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美的巍巍高峰_论李白诗歌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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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1-05-26

作者简介:彭 晖(1935-),男,湖南双峰人,中学特级教师,主要从事中学语文教育和唐代文学研究。 ①本文所引诗句,凡未注明出处者,均出自《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1997年版。

崇高美的巍巍高峰:论李白诗歌艺术风格

彭 晖

(安化县教研室,湖南安化413500)

摘 要:用“飘逸”来定位李白诗歌艺术风格既不到位又不够味。李白诗歌艺术风格是崇高美,他崇高地感性显现了他的崇高理念,从而构筑了一座崇高美的巍巍艺术高峰。

关键词:李白;诗歌;崇高美;艺术风格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76X (2002)01-0069-04

一、这个说法应该“下岗”了

严羽《沧浪诗话》指出:“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其实,把李白诗歌艺术风格定位为“飘逸”在当时就是勉强的。什么是“飘逸”?词典解释大同小异。《词源》说它是“超脱、潇洒”,接着就引用了严羽这句话。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公然宣称“安能摧眉折

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①,简直“狂妄之极”,不是什

么“超脱潇洒”;其代表作《蜀道难》更不是什么“超脱潇洒”,而是怒涛澎湃,惊心动魄。

何况,“飘逸”之说在历史的坛子里泡了一千多年后,已经严重酸化,使它更不能承担起定位李白诗歌艺术风格的重任。有的词本是个褒义词,变来变去却似褒似贬或褒且贬或褒中含贬,就好像一样甜食,后来渐渐变酸,这酸味不是又甜又酸那个美味,而是对那个甜味的嘲弄和奚落。这就是词语的酸化现象。李白一生没有正式职业,在李隆基身边做过翰林,算是“上岗”,不到两年就下岗了;后来李请他入幕又算“上岗”,但不到两月就不但“下岗”

而且“下狱”而且几乎“下首”,合起来“岗龄”不到两年。李白生前被人称为“谪仙”,死后被人尊为诗仙,仿佛已经是仙不是人;于是后人便渐渐把给他的“飘逸”误解为脱离现实脱离社会脱离人民。以群《文学的基本原理》说:苏轼“在创作风格上,豪放之中往往包含着所谓‘旷达’、‘飘逸’,包含着超尘脱俗的幻想和‘人生如梦’的虚无色彩。”在这里,“飘逸”已经酸化为“幻想”和“虚无色彩”的同义词。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说:“在这里(指开元、天宝时代),有着飘逸若仙的诗篇”。“飘逸若仙”自然是飘飘然不切实际。专家如此,一般人当然更容易望文生义,将“飘逸”与“谪仙”联在一起,理解为飘飘若仙,与现实与社会与人民远远脱离,这与李白诗歌的实际相去甚远。

那么,“飘逸”下岗谁上岗呢?“飘逸”固然不到位,“豪放”也还是不够“味”,到位又够味的,是崇高美。崇高美就是崇高地感性显现崇高理念。李白诗歌就是崇高地感性显现崇高理念,因而焕发出崇高美的熠熠光辉。

二、李白的崇高理念

(一)他有高尚庄严的思想。《李太白全集》首篇就是

《大鹏赋》。李白以大鹏自比,贯穿其生命始终。其中也,《上李邕》曰:“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其终也,《临终歌》曰:“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他一生自比大鹏,不是要飞到逢莱去为仙,而是要“忽腾 以 转,则霞廓而雾散”———使彩霞遍布,云雾散开,亦即其《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所述,做一个“安社稷”、“济苍生”的伟大政治家。他向往的是吕尚、范蠡、晏子、鲁仲连、张良、诸葛亮、谢安……是立志改革力图使楚国强大的屈原,连装束都和屈原一样,“高冠佩雄剑”。由于有这样高尚庄严的思想,所以在唐朝安史之乱前他就忧国忧民,乱发后更以诗人兼战士的双重身份英勇投入反对安史之流的战斗,成为一个真正的爱国主义诗人。

(二)他有独立特行的人格。他宣布自己“不屈己,不干

人”,要“平交王侯”;在唐玄宗面前自称“偃蹇臣”,竟“沉湎

至尊之前,啸傲御座之侧,目中不知有开元天子”[1]

,“戏万乘若僚友”[2],是他“平交王侯”的生动表现。而在被玄宗

“礼送”出境以后,他更昂首高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人们简直可以说,在古代诗人中,李白的骨头是最硬的。他的这些话,使我不禁想起贝多芬写给维也纳李希洛夫斯基公爵的信:“公爵,你所以成为公爵,只不过是由于偶然的出身。我所以成为贝多芬,却完全靠我自己。公爵现在有的是,将来也有的是;而贝多芬却只有一个。”确实,权贵唐朝有的是,以后也有的是;而李白,却永远只有一个!中国的传统人格是依附型的,人们总想把自己的灵魂交给某人控制,西方人则崇尚个人独立意志自由。古罗马奴隶领袖斯巴达克喊的是“不自由,毋宁死”,是独立型人格。李白坚持独立型人格,是我国封建社会依附型人格无边沙漠中的一片稀有绿洲。而可贵的是他的独立型人格,又并非狂妄自大。他在黄鹤楼见到崔颢的诗就很谦虚:“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并且不惜自己大诗人的身份,仿其诗作《登金陵凤凰台》。他对孟浩然非常推崇:

