见,尽管历代不少学者在 诗 的含义上作了弥合,但还是无法消除与一些史料的矛盾,以致学界争执不下,莫衷一是㊂其根本原因在于解释 诗亡 时,过度聚焦于 诗 这一名词的静态㊃02㊃①比如可以形成 世道衰微ң王权衰落ң采诗消亡ң诗教不兴 的逻辑链条㊂2023年第5期陈鸿超:孟子 诗亡然后‘春秋“作 再议含义,而忽视了 诗亡 作为历史现象,是 诗 的状态发生了动态改变㊂参看孟子所言 诗亡然后‘春秋“作 ,前半句的重点就是强调 诗 的状态发生了 亡 这样的改变,而正是这一改变推动了孔子修‘春秋“㊂所以,正确解释孟子所谓 诗亡 的关键在于在孟子的语境下,探究 诗 究竟发生了哪种改变,也就是应当更深入地考察 亡 字的含义㊂㊀㊀二㊁ 诗亡 与诗之乱象以前,学界对 亡 作 废止 或 丧失 之意并无疑义,但这样一来,便如前所述,和春秋战国时期诗学发展的实际情况相矛盾,极难圆通㊂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过去有一些学者已敏锐地发现 诗亡 与当时诗学环境恶劣有关,如俞樾云:㊀㊀所谓亡者,非无诗也,其时士大夫固亦作之且传播之,是故春秋时所赋之诗多出东迁以后,而孔子删诗亦有取焉㊂然王者不省方,太史不陈诗,则有诗而不收诗之效,虽谓之诗亡可矣㊂何也?昔日之诗,王者所陈而观之者也㊂黜幽陟明,彰善瘅恶,皆于此乎在焉;此日之诗,听其自作自传,莫之陈亦莫之观也,虽复忧时感事,陈古刺今,空言而已矣,奚益哉?孔子曰:吾欲托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㊂此即因诗亡而作‘春秋“之旨㊂[13]俞樾提出 诗亡 并非指诗不复存在,而是当时诗学环境恶劣,诗成为空言,所以孔子作‘春秋“可以起到诗原有的功效㊂这是非常有价值的见解,道出了诗与‘春秋“之间功能上的传承关系㊂不过,他仍没有跳出对 亡 的传统解释,认为 诗亡 是诗教化功能的丧失,则又等同于诗教亡的观点㊂但受此启发,如果仔细推敲 诗亡 的词义,可以发现 诗亡 并非指诗功能丧失,而是指诗无法发挥其原有功能,这两者看似意义相近,实则大有不同㊂前者是指诗不再有原有功能,后者是说诗还保有原有的功能,但受到某些原因,无法发挥其功能㊂那么,将 诗亡 一词放置东周学术环境中,应当是指后者㊂因为即便 诗亡 之后,孔子及之后的儒者之所以仍对诗教如此重视,就是因为诗的教化功能仍然存在㊂因此,笔者怀疑这里的 亡 可能不释为传统意义上的 消亡 ,而是通 妄 ㊂在古籍中, 亡 与 妄 常通用,‘素问㊃方盛衰论“: 道甚明察,故能长久㊂不知此道,失经绝理,亡言妄期,此谓失道㊂ 张隐庵集注: 失神则亡㊂亡言者,亡妄之言㊂ [14]‘国语㊃越语下“: 王怒曰: 道固然乎?妄其欺不穀邪? 王引之曰: 妄与亡同㊂ [12]582‘阜阳汉简㊃周易㊃无妄“: 无亡,元亨 初九,无亡㊂ 亡 即读作 妄 [15]㊂‘礼记㊃儒行“ 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 ,郑玄注: 妄音亡,亡,无也㊂ [16]1671 妄 有 乱 义,‘说文“: 妄,乱也㊂ ‘韩非子㊃八说“云: 法令妄而臣主乖㊂ [17]意为法令乱来妄行,君臣就会离心离德㊂那么如果 诗亡而‘春秋“作 之 亡 按 妄 来理解,这里的 诗亡 就不是说诗丧失了教化的功效,而是说诗出现了混乱,即出现了没有约束,胡乱引用和解释的现象,无法充分发挥诗的原有作用,故而孔子作 深切著明 的‘春秋“以继之㊂这不仅符合春秋战国之时诗的流传特点,也符合孔子与孟子的诗学观念㊂我们可以从四个方面来看春秋战国诗之 乱象 ㊂第一,解释之乱㊂我们知道,至少从春秋时代开始,各诸侯国之间外交场合或宾客宴饮上 赋诗断章 现象十分普遍㊂在诸多史料中, 赋诗断章 只是借用了诗的语汇,已经不太注重原诗的本事本义㊂当然, 赋诗断章 有其历史与学术价值,既有不少恰当的地方,也有大量牵强附会之处㊂我们姑且不论 断章取义 是否被孔子和后世儒者肯定,但完全可以推测,即便很多诗篇在创作之初就有弦外之音,但过度 断章取义 必然带来一个负面的结果就是理解与解释的混乱㊂比如‘左传㊃昭公元年“载:㊀㊀夏四月,赵孟㊁叔孙豹㊁曹大夫入于郑,郑伯兼享之 穆叔赋‘鹊巢“㊂赵孟曰: 武不堪也㊂ [10]2021叔孙豹赋‘鹊巢“大抵是将自己比作 鸠 ,赵文子比作 鹊 ,意为感激得到赵文子的庇护㊂但此诗原是一首描写婚礼的诗作,不论后世作何种解释,皆不出男女嫁娶范围,与叔孙豹的言外之意与赵文子的理解相去甚远,显然有牵强附会之嫌㊂此类 断章取义 的例子在‘左传“中屡见不鲜,可见这一现象极可能在春秋战国时期颇为普遍㊂这就意味着,东周之时,诗成为可以任意择㊃12㊃南都学坛2023年第5期取㊁运用的语言材料㊂而孟子则鲜明地反对解诗 断章取义 之风,正好亦可为 诗亡 作解,如‘孟子㊃万章上“载:㊀㊀咸丘蒙曰: 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㊂诗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㊂ 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曰: 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㊂曰: 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㊂ 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㊂以意逆志,是为得之㊂[1]2735以上这段是孟子借回答咸丘蒙之问来表明 以意逆志 的解诗观点㊂文中 文 和 辞 历来解释虽略有不同,但 以意逆志 一般认为是以自己的切身体会去理解诗作者的本意㊂如赵岐‘孟子注疏“注云: 文,诗之文章所引以兴事也㊂辞,诗人所歌咏之辞㊂志,诗人志所欲之事㊂意,学者之心意也㊂ [1]2735孔疏云: 故说诗者不以文而害逆其辞,又不可以其辞而害逆其诗人之志,以己之心意而逆求知诗人之志,是为得诗人之辞旨㊂ [1]2735朱熹云: 文,字也㊂辞,语也㊂逆,迎也㊂言说诗之法,不可以一字而害一句之义,不可以一句而害设辞之志,当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乃可得之㊂ [18]孟子强调,解诗不可 望文生义 ,拘泥于个别的词句而过度发挥,否则就会曲解作者原意㊂因此,他提倡 以意逆志 ,是要从整体上把握诗人所要表达的心志㊂从另一个角度上看,孟子有此观点也正好印证了东周解诗脱离本义㊁各安其意的乱象㊂第二,使用之乱㊂在西周礼乐制度下,诗是周代礼乐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周代仪式文学的重要代表㊂诗各篇章的使用往往有固定的场合㊂比如‘仪礼㊃乡饮酒礼“载:㊀㊀乐正先升,立于西阶东㊂工入,升自西阶,北面坐㊂相者东面坐,遂授瑟,乃降㊂工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乐‘南陔“‘白华“‘华黍“乃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㊂乃合乐:‘周南㊃关雎“‘葛覃“‘卷耳“,‘召南㊃鹊巢“‘采蘩“‘采蘋“㊂工告于乐正曰:正歌备㊂ 乐正告于宾,乃降 [19]我们知道,引乡饮酒礼十分复杂,间歌和合乐部分所涉及的诗篇均有固定的使用场景和使用人物,这也是当时诗深入礼乐文化,体现礼乐等级制度的一个具体例子㊂但随着东周 礼崩乐坏 ,时人赋诗不再遵守原有的礼乐制度,僭越滥用比比皆是,甚至我们在很多史料中都可以看到孔子的批评㊂如‘论语㊃八佾“:㊀㊀三家者以‘雍“彻㊂子曰: 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奚取于三家之堂? [20]2465孟孙㊁叔孙和季孙三家祭祖时,唱着只有天子才能唱的诗篇 ‘雍“,这种破坏礼乐上下之分的僭越行为受到孔子的严厉斥责㊂实际上,除了贵族以外,诗文滥用很可能成为了当时社会的普遍现象,‘礼记㊃檀弓下“载:㊀㊀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㊂原壤登木曰: 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㊂ 歌曰: 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㊂ 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㊂从者曰: 子未可以已乎? 夫子曰: 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㊂ [16]1315-1316孔子老朋友原壤的母亲去世,原壤登木而歌㊂胡宁先生考证,原壤所歌 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 就是佚诗‘狸首“中诗句,并认为‘狸首“属于穆王时期的仪式乐歌:㊀㊀出于大兴礼乐的需要,仪式乐歌的创作和采录都应以穆王时代为一个高峰期,‘狸首“应该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被采录㊁加工并用于礼仪的㊂[21]‘狸首“若确是盛大礼仪中所歌诗篇,那么原壤居丧歌此诗显然极不适宜,所以从者劝孔子加以制止㊂虽然‘礼记“此段文字的重心在于孔子所言,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例子也反映出当时诗被乱用㊁滥用的现象十分常见㊂第三,言志之乱㊂ 诗言志 是古代学者对诗性质的共识,是中国诗论 开山的纲领 [22]㊂‘尚书㊃舜典“: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㊂ [23]‘庄子㊃天下“: 诗以道志㊂ [24]‘荀子㊃儒效“: 诗言是,其志也㊂ [8]133出土文献上博简‘孔子诗论“中亦载: 孔子曰: 诗无隐志,乐无隐㊃22㊃2023年第5期陈鸿超:孟子 诗亡然后‘春秋“作 再议情,文无隐意 ㊂ ①尽管 志 的具体内涵在长期的历史变迁中不断有伸缩变化,但可以确定 诗言志 背后反映的是言诗者情感的真实表达[25]㊂然而,纵观孔子论诗材料,可以明显发现, 志 不可妄言,情感表达并非无所顾忌㊂换言之, 言志是有礼法条件的,情感表达是有伦理限制的, 所谓 诗言志 之 志 ,很大程度上从属于礼,具有明显的政教意义 [26]㊂孔子说: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㊂ 在孔子看来, 诗言志 理应是赋诗者受诗 温柔敦厚 思想的感染,借赋诗传达纯正无邪的情感㊂比如‘论语㊃学而“篇:㊀㊀子贡曰: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 可也㊂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㊂ 子贡曰: 诗云: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其斯之谓与? 子曰: 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㊂ [20]2458此章邢昺疏云:㊀㊀子贡曰: 诗云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其斯之谓与 者,子贡知师励已,故引诗以成之㊂此‘卫风㊃淇奥“之篇,美武公之德也㊂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者,子贡知引诗以成孔子义,善取类,故呼其名而然之㊂[20]2458子贡引用‘卫风㊃淇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以 武公之德 契合孔子之义㊂孔子说始 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不仅是因为子贡领会了‘诗经“的纯正思想,更在于子贡能够用礼教解释诗,通过赋诗以达到修身善德的教化作用㊂然而,在孟子所谓 诗亡 的时代,也就是‘春秋“创作的时代是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 ㊂诗中的 无邪 被 邪说 取代,诗也由此成为了人们追名逐利的工具㊂如果我们进一步分析春秋时期 赋诗断章 的内在动机,就可以发现因功利而摒弃赋诗原则者比比皆是,如‘左传㊃襄公二十八年“所载:㊀㊀庆舍之士谓卢蒲癸曰: 男女辨姓㊂子不辟宗,何也? 曰: 宗不余辟,余独焉辟之?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恶识宗? [10]2000此段是 赋诗断章 的最早出处,从‘左传“叙事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实则是批评卢蒲癸有背礼制㊂卢蒲癸言 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 ,将自身有违礼制的做法与 赋诗断章 类比,意味着在他看来,赋诗之志可以主观上不守诗之本义,不受礼法约束而任意阐发㊂这就完全背离了儒家提倡的 诗言志 的道德原则㊂而到了孟子时代,这种现象愈演愈烈,诗成了功利主义者尤其是战国纵横家逐利的工具,丧失了原本 德义之府 的地位㊂ 诗言志 之 志 不再是道德理想的体现,而完全成了谋取利益的表达㊂葛立斌‘战国 诗⓪学研究“论述道:㊀㊀诗在纵横家那里,不过是一种语言技巧而已,具有突出的实用性与功利性㊂战国时代,在纵横家笔下,诗与‘书“缺失了 德义之府 的特殊位置,不过成了纵横家说服君主的工具㊂[27]职是之故,战国时期,诸子百家言诗 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舍诸侯 [28],甚至在‘鬼谷子㊃内揵“中更是直接写道:㊀㊀故圣人立事,以此先知而揵万物㊂由夫道德㊁仁义㊁礼乐㊁忠信㊁计谋㊂先取诗㊁书,混说损益,议论去就㊂欲合者用内,欲去者用外㊂外内者,必明道数,揣策来事,见疑决之㊂ [29]53-56‘内揵“讲的是游说之术,其中所言诗㊁书完全成为迎合君主㊁验证己说㊁达到 内楗 的工具㊂由此可见,诗在诸侯争霸的时代背景下难以通过 言志 发挥教化功能, 志 亦不再契合诗原有的醇厚思想,而是充斥着急功好利㊁尔虞我诈㊁隐情塞郄的心态,正如章学诚所云: 情志荡,而处士以横议,故百家驰说,皆为声诗之变也㊂ [30]78第四,文本之乱㊂除以上三点主观方面之外, 诗 