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神话的文明性与中国先秦神话的原始性_潘明霞

2011年第13卷第4期巢湖学院学报No．4．,Vol．13．2011总第109期Journal of Chaohu College General Serial No．109古希腊神话的文明性与中国先秦神话的原始性潘明霞1，2曹萍1（1南京审计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210029）（2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230039）摘要：通过对古希腊和中国先秦神话的叙事形式、神祗构形和发展路径的对比分析，我们发现造成二者独特的民族特色和相异性的原因，并不在于神话的种类或数量大小等方面，主要表现为古希腊神话的文明性和中国先秦神话的原始性。

关键词：古希腊神话；中国先秦神话；文明性；原始性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2868（2011）04－0048－041引言众所周知，神话作为人类较早的精神产品（如果说语言是人类更早的精神产品），神话有着鲜明的特色。

它的重要特色之一，就是神话是传袭的。

神话发生在久远的史前时代，在初民中代代相传，当人类跨入文明的门槛之后，神话仍在民间流传着、加工改造着。

世界各民族文化发展具有惊人的同步性，当它们从原始时代进入奴隶社会之际，都经历了一个“文明化”过程。

许多民族对原始时代的神话，进行了大规模的、比较彻底的改造、批判和重新利用。

经过改造乃至于重写的文明时期的神话，与旧有的原始时代的神话，内容与形式都存在明显的差异。

经过加工重写的文明时期的神话，虽然保有若干原始成分的核心，但也失去了上古时代的本来面目。

我们根据神话传承的历史时代，把神话的基本类型分为保留了上古神话核心成分的“原始神话”和经过文学加工的“文明神话”。

马克思认为人类进入奴隶社会之际即步入了文明时期，本文将产生于原始社会的神话界定为“原始神话”，而将进入奴隶社会之后经过改写的神话称作“文明神话”。

古希腊神话就是那种进入文明社会之际，经过进一步文学加工的“文明神话”，是希腊文明时代的产物。

诚如恩格斯所说的那样：“荷马史诗以及全部神话”，“是希腊人从野蛮时代带入文明时代的遗产”。

[1]而中国自周至汉，对上古神话的利用和改造，偏离了文学化的方向，上古神话被逐步历史化。

中国神话被编成帝王世系，形成“三皇”、“五帝”为架构的历史系统。

历史化的结果，是神话中的神失去了神格，原有的神话大量消亡。

因此，中国先秦留存下来的神话，是未经加工改写的原始神话，形态粗略，文学意味不足。

古希腊与中国先秦神话之间的主要差异，并不表现在种类的繁简和数量的多寡等方面，而是体现为中国先秦神话的原始性和古希腊神话的文明性。

这种特征从两种神话的叙事形式、神祗外形和发展路径可见一斑。

2叙事形式的完整化与片断化收稿日期：2011-04-10作者简介：潘明霞（1966-），女，安徽巢湖人。

南京审计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安徽大学中文系博士生，研究方向：汉英语言文化对比。

古希腊神话的叙事形式相当完整，每段神话都是一个比较曲折完整的故事。

以普罗米修斯盗窃神火的故事为例，我们会发现故事一开始，就对普罗米修斯这个人物作了交代。

普罗米修斯作为堤坦神族的子孙，看到原始人类生活的艰辛，十分不忍，决定帮助人类摆脱灾难。

于是他把火种带到人间，希望人类也具有神的力量，成为主宰世界的主人。

当宙斯发现天火被盗后，将普罗米修斯绑在高加索山上，派一只凶猛的巨鹰白天去啄食他的肝脏。

夜间又让肝脏重新长出来，白天巨鹰再去啄它，就这样严厉地惩罚着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坚强不屈地面对宙斯的残害，这一部分构成了故事的高潮部分。

故事的结尾，是巨鹰被射杀，普罗米修斯被一位伟大的希腊英雄赫拉克勒斯从高加索山上解救了。

阿克塞尔·奥尔里克在《民间文学结构规则》一文中说：“任何故事均不以最重要的情节为开头，结尾也不是霍然刹住（即无大起大落），而是经过‘开始———高潮———收尾’这样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希腊神话，符合这一结构模式，具有开始、高潮和结尾，具备完整的故事情节。

