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传统的终结

反传统的终结

――王元化先生与韩非(25)

宽容并不只是一种美德，宽容为一个正常的社会所必需。胡适先生在介绍美国社会的民主时总结了四点：自由、民主、容忍反对党和渐进的改革。尤其是第四点，在胡适先生的成名之作《自由主义》中写到："这样重大的变化（指1945年工党执政）--从资本主义的英国变到社会主义的英国，--不用流一滴血，不用武装革命，只靠一张无记名的选举票，这种和平革命的基础，只是那容忍反对党的雅量，只是那保障少数人自由权利的政治制度。

胡适先生为什么欣赏韩非，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其实已经深刻地剖析了专制产生的背景，他这样写到：

"我要诚恳地指出，近代一百六七十年的历史，很清楚的指示我们，凡主张彻底改革的人，在政治上没有一个不走上绝对专制的路。这是很自然的，只有绝对的专制政权可以铲除一切反对党，消灭一切阻力，也只有绝对的专制政治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用最残酷的方法做到他们认为根本改革的目的。"

难道韩非学说不是一个主张"彻底改革"并且走上"绝对专制"的学说吗？

人们常常认为，宽容是基督教的一个特点，确实如此，罗素写到：

后期罗马帝国传给蛮族的基督教包括三种要素，其中之一即"来自犹太人的道德和历史的概念"(1)

罗素写到：

"公元前586年尼布甲尼撒攻陷了耶路撒冷，毁坏了圣殿，将大部分百姓掳到巴比伦。

看来苦难的降临在历史演变的过程之中具有普遍性，显然犹太人较之于战国时代的韩国人在苦难面前表现得更加出色，因此罗素写到：

"与其他古代民族突出不同之点是他们的顽强的民族自尊心。在遭受征服后，犹太人保持了他们那种唯我独尊的信仰，并确信他们的不幸是由于上帝的忿怒，因为他们没能保持住信仰与教义的纯洁。"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彼此宽容而寻求存在的可能成为犹太教，也是后来基督教的教义之一。

说到基督教的宽容，仅仅只是为了辩证韩非学说。韩非学说的严酷其实是对孔子"恕"道的反动。曾参在评论孔子学说的时候说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2)，很精辟，难怪后来曾参著《大学》、《孝经》二书，于中华文化有奠基之意义；孔子对于"恕"道的更为精确的表述在于他的原话，子贡问他："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孔子说："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3)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恕"道最为精确的表述，后来成为世界金言，反映的正是全人类共同的心声和追求。在2500 年前的轴心时代，人类产生了影响至今的思想，“恕”或曰"宽容"不仅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也是全人类文化的精髓。韩非学说的失败就在于对于"恕"的反动。

"恕"-"宽容"的核心在于对天赋人权的尊重和维护。生存权并不是人权的唯一选项，人

与动物之别就在于人具有生存权及生存权之外的思想权，言论权等等与生俱来的权力。中国的封建专制时代，只是以生存权作为社会存在的基础；而韩非式的君主极权时代，人的生存权也得不到尊重。当代人耽耽于所谓的生存权，却不知已经自证了封建专制属性；而民生不保，非韩非而其谁？

不仅仅是孔子学说或是基督教的教义立足于"恕"-"宽容"，在西方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代，其中最为核心的内容之一也是对于"恕"-"宽容"的追求。15-16世纪在基督教的欧洲发生了宗教改革运动，要说明的是宗教几乎就是西方文化的同义词。在这一场影响深远的改革中德国威丁堡大学圣经科教授马丁-路德（1483－1546）是一个代表性的人物。马丁-路德能够成功的原因在于社会的需要，在他之前已经有十四世纪的波希米亚人的简·赫斯和十四世纪英国学者约翰·威克利夫，更早的还有十二世纪法国人彼得·瓦尔多，他们共同举起了反对罗马教廷垄断上帝旨意的旗帜。

从某种意义上说，马丁-路德是美国真正的开创者，因为正是他的新教奠定了美国社会。而他的新教文化的核心就是于对于人权的尊重和维护，因为他否定了神棍对上帝意旨的专制，否定了神棍对人权的专断，他主张天赋人权。

只有对他人的尊重，才能做到对他人权力的维护。为什么改革开放过程中大量出现贪官污吏，而同时出现蔑视生存权的下岗、欠薪运动，其前提是社会丧失了对于人的尊重。

在战国时期，有一个叫白圭的水利专家对孟子说

："我治水的能力高于大禹。"

旁人介绍：

"当时一个诸侯国发生了小水灾，白圭为之筑堤，把水灌进了邻国。"

孟子说：

"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顺水之性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壑，受水处也。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4)

如果把白圭比做上世纪末主导中国经济改革的经济学的精英们，是再相似不过的了。无论是白圭，还是中国改革中的经济学精英们，都是韩非分子，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对于他人生存权的侵犯。

俱往矣，是应该结束这个命题了，因为笔者感触到以韩非学说为依凭的反传统的时代行将结束了，一个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仁"与"恕"的时代已经出现了，我们热情地迎接和谐社会的到来。中国人为了自己，中国人为了全人类创造一个美好未来的可能已经越来越明白了。

人与人，好好相处吧。

壶公评论2006-11写于麒麟山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