之乱还体现在客观的文本之乱上㊂相较于其他儒家经典,‘乐“和‘诗“的文本错乱可以说是最严重的㊂‘乐“不必去说,汉时就已失传㊂这可能是‘乐“不便于口头记忆之故,而诗则完全相反,诗的本身特性使之不但受众面广,而且易于口耳传诵㊂不过,正是太过普及,导致诗的各类选本㊁抄本数量层出不穷,质量良莠不齐㊂从目前发现的越来越多的战国诗类文献来看,至少在战国㊃32㊃①此处 隐 的释读,采用李学勤先生和裘锡圭先生的观点㊂李学勤‘谈 诗论⓪诗无隐志“,载‘清华简帛研究“2002年第1期;裘锡圭‘关于 孔子诗论⓪“,载‘中国哲学“2002年第1期㊂南都学坛2023年第5期时代,异文①㊁编次②等文本差异极为突出㊂这也客观上导致了诗的不同传本所传达思想各有偏重与差异,如谢炳军先生就指出,新近发现的 安大简‘诗经“通过将王风重命名为 矦 和较大幅度削减其诗篇而表达天下无 王 的思想倾向 [31]可以推测,诗在不同学派的文本传抄与口头流传中必然产生诸多异说㊁邪说,也可能正因如此,孟子才有 诗亡 之感慨㊂以上可以说明,诗虽在春秋战国广为流传,但随着东周礼乐崩坏,原有官方的诗学体系被打破,诗不再有一个正统的制度和封闭的渠道来保证文本传承和诗义理解的统一性,因而解释淆乱无章,使用恣意妄为,言志放辟邪侈,文本错乱无序,从而导致诗在东周之世 乱象丛生 ㊂㊀㊀三㊁诗与‘春秋“的传承关系任何历史现象均可分析为内㊁外两层原因㊂东周诗学乱象,不仅在于礼乐崩塌的外部原因,还有诗本身的内在原因㊂诗的蕴含之意无疑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32],不管是以诗言志,还是以意逆志,贯穿其中的是 缘于情 ③㊂孔颖达‘左传正义“昭公二十五年疏云: 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㊁志一也㊂ [10]2108即要正确领会诗的内涵思想,需达到用诗之心与作诗之心的共情㊂但要了解作诗之人的真实心意实属不易,因为我们很难从诗中直接看到创作背景㊁创作目的㊁所指向的人和事等关键信息㊂正如清人魏源所言:㊀㊀作诗者自道其情,情达而止,不计闻者之如何也;即事而咏,不溯到此者何自也;讽上而作,但期上悟,不为他人之劝惩也㊂[4]54而且诗在赋比兴的文学加工下,所表达的真实情感往往含蓄不彰,一首诗无论是 美 还是 刺 ,往往朦胧婉转,并不直接指名道姓,这使得它具有很大的解释空间㊂不难想象,在东周官学瓦解,学术下移的背景下,诗内涵的言外之意很容易被曲解和过度引申㊂同时,与一般典籍不同,诗以 情 相系的特点使自身 明理劝善 的教化作用不仅需要权威解释与传授,更需要用 情 体悟㊂这意味着,诗于当时虽便于上口,易知易咏,但研习门槛却并不低㊂也就是说,与诗通 情 无法通过机械地知识传授实现,却是随着学识㊁阅历与修为的沉淀而自觉感悟,比如‘论语“中记载孔子与子贡㊁子夏言诗:㊀㊀1.子夏问曰: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㊂何谓也? 子曰: 绘事后素㊂ 曰: 礼后乎? 子曰: 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㊂ [20]24662.子贡曰: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子曰: 可也㊂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㊂ 子贡曰: 诗云: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其斯之谓与? 子曰: 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㊂ [20]2458从孔子的话语中 始可与言诗已矣 可以推断,即便是子贡与子夏这样在孔门中悟性颇高的弟子,也不是轻易可以向孔子求教诗的㊂在孔子看来,唯有自觉地感悟到诗的思想真谛,达到与之共情,才 可与言诗 ㊂因此,诗教是以自觉的情感体悟以达到内省修身㊂尽管诗在儒家占据重要地位,对儒家德治教化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但诗欲达到的 劝善戒恶 化民成俗 的理想实质上是一种道德倡导㊂在西周礼乐鼎盛,民心淳朴之时,诗无疑是王朝倡导 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的有力工具,而在东周世衰道微之际,诗不仅缺乏有效的约束力和震慑力,甚至被乱臣贼子有心利用㊁任意曲解,导致诗学混乱不堪, 邪说暴行有作 ㊂这使其虽仍被孔子所推崇而用于儒学传授,但对于当时 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 的动荡社会,显然难以成为拨乱反正的有㊃42㊃①②③比如黄德宽先生在研究安大简‘诗经“时就指出 与‘毛诗“等传世本和出土文献相校,新发现的楚简‘诗经“异文现象非常突出㊂黄德宽‘略论新出战国楚简 诗经⓪异文及其价值“,载‘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㊂李辉先生比对各类出土诗类文献后指出: 综核熹平石经‘鲁诗经“㊁阜阳汉简‘诗经“㊁清华简㊁安大简‘诗经“及海昏侯墓‘诗经“等材料,共考出三十六例章次异次(含疑似),其中属于重章异次的有三十一例㊂ 李辉‘ 诗经⓪章次异次“,载‘文学遗产“2021年第6期㊂‘诗大序“云: 发乎情,止乎礼仪㊂ (阮元校刻‘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72页)‘论语㊃八佾“有: 子曰: ‘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㊂ (阮元校刻‘论语注疏“,‘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468页)哀㊁乐者,即 发乎情 ;而不淫㊁不伤即 止乎礼仪 ㊂。
诗亡然后春秋作的历史意蕴
世间万物的兴起与衰亡都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都会反映一定的历史状况。
在历史上,人们活动中产生的文化,也有同样的规律。
比如诗歌的兴起与衰亡,再比如文学巨著《春秋》内涵的兴盛等等,都是如此。
孟子曾说过:"诗亡然后《春秋》作",这就是人类活动后在文化领域里产生的现象了。
《诗经》和《春秋》是两本古代巨著,在先秦时期,儒家思想对这两本书籍里面的内涵都极为推崇。
从历史进程上看,这两本书确实没有多少必然的关联性。
但是,在思想领域,即儒学在构建话语权时,此二者又同样属于儒家话语权力体系的组成部分,因此在这一方面上,又存在相当密切关联性。
《诗经》在儒学话语权力构建中,《诗经》和《春秋》的兴盛与衰亡在时间及内涵上存在继承与发展的关联性。
"诗亡"与"《春秋》作"深刻反映了这种关联,这一现象反映出中国古代历史自春秋起战国时期,文化领域上显著变化的内涵,同时也反映了儒家思想在构建话语权力时,当时的儒家士人们在文化领域中心态的变化历史。
《春秋》一、怎样理解"诗亡"1、"诗"的含义"诗亡"中的"诗",从狭义上指《诗经》,但这是不够的,历史上被泛指为"诗歌"。
《诗经》一书,早在西周初期直到战国末期,历时八百年左右的历史中,都被当时的人们在文学、思想、社会乃至于朝廷等领域广泛地使用。