相对古希腊这一有始有终的叙事形式，中国先秦时期的神话表现出片断的、零星的叙事形式，而且情节描写大都粗略简单。

在叙述形式方面，汉语文献记录的神话少而零散。

[2]中国先秦神话散见于我国古代各类文献中，没有一本专门记载中国先秦神话的典籍，但《山海经》里保存了较多先秦的中国神话。

有关《山海经》这本著作的属性，学界存在争议，这不是本文讨论的内容，出于与希腊神话对比的需要，本文从中选择一些相关的神话记载为例。

《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的刑天与天帝的抗争，只叙述了一个天帝与刑天“争神”的场面，作为一个故事，情节是残缺不完整的。

《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记载华夏族祖先黄帝与南方苗族祖先蚩尤的战争，记叙方式也是简单粗略的。

古希腊神话中有关部落战争的传说，则有丰富动人的故事情节。

如有关特洛伊战争的传说，经过人间的口头流传和加工，故事情节更加丰富，形成了流传的唱本，后经诗人荷马加工，写成了长达24卷的史诗《伊里亚特》，这足以证明古希腊神话的文明程度。

鲁迅曾经指出：“中国神话只是一些片断”，“并非后来散亡，是本来的少有”。

就是说，中国神话原本就是一些粗略的片断，基本上保留了原始形态，是未经系统整理和文学加工的“初级产品”。

希腊神话，也经历过这一阶段，但希腊人在跨入文明的门槛之后，由行吟诗人、悲剧作家以及职业说书人对零星分散的神话和传说进行连缀、衍说、加工和改造，因而创造出丰富多彩的、情节曲折完整的神话故事。

这些故事，后来被整理、收集在《神话集成》里。

3众神造型的人形化与兽形化希腊与中国先秦神话在众神造型上的差异，是由于二类神话产生的时代不同所致。

流传下来的古希腊神话中的“神”，大都被塑造成与人同形同性？其原因，并不是如某些学者所认为的那样，是希腊人“没有对某物的崇拜”，而是希腊神话已超过它的原始阶段，是流传于文明社会初期的次生态神话。

就是说，希腊原始时代的兽形神话，在希腊奴隶社会初期，被改写成为人形神话。

当希腊的远古诸神刚问世时，其形貌也是兽形的，如阿波罗的原型是狼与鼠，阿佛洛狄忒的原型是海豚，雅典娜的原型是蛇与猫头鹰，宙斯的原型是鹰，赫拉的原型是牝牛，波塞冬的原型是马。

但是，进入文明社会之后，由于古希腊是工商城邦社会，创造了空前的物质文明，从而显示出了人的力量与智慧；由于古希腊社会既信仰神，也尊重人，原始的拜物主义让位给人本主义，并认为人体是诸美的形象中最美的一种，因而，他们在改造诸神职能的同时，也赋予诸神以人的形象，于是阿波罗便由狼、鼠演变为美少年，阿佛洛狄忒由海豚演为美女，原为猫头鹰的雅典娜变成严肃端正的处女，原为牝牛的赫拉被换上天后的国姿，宙斯不再是鹰，而是一位严肃的老者，波塞冬也不再是马，而是一位强壮的男子，其他一些神祗，如美慧女神、史诗之神、正义之神、胜利之神等，也大多以美男或美女的姿容出现。

古希腊“人形化”的众神，是希腊文明社会初期的生活状况和心理状况的产物。

中国留存下来的神话传说，是产生于上古时代的原始神话，因而受到上古时代的动物崇拜与图腾崇拜的深刻影响。

原始人虽然已摆脱动物的状态，但在他们的意识中，并没有与动物区分开来，他们看到凶禽猛兽超人的威力以及人所不备的生存本领（如鸟能高飞，鱼能潜水），使人既生畏又羡慕，因此产生对动物的崇拜意识。