它影响的范围之广泛,影响力度之深入,起到的作用之重大,从事实角度上看,后代任何一个时期的诗歌都无法与之比肩。
一个事物的产生,都有其功能,诗也是如此。
那么,它的功能如何呢?从历史学角度看,这是个历史进程的问题,同时从人文角度上看,又是一个话语权构建的问题。
在历史角度上,诗在上述历史时期里,具备独有的文化和政治方面的用途。
在不同细化的历史时期,此种用途根据社会需求的不同而显现出较为明确的差异化。
《孟子·告子下·生死之论》原文及翻译译文
《孟子·告子下·生死之论》原文及翻译译文《《孟子·告子下·生死之论》原文及翻译译文》这是优秀的文言文翻译译文文章,希望可以对您的学习工作中带来帮助!1、《孟子·告子下·生死之论》原文及翻译译文《孟子·告子下·生死之论》原文及翻译孟子·告子下生死之论【原文】孟子曰:“舜发于畎亩①之中,傅说②举于版筑③之间,胶鬲(4)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⑤,孙叔敖举于海(6),百里奚举于市(7)。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8)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9)于虑,而后作;征(10)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入则无法家拂士(11),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注释】①畎(quan)亩:田间,田地。
②傅说(yue):殷武丁时人,曾为刑徒,在傅险筑墙,后被武丁发现,举用为相。
③版筑:一种筑墙工作,在两块墙版中,填人泥土夯实。
④胶鬲(ge):殷纣王时人,曾以贩卖鱼、盐为生,周文王把他举荐给纣,后辅佐周武王。
⑤管夷吾:管仲。
士:此处指狱囚管理者。
当年齐桓公和公子纠争夺君位,公子纠失败后,管仲随他一起逃到鲁国,齐桓公知道他贤能,所以要求鲁君杀死公子纠,而把管仲押回自己处理。
鲁君于是派狱囚管理者押管仲回国,结果齐桓公用管仲为宰相。
(6)孙叔敖:是春秋时楚国的隐士,隐居海边,被楚王发现后任为令尹(宰相)。
(7)百里奚举于市:春秋时的贤人百里奚,流落在楚国,秦穆公用五张羊皮的价格把他买回,任为宰相,所以说“举于市”。
(8)曾:同“增”。
(9)衡:通“横”,指横塞。
(10)征:表征,表现。
(11)法家拂士:法家,有法度的大臣;拂,假借为“弼”,辅佐;拂士即辅佐的贤士。
【译文】孟子说:“舜从田间劳动中成长起来,傅说从筑墙的工作中被选拔出来,胶鬲被选拔于鱼盐的买卖之中,管仲被提拔于囚犯的位置上,孙叔敖从海边被发现,百里奚从市场上被选拔。
《孟子》引说《诗经》考论
《孟子》引说《诗经》考论《孟子》一书长于说理,引说诸经作为立论根据是其常用有一种说理方式。
诸经中,以引说《诗》《书》最为习见。
这与赵岐在《孟子题辞》所说的“孟子通五经,尤长於《诗》、《书》”一致。
近人黄寿祺亦云:“孟子游于六艺之中,留意《诗》、《书》之际,敦教化,明人伦,此与《论语》同者也。
”就《诗》与《书》二者而言,《孟子》中又以引说《诗》的地方居多。
一般认为,在先秦毛诗传授系统中,孔子之后,经子夏、曾申、李克、孟仲子、根牟子六传而至荀子,荀子传大毛公,其间没有孟子的环节。
然而,由现存文献记载来看,从孔子到荀子两百多年间,只有《孟子》一书大量用《诗》解《诗》,且《毛诗序》中也有多处与《孟子》中的论《诗》观点相合,因此,孟子是先秦《诗》学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应当予以关注。
一、孟子引说《诗经》情况统计洪湛侯在《诗经学史》中引用梁玉绳的统计“七篇中言《书》凡二十九,援《诗》凡三十五”,并进一步论证其中有四处连引两篇诗句,所以实际上《孟子》中引说《诗经》的有三十九处,其中孟子本人引诗三十处。
汪祚民在《<诗经>文学阐释史(先秦一隋唐)》中对《孟子》中引用和论说《诗经》的不同情况进行了区分:“《孟子》一书引《诗》、论《诗》共39次,其中,孟子本人引《诗》共30次,论《诗》4次。
”今以阮元《十三经注疏》本《孟子注疏》为底本,统计认为《孟子》一书中涉及《诗经》共38处。
具体情形如下:从引说主体看,孟子本人引用28处,论说5处,其中2处只提及篇名而未引诗句,3处属于整体论说《诗经》,未针对具体篇目;梁惠王、王良、万章、咸丘蒙、公孙丑各引用1处。
从篇章分布看,《梁惠王·上》引3处,《梁惠王·下》引5处,《公孙丑·上》引3处,《滕文公·上》引5处,《滕文公·下》引2处,《离娄·上》引6处、说1处,《万章·上》引3处、说1处,《万章·下》说1处,《告子·上》引2处,《告子·下》说2处,《尽心·上》引1处,《尽心·下》引2处。
谈生论死:孟子的生死观
谈生论死:孟子的生死观
谈生论死:孟子的生死观
孟子(前372年-前289年),名轲,字子舆(待考,一说字子车或子居)(按:车,古文;舆,今字。
车又音居,是故,子舆、子车、子居,皆孟子之字也)。
战国时期鲁国人,鲁国庆父后裔。
中国古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战国时期儒家代表人物。
著有《孟子》一书。
孟子继承并发扬了孔子的思想,成为仅次于孔子的一代儒家宗师,有“亚圣”之称,与孔子合称为“孔孟”。
孟子: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孟子·告天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意思是说忧患能磨炼人,使人发奋,因而得生;安乐使人丧志怠惰,因而致死。
《孟子·告天下》:“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
所以上天将要降落重大责任在这样的人身上,一定要道先使他的内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劳累,使他经受饥饿,以致肌肤消瘦,使他受贫困之苦,使他做的事颠倒错乱,总不如意,通过那些来使他的内心警觉,使他的性格坚定,增加他不具备的才能。
人经常犯错误,然后才能改正;内心困苦,思虑阻塞,然后才能有所作为;这一切表现到脸色上,抒发到言语中,然后才被人了解。
在一个国内如果没有坚持法度的世臣和辅佐君主的贤士,在国外如果没有敌对国家和外患,便经常导致灭亡。
这就可以说明,忧愁患害可以使人生存,而安逸享乐使人萎靡死亡。
《孟子》卷12告子章句下诗解3怀利以亡仁义以王
《孟子》卷12告子章句下诗解3怀利以亡仁义以王《孟子》卷12告子章句下诗解3怀利以亡仁义以王题文诗:公孙丑问:高子有曰,诗经小弁,小人之诗.孟子答曰:小弁之怨,亲亲者也;亲亲仁也;固矣鄙夫,高叟为诗.问曰凯风,何以不怨?曰凯风也,亲之过小;小弁者也,亲之过大.亲之过大,而不怨者,是愈疏也;过小而怨,是不可矶.愈疏不孝;不矶不孝.孔子有曰:舜其至孝,五十慕亲.宋将之楚,遇于石丘,孟子问曰:先生何之?曰吾之闻,秦楚构兵,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旨.说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其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王,王悦于利,罢三军师,使士乐罢,而悦于利.人臣怀利,以事其君,人子怀利,以事其父,人弟怀利,以事其兄,君臣父子,兄弟也者,终去仁义,怀利相接,然而不亡,其未之有.先生以仁,说秦楚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罢三军师,使三军士,皆乐罢而,悦于仁义.臣怀仁义,以事其君,子怀仁义,以事其父,弟怀仁义,以事其兄,君臣父子,兄弟去利,皆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原文】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1,小人之诗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
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2之也。
《小弁》之怨,亲亲也。
亲亲,仁也。
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译文】公孙丑问道:“高子说,《小弁》是小人写的诗。
是吗?”孟子说:“为什么这样说呢?”答道:“幽怨。
”孟子说:“太鄙陋了,高老先生的讲诗!这里有个人,若是越国人张弓射他,事后他可以谈笑风生地讲述这事;没有别的,只是因为越国人和他关系疏远。
要是他哥哥张弓射他,事后他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这事;没有别的,为此伤心哪。
《小弁》的幽怨,正由于依恋亲人哪。
依恋亲人,就是仁哪。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解析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这句话出自《孟子》,其含义是指在周朝时期,诸侯国不再向中央朝廷朝贡,导致朝廷没有新的功德可以歌唱,因此《诗》(即《诗经》)这种记载形式逐渐衰微。
而随着《诗》的衰微,《春秋》这种记史形式开始出现。
这句话反映了周王室衰亡对文化记载方式的影响。
"王者之迹熄"指的是诸侯国不再向中央朝廷朝贡,诸侯国与中央朝廷的联系逐渐减弱。
这种情况下,朝廷没有新的功德可以歌唱,因此《诗》这种记载形式逐渐衰微。
"诗亡"指的是《诗经》这种记载形式的衰微。
在周朝时期,《诗经》是记录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重要文献。
但随着诸侯国与中央朝廷的联系减弱,《诗经》的记录内容也逐渐减少,使得这种记载形式逐渐衰微。
"然后春秋作"指的是随着《诗》的衰微,《春秋》这种记史形式开始出现。
《春秋》是古代中国一部重要的编年体史书,它以年份为主线,记录了各国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事件。
在《诗》衰微之后,《春秋》成为了古代中国历史记载的主要形式。
综上所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这句话反映了周王室衰亡对文化记载方式的影响,即诸侯国与中央朝廷联系减弱导致《诗经》这种记载形式衰微,进而使得《春秋》这种记史形式开始出现。
《孟子》重点注解
《孟子》重点注解【著作影响】《孟子》:语言巨匠的“拟圣之作”,它既吸收了《论语》中的精华,也接受了《大学》、《中庸》的一些特点。
主要由孟子及其弟子所作,分《梁惠王》、《公孙丑》、《藤文公》、《离娄》、《万章》、《告子》、《尽心》上下,共十四卷,是研究孟子思想和先秦文学、历史、经济和哲学的重要著作。
由于孟子生活的战国中期较孔子生活的春秋末期更为变乱,社会更加动荡不安。
同时,思想也更加活跃,正当“百家争鸣”的时代。
所以,孟子一方面继承了孔子的思想,怀着治国平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自觉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弘扬仁义,宣传德治,同情民苦,抨击暴政,志在匡世救民、兼济天下。
另一方面又怀着极大的政治热情,力谏诸侯借鉴三代天下得失的经验教训,摒弃霸道,施行仁政,发展经济,减轻刑罚,薄收赋税,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加强修养,改过从善,从而获得民心,统一天下。
孟子在长期的政治、学术活动中,崇尚仁义,坚守信念,刚直不阿,藐视权贵,强调士人无论在身居穷困之时,还是通过显赫之时,都要坚持仁义节操和不可屈服的独立人格,不为富贵所淫、贫贱所移、威武所屈,为坚守道义而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所强调的士的志向、节操、尊严,完全压倒了对富贵利禄的追求和满足,既表现了对高尚人格和道德境界的孜孜追求,又表现了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坚持理想的傲岸性格和风骨。
《孟子》全书三万五千字,说理精辟,文字流畅,语言形象,不仅是一部儒家的经典著作,也是一部优秀的古代散文集,语言的高度形象化,是构成《孟子》散文集形象性的极其重要手段,孟子不愧是我国古代的语言巨匠之一,对后世影响很大。
唐宋时的散文大师,几乎都以孟子的文章为典范。
所以有人认为,《孟子》之于中国散文,犹如《诗经》之于中国诗歌。
可见《孟子》文学地位之高。
【经典新解】01.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工短。
(出自《孟子〃梁惠王上》)直译:称一称,才晓得轻重;量一量,才晓得长短。
新解:很多时候,在你着手做一件事情之前,如果你没有权衡好利弊,就会做一些无用功。
孟子全文及译文注解
孟子全文及译文注解原文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
王无亲臣矣。
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曰:“国君任贤,如不得人,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
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
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
故曰国人杀之也。
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
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齐人伐燕,胜之。
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
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
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
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