于是，把他们所崇敬的神灵，想象成兽形的或半人半兽的形象，用动物的形象来塑造神。

许多兽形神，是动物的混合体，如把迅飞的鸟，凶猛的虎，可怕的龙，多力的牛，飞奔的马，剧毒的蛇混合起来，无非是为了创造令人敬畏的神的形象。

此外，原始人在“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认为动物与人类一般，皆有生命、思想、情绪，以为人可变兽，兽亦可变人。

因此，把自己的某种崇拜物———图腾（多为动物），看作他们的祖先或亲属，与他们有血缘关系，认为自己是由此变化而来的。

所以，在各部落的神话传说中，祖先神，也就具有动物的形体或是人兽混合的形体（想象始祖由兽向人演变）。

例如中国长江流域的初民，普遍以蛇为图腾，因此崇拜的始祖神即“人头蛇身”的女娲。

图腾崇拜，把某种被崇拜的动物看成是自己的祖先，实际上也是原始人类动物崇拜的一种表现。

总之，中国神话是原始神话，是原始人类动物崇拜、图腾崇拜的产物，以兽形和人兽同体的神为主，人性不足。

古希腊神话中各类神祗的外形大多与人同形同性。

虽然在希腊变形神话里，也保留了兽形神祗的遗迹。

但是，众神形象的构架，只有少数是兽形和人兽同体的，如女妖塞壬为人身鸟足，女妖斯芬克斯为人面兽身，女妖厄喀德拉半人半蛇，牧神潘，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羊，还长着一对山羊角。

中国神话中的众神形象的构架，大多是参照大自然中的一些动物、植物、天象等塑造的。

我国上古神话的造型中，人兽同体或半人半兽的神祗占居主流，数量远在人神同形的神祗之上。

据《山海经》记载，有的是彻底的兽形神祗，如“化蛇”；有的是复合形的兽形神，如“蜚”，牛身，独眼，蛇尾；有的是人兽同体，如河神“冰夷”，人面鱼身；由于原始初民的物我不分，神形表现出半人半兽的形象，比如“氐羌”诸族的首领“姜”就是一位羊头人身的女神。

4发展路径的谱系化与分散化由于中希两大民族的社会历史状况以及由此形成的民族性格存在巨大差异，从而影响了中希神话走向各不相同的发展路径。

“希腊神话是古希腊诗人、悲剧作家、哲学家和艺术家一直利用的艺术形式”。

[3]古希腊在公元二世纪完成了神话的谱系化工作。

所谓谱系化，一般是指对原始的零星的神话进行再创造，使之成为一个有体系的神话。

最早传世的文字当数《荷马史诗》，后来叙事诗人赫西奥德的长诗《神谱》记载了许多神的故事，从而使神进一步谱系化。

《神谱》共1020行，是对希腊神话的最早的系统叙述，它把诸神的世系和他们的相互关系系统化，使希腊神话传说和谐一致。

“赫西奥德神话文献的巨大贡献使当地不计其数的神话得到了分类和巩固，从而消除了混乱，并建立起持久的秩序”。

[4]古希腊神话有一个完整的神系，不存在散漫纷纭而无定说的情况。

“讲起希腊神话人们首先注意到的是它的系统性，几乎所有的希腊神话都和宙斯有关，并形成一个以宙斯为中心的神话系统”。

[5]在宙斯的统辖下的奥林匹斯山，众神各行其政，诸神以宙斯为中心，构成一个领导体系，主宰和管辖着各自的疆域，严然是一幅迈入文明时代的社会缩影。

中国上古神话绝大多数是七零八散的，而且多短小、零散、不成体系，如“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大禹治水”等等片断独立的神话，它们之间很少发生联系，无法形成一个网络。

究其原因，是由于中国神话是原始社会结构的产物，是从上古留存下来的原始神话。

中国是一个地域辽阔，民族众多，部落氏族林立的国家。

每一个部落或氏族，都有以自己的主神为轴心创造的神话和传说。

在古代中国，缺乏一个有能力一统中国，使本部落或氏族的主神成为大家共同主神的部落（或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