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
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
”齐人将取燕,诸侯谋救之。
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对曰:“臣闻以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
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
书曰:‘汤一征,自葛①始。
’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
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
使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
书曰:‘后来其苏。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
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
王速出令,反其旄倪②,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译文:孟子谒见齐宣王,说:“所谓故国,不是说国中要有高大的树木,而是说要有世代(与国家休戚与共)的臣子。
最新(三字经)三字经详解:诗既亡
三字经详解:诗既亡,春秋作,寓褒贬,别善恶。
诗既亡,春秋作,寓褒贬,别善恶。
西周传至第十二主,周幽王,此公荒淫无道,暴虐残忍,宠信褒姒,演了一出“风火戏诸侯”的活报剧。
等到犬戎之兵真的杀进朝中,幽王再点烽火,谁也不来了。
周幽王仓皇失措,死于乱军之中。
太子宜臼回朝即位,是为周平王,迁都洛阳,史称东周。
东周时代君弱臣强,五霸七雄各据一方,周王室名存实亡,虽有周天子,但政教不兴、号令不行,等于没有一样。
其时各国不再采风而风亡,诸侯不觐天子而大雅亡,天子不享诸侯而小雅亡,宗庙祭祀不继而颂亡。
诗的精神丧失了诗也就亡了,诗亡而王者之迹,息矣。
孔子看到这种混乱的情形,非常痛心。
他伤王政之不行,痛诸侯之专肆,晚年时回到鲁国,根据鲁国的史料,作了一部不朽的历史名著《春秋》。
所以孟子才说:“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
《春秋》是我国第一部编年体的史书,是春秋时期鲁国的编年史,记载了自鲁隐公元年至鲁哀公十四年,即公元前722至481年间,共计十二公、242年的历史大事记。
同时也记载了其他国家的历史事件,保存了大量的古代史料。
《春秋》字数很少,只有一万多字,为后世开创了一种文体,叫做“春秋笔法”。
所谓“春秋笔法”就是用高简的手笔、平淡的语言,用寥寥几个字,把历史的结论表达出来。
所以说:“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
一个字的评语,就把乱臣贼子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如“轼”一字,是对犯上作乱者的评语。
而有道伐无道,叫讨;偃旗息鼓地偷袭,叫做侵。
当时的国君、大夫得春秋一字之褒者,其荣甚过天子之命服,得春秋一字之贬者,其辱过于天子之刑戮。
所以孔子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此即“寓褒贬,别善恶”。
鲁哀公十四年,孔子时年69岁,正在做《春秋》。
有人打猎,在西门外捕获了一只怪兽,因不识是何物,送来给孔子看。
孔子看了,流泪叹气说:“这是麒麟啊!麟啊,你到这个乱世来干什么呢”!孔子再也写不下去了,《春秋》至此搁笔。
亡翻译文言文
吾闻之,人之所以亡者,非其身之亡也,其心之亡也。
心亡则身随之,身亡则家破,家破则国灭。
故心之亡,乃亡之根本也。
古之圣贤,皆以心为重。
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是故,心者,治国之根本,齐家之基石,立身之本也。
夫心者,如水也。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心若如水,则能容万物,纳百川,以德服人,以诚待人。
若心如冰,则坚不可摧,锐不可当,必至于亡。
是以,古人有云:“养心莫善于寡欲。
”寡欲则心静,心静则神清,神清则志坚,志坚则事成。
欲海无边,回头是岸。
若心贪欲海,必至于亡。
又闻之,心之亡,始于微末。
如蚁穴之渐溃,如木之渐腐,如水之渐涸。
微末之患,不可不防。
心之微末,如一丝之差,如一念之差,如一言之差,皆足以亡。
是以,古人有言:“慎独。
”慎独者,慎其心也。
心之所向,言行必随之。
心若不正,言行必偏。
心不正则身不正,身不正则家不正,家不正则国不正。
故慎独者,修身之要也。
夫心之亡,亦如病之渐发。
初起时,或头痛,或发热,或呕吐,皆不足以引起重视。
及至病入膏肓,已无可救药。
心之亡,亦如是也。
初起时,或心烦,或心乱,或心悸,皆不足以引起警觉。
及至心亡,已无可挽回。
是以,古人有言:“养心莫善于寡欲。
”寡欲则心静,心静则神清,神清则志坚,志坚则事成。
欲海无边,回头是岸。
若心贪欲海,必至于亡。
吾辈当以此为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心之亡,不可不防。
心之亡,乃亡之根本也。
愿吾辈以古为鉴,以心为重,谨防心之亡,以保身家国之本。
“《诗》亡然后《春秋》作的学理通变
“《诗》亡然后《春秋》作的学理通变曹胜高孟子提出的“《诗》亡然后《春秋》作”,成为后世学者观察《诗》制作结束与《春秋》始作的一个成说。
赵歧的理解是“太平道衰,王迹止熄,颂声不作,故《诗》亡”,认为诗的功能在于“美颂”,天下纷乱而导致采诗机制消解,有诗而不采,《诗》的整理遂消亡。
孙夷则疏为:“孟子言自周之王者风化之迹熄灭而《诗》亡,歌咏于是乎衰亡;歌咏既以衰亡,然后《春秋》褒贬之书于是乎作。
”将歌咏作为“诗”形成的关键,王不再巡狩,陈诗机制遂丧失,《诗经》不再有新作补入,从此成为封闭的文本系统,即采诗消亡而《诗》不作。
此外,程颐、朱熹、王夫之将“诗亡”解释为“诗教亡”等,认为《诗》只作为文献而不再承担礼乐教化的功能,导致了《诗》亡。
这些论述关注的焦点在于“诗亡”,但从《孟子》的文本来看,其重点在于强调“《春秋》作”:“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
晋之《乘》、楚之《祷杌》、鲁之《春秋》,一也。
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
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其言《乘》、《祷杌》、《春秋》等史书性质相似,皆以文辞记述诸国史事。
《论语·雍也》曾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
”史是用文辞概括、描述和评价事件,其中体现着对事件的评判。
《仪礼·聘礼》又言:“辞多则史,少则不达。
”事为质,辞为文,文是对事件进行记述且又蕴含着史官的评价,是为史。
孟子“《诗》亡然后《春秋》作”的判断,实际是认为《春秋》是孔子以文辞重新叙述《春秋》之事,于其中所寄托的评价历史事件的“义”,曾贯穿在《诗》中,是《诗》与《春秋》一以贯之的内在学理。
问题就在于,孔子所处的时代,礼崩乐坏而《诗》亡,原先依附于乐之“义”已经消解甚至消亡,但《诗》中蕴含的“义”却没有消亡,在“春秋”类著述中得以延续,并在孔子所撰《春秋》中得到全面強化。
为了维持“义”的存在并突出“义”在维系社会评骘中的基础作用,孔子借助新的文本系统,对“义”的表述方式进行转化,使之成为新的学术语境下的群体共识,延续其曾经拥有的文化使命。
《亡论》原文翻译
原文论凡犯禁绝理,天诛必至。
一国而服(备)六危者灭。
一国而服(备)三不辜者死。
废令者亡。
一国之君而服(备)三壅者,亡地更君。
一国而服(备)三凶者,祸反(自及)也。
上洫(溢)者死,下洫(溢)者刑。
德溥(簿)而功厚者隋(隳),名禁而不王者死。
抹(昧)利,襦传,达刑,为乱首,为怨媒,此五者,祸皆反自及也。
守国而侍(恃)其他险者削,用国而侍(恃)其强者弱,兴兵失理,所伐不当,天降二央(殃),逆节不成,是胃(谓)得天。
逆节果成,天将不盈其命而重其刑。
赢极不静,动举不正。
赢极而不静,动举而不正,(是)胃(谓)后命。
大杀服民,戮降人,刑无罪,过(祸)皆反自及也。
所伐当罪,其祸五之。
所伐不当,其祸什之。
国受兵而不知固守,不邪恒以地界为私者□救人而弗能存,反为祸门,是胃(谓)危根。
声华实寡,危国亡土。
夏起大土功,命曰绝理。
犯禁绝理,天诛必至。
六危:一曰适(嫡)之父。
二曰大臣主。
三曰谋臣□其志。
四曰听诸侯之所废置。
五曰左右比周以雍(壅)塞。
六曰父兄党以?。
危不胜,祸及於身。
(三)不辜:一曰妄杀贤,二曰杀服民,三曰刑无罪。
此三不辜。
三雍(壅):内立(位)胜胃(谓)之塞,外立(位)胜胃(谓)之?,内外皆胜则君孤直(特)。
以此有国,守不固,单(战)不克。
此胃(谓)一雍(壅)。
从中今外胃(谓)之惑,从外今中胃(谓)之□,外内遂诤(争),则危都国。
此胃(谓)二雍(壅)。
一人擅主,命曰蔽光。
从中外周,此胃(谓)重雍(壅)。
外内为一。
国乃更。
此胃(谓)三雍(壅)。
三凶:一曰好凶器。
二曰行逆德。
三曰纵心欲。
此胃(谓)(三凶)。
□(昧)天(下之)利,受天下之患。
抹(昧)一国之利者,受一国之祸。
约而倍之,胃(谓)之襦传。
伐当罪,则利而反,胃(谓)之达利。
上杀父兄,下走子弟,胃(谓)之乱首。
外约不信,胃(谓)之怨媒。
有国将亡,当□□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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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诗亡”之论新解[摘要]《孟子·离娄下》中“诗亡然后春秋作”之语,论者多作“《诗》亡然后《春秋》作”,将“诗”理解为文本之《诗》。
鉴于先秦时《诗》未曾衰亡,而诗歌创作的衰竭则是一种与《春秋》之起有着必然联系的客观事实,且孟子之时关于诗的文体意识已经明朗,故文章认为,孟子“诗亡”之论,所指为文体之“诗”而非文本之“《诗》”。
[关键词]孟子;“诗亡”;指涉对象;文体之“诗”孟子“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孟子·离娄下》)一语,论者多作“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将“诗”理解为文本之《诗》,即已成为历史文献的《诗三百》。
然考之以先秦典籍,并参以前贤所论,我们发现,《春秋》之起并无“《诗》亡”背景,而“诗亡”也就是诗歌创作的衰竭,于当时却是一种客观事实,且与《春秋》之起有着必然联系。
以孟子之智,断不致对此历史事实浑然不知或置之不顾而作妄论。
因而,孟子所说的“诗亡”,应当是就诗歌创作而言的,所指当为文体之“诗”,而非文本之《诗》。
据《墨子·明鬼》及《史通·六家》等文献记载,春秋战国时期,周王朝及各诸侯国都有《春秋》,墨子就曾见过“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齐之春秋”等“百国春秋”。
《汉书·艺文志》亦说:“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
”《春秋》虽非只有一种,但从《孟子·滕文公下》中“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
孔子惧,作《春秋》”及“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等语推断,孟子文中所说的《春秋》,当指孔子所修之《春秋》。
孔子生存于鲁襄公、鲁昭公、鲁定公、鲁哀公之世。
其时虽已礼崩乐坏,王迹止熄,但《诗》仍被广泛应用于政治、外交场合和人们的日常语言交际中。
鲁襄公之时,孔子尚幼,典籍中所载其时引《诗》赋《诗》的盛况暂且不论。
鲁昭公时,孔子正值青壮年,在《左传》关于鲁昭公时代三十二年的历史记载中,有引《诗》赋《诗》记录的达二十三年之多。
《左传》中的定公四年、定公九年、定公十年亦载有引《诗》赋《诗》例。
直至孔子晚年的哀公时代,引《诗》赋《诗》之风尚存,如《左传》中哀公二年载乐丁引《诗经·大雅·绵》中诗句“爰始爰谋,爰契我龟”;哀公六年引《诗经·商颂·殷武》中”不僭不滥,不敢怠遑”之句。
《诗经》在孔子之时广泛应用于交际场合的事实,在孔子诗论中亦可得到印证。
《论语·子路》载:“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孔子将“诵《诗》”与“达政”和“使于四方”联系在一起,当以其时的政治、外交活动情况为据,可见在孔子之时,引《诗》赋《诗》仍是一种政治、外交辞令和佐政工具。
又孔子在《论语·季氏》中说:“不学《诗》,无以言。
”《汉书·艺文志》如此解说:“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论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
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
”也就是说,孔子“不学《诗》,无以言”之论,源于当时社会上普遍“称诗以论其志”的文化现象。
孔子之所以从“言”的角度强调学《诗》的重要性,是因为《诗》还活在人们的语言交际中。
此外,《论语·先进》中还载有与孔子有着直接联系的南容赋《诗》言志之事:“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意思是说,南容反复诵读《诗经·大雅·抑》中关于白圭的几句诗:“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由此,孔予看到了南容慎于言语、洁身自好的品德,于是便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这段记载可以说是孔子之时称《诗》言志之风尚存的直接证据。
诚然,春秋之末,由于诗与乐开始分家,乐不必依附诗而存在,诗也由乐歌逐渐向纯粹的语言艺术转化,典礼、仪式中的“赋诗”现象逐渐减少。
但是,人们在语言交际和著述中引诗的现象却日盛一日,并兴起了教诗和论诗之风。
对此,《礼记》《论语》《国语》等典籍中都存有大量记载,《墨子·公孟》中亦有“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的教诗、习诗记载。
《庄子·天下》中也说在“百家之学时”,“《诗》以道志”,即以《诗》来进行情志引导。
事实上,在《诗三百》文本问世之后的整个春秋战国时期,《诗》一直是一种学问,一种“言”的范本,一种实用的无形工具,其传承与应用从来没有中断过。
不要说孔子之世传《诗》、用《诗》之风不绝,就是孔子之后的战国时期,《诗》仍被广泛称引,如在先秦诸子散文中,《墨子》引《诗》7处,《孟子》引《诗》33处,《荀子》引《诗》77处。
《韩非子·难言》对当时称引《诗》《书》的情形亦有陈述:“时称《诗》、《书》,道法往古,则见以为诵。
”既然《诗》之传承与应用未曾中止,自然也就无所谓“《诗》亡”了。
翻阅先秦典籍,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春秋后期到整个战国时期,人们动辄引《诗》、赋《诗》和论《诗》,而作诗者却寥寥无几。
郑玄将赋诗分为“造篇”和“述古”。
“造篇”为创作之义,“述古”即吟诵古人之诗。
据典籍记载,先秦赋诗大多是“述古”,即吟诵《诗三百》之成篇,极少即兴“造篇”者,如《左传》中赋诗70余次,“造篇”者仅有4例。
先秦引诗亦大抵出自《诗经》成篇,如《左传》引诗凡217条,其中207条引自《诗经》,即便是将所引的全部逸诗都算作即兴之作,也不过10条;《国语》引诗31 条,仅有逸诗一条可疑为即兴之作。
“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班固《两都赋序》),自春秋后期至战国时期的数百年间,散文横流,诗歌不竞,诗坛极为冷寂,仅有少许歌谣出现在历史著作中,传世的诗作极为罕见。
至荀子《佹诗》的出现,才有了“个人自作而称为诗”(朱自清《诗言志辨》)的诗歌作品。
对上述诗学领域的“述而不作”现象,身为儒学大师的孟子不可能懵然无知,亦不可能背离历史事实而作妄论。
再者,从孟子认定的孔子作《春秋》的意图看,《春秋》之起与”《诗》亡”没有必然联系,而与“诗亡”却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据《孟子·滕文公下》中“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及“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等语推断,孟子认为,孔子作《春秋》,其意在于以《春秋》批评时政、褒贬人物的舆论压力及载之于竹帛的后世声名压力,抑制乱臣贼子们的邪说暴行。
而记史与刺世讥过正是早期诗歌的文化功能。
诗歌创作中的颂扬与挞伐,使人们既有舆论压力之忧,又有历史声名之虑,因而不至于胡作非为。
礼崩乐坏之后,诗歌创作不兴,作恶者无所顾忌,于是邪说暴行纷起。
有感于此,孔子便试图作《春秋》以“耸善而抑恶”(《国语·楚语》),填补“诗亡”所造成的社会批评真空,使乱臣贼子们有所畏惧。
因而,从诗的功能与孔子作《春秋》的意图上看,“诗亡”与“《春秋》作”有着必然的因果关系。
而文体之《诗》的功能主要体现在教育与训导上,于时人没有直接的现实舆论和历史声名压力,不可能产生“乱臣贼子惧”的社会效果,《诗》之兴衰对现时性的邪说暴行没有直接影响。
从孟子对《春秋》创作意图的认识出发,即便有“《诗》亡”之事实,也无法将其与“《春秋》作”联系在一起。
因而,孟子的“诗亡”之论,应当是就诗歌创作衰竭、“造篇”之诗不兴而言的。
对上述情况,学界前贤们应当说是有所认识的。
东汉赵岐在《孟子章句》中注解“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一语时说“太平道衰,王迹止熄,颂声不作,故诗亡”。
在赵岐看来,随着王者之迹的止熄,不再有与圣王政治相对应的“颂声”产生,故孟子有“诗亡”之论。
赵岐单以“颂声”论诗,自有其局限性,但其“颂声不作”明显地是从诗歌创作而不是文本之《诗》的角度来理解“诗亡”的。
赵岐《孟子章指》亦云:“诗可以言,颂咏太平,时无所咏,《春秋》乃兴,假史记之文,孔子正之以匡邪也。
”赵岐的意思十分明显,《春秋》之兴缘于“时无所咏”,即其时没有歌咏之作产生。
焦循《孟子正义》引顾镇《虞东学诗》之《诗说·迹熄诗亡说》云:盖王者之政,莫大于巡狩述职;巡狩刚天子采风,述职则诸侯贡俗;太师陈之。
以考其得失,而庆让行焉——所谓“迹”也。
……洎乎东迁,而天子不省方,诸侯不入觐,庆让不行,而陈诗之典废——所谓“迹熄而诗亡”也。
顾氏以“陈诗之典废”解“诗亡”,也是从文体之诗而非文本之《诗》来解释的。
也就是说,周王东迁之后,天下大乱,王室衰微,礼崩乐坏,采诗、献诗之制废止了,诗歌创作于是因之而衰。
孔颖达在《诗大序疏》中道:太平则无所更美,道绝则无所复讥,人情之常理也。
故初变恶俗,则民歌之,风雅正经是也。
始得太平,则民颂之,《周颂》诸篇是也。
若其王纲绝纽,礼义消亡,民皆逃死,政尽纷乱——《易》称“天地闭,贤人隐”,——于此时也,虽有智者,无复讥刺。
成王太平之后,其美不异于前,故颂声止也。
陈灵公淫乱之后,其恶不可复言,故变风息。
班固云:“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两都赋序》),此之谓也。
朱自清在解释这一段话时说:孔氏本于班固,班固又本于孟子。
孟子道:“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离娄》下)。
孟子说“诗亡”,班固说“诗不作”,郑氏不提“孔子录”的以后的诗——陈灵公以后的诗,自有他们的理由。
孟子正生在古乐衰而新乐盛的战国时代,诗已不歌,新乐又不雅。
而新的诗的传统也还没露一点芽儿,所以说是“诗”亡。
班固跟着孟子说话;郑氏似乎也相信孟子的意见。
郑氏生在东汉末年。
四言诗从《三百篇》后一蹶不振,中间虽有拟作,也甚稀罕……孔氏之言旨在论诗歌创作兴衰之由,所论为文体之诗而非已成历史文献的文本之诗——《诗三百》,庶无争议。
班固“王泽竭而诗不作”也明显地是就文体之诗而言的。
朱自清将孟子、班固、孔颖达之论看作是前后相承的观点,无疑是肯定了孟子“诗亡”之说与班固、孔颖达之论一样,所论为文体之诗而非文本之《诗》。
且朱自清在这段话中认为,孟子之所以说“诗亡”,是因为在诗、乐分离的历史时期,诗已不歌,而新诗即徒歌之诗尚未露芽。
郑玄之所以不提“孔子录”之后的诗,是因为“四言诗从《三百篇》后一蹶不振”。
显然,朱自清本人也是从文体之诗来论“诗亡”的。
一些学者认定孟子“诗亡”之论所指为文本之《诗》,一个重要的理由是,孟子时代尚无“诗”的文体概念,因而孟子所说的“诗”,只能是文本之《诗》。
如周颖南在《“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解》中说:“在先秦时代,还没有所谓‘诗歌’这个文体学的概念,先秦典籍所称的‘诗’,专指周王朝编集的、在社会流传和应用的‘诗三百’,即后世所称的《诗经》。
”的确,在《国语》《左传》等先秦典籍中谈到“诗”,都是指已经成为历史文献的、有特定内涵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