第23卷 第1期 益 阳 师 专 学 报 V ol.23 N o.12002年1月 JOURNA L OF Y IY ANG TE ACHERS C O LLEG E Jan.2002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他对写七绝与他齐名的王昌龄不但不嫉妒,反而很关怀同情。他对比他小12岁诗名跟他比起来还是小巫的杜甫也情深谊长,仿佛他已预感到这位小兄弟在诗坛上将和他比肩并立。他对劳动人民不仅同情而且敬重,对冶炼工人、老媪、酿酒老翁等都表示过由衷的敬意。李白对朋友和劳动者的柔情,更衬托出他对帝王权贵的铮铮硬骨,更衬托出他独立特行的人格的完美崇高。像他这样独立特行的人,在天上为仙时是不会遵守神规仙矩的,“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叩关阍者怒”。这个举动比屈原“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不守规矩多了,像这样的“仙人”怎么会不被“贬谪下世”呢?内在的崇高精神,使他完整地独立在这个世界上。

(三)他有恢宏雄伟的气魄。他始终以搏击风云的大鹏自居,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即使被皇帝放逐,也仍坚信“才力犹可倚,不惭世上英”:都表现出不凡的气魄。达・芬奇论画时说“画家与自然竞赛,并胜过自然”,“要山谷,他可创造山谷。要从高山之巅俯览大平原或了望海的水平线,他是主人;若想从深谷仰望高山或从高山俯视溪谷和海滨,他也是主人。”总之,“画家是所有人和万物的主人”,创造出“自然中存在与不存在的形象”[3]。诗人李白就是芬奇所说的这样一个“画家”。在庐山下仰望庐山,则吟出“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登上庐山则高咏“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万里黄云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是何等气概呵!他在这里所吟咏的“每一种情况,乃至每一顷刻,都有无限的价值,都是整个永恒世界的代表”[4]!面对安史叛军嚣张气焰,他大喝一声:“胡无人,汉道昌!”他要“履胡之肠涉胡血”,与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同等气魄。面对滚滚胡尘,他从容不迫:“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又是何等气魄!李白有哀怨,但“他的哀怨是人的哀怨,他的行为却是英雄的行为。二者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有人气的英雄”,“激发起真正的英雄气概”[5]。李白的英雄气概掩盖和冲走了他的消极的尘沙。

三、李白以诗歌崇高地感性显现其崇高理念

(一)他的诗歌创造了一大批目不暇接的高大俊伟的形象。他写黄河:“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这黄河何等崇高伟大,何等气势磅礴!他却又这样描写黄河:“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这黄河即使“如丝”,即使阻挡他的是“峥嵘何壮哉”的“西岳”,他也要从天际那里冲来,他是何等不怕艰难险阻,何等坚韧不拔!李白却还意犹未尽,还要这样写:“黄河从西来,窈窈入远山”。在这里,黄河已经是一位“君子好逑”的“入远山”采灵芝的“窈窈淑女”!李白心灵中的黄河,就是这样一位形象崇高气势磅礴坚韧不拔柔情款款勤劳朴实的伟大母亲!别林斯基说:“诗歌特色是形象的雕塑性,使人想用手去触摸”。[6]李白诗歌对黄河形象的雕塑性,使我们每个炎黄子孙都想“用手去触摸”这位母亲!再看他写长江:“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一座老天设置的大门一样的高山,竟被长江活生生冲断冲开了,这长江威力有多大?一条劈山决岭的长江竟也被天门山阻在这里了,这山的骨头有多硬实!水以山壮,山因水峻,山水同伟,这形象还不高大俊伟么?他写长江边的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瀑布形象何等高大壮伟,这高大壮伟进一步衬托出长江的伟大气概。他写蜀道:“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形象高峻而险壮。而他写自己尤其如此。在“但愿长醉不愿醒”中,挺立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形象;在连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之后,耸立的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海”的形象;在“黄金买醉未能归”时,矗立的是“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的形象。这也是个“咆哮万里触龙门”,“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形象,虽然在“奔流”中也不时有“至此回”的犹豫和彷徨。李白提供的崇高形象千百年来给人们以不息的冲动。他塑造的一大批高大俊伟的形象,表现了伟大的中华民族精神,因而最富于中华民族性,正如果戈里所说:真正的民族性不在于描写农妇穿的无袖长衫,而在于表现民族精神本身”。[7]

(二)李白诗歌有着强烈激越的情感。“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是一头志存高远的雄狮受政治饥饿的折磨发出的咆哮!对高力士们(也不排除李隆基),他厉声宣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并一次又一次地称这些人为“青绳”。在他的全部诗作里都把安禄山们轻蔑地称为“豺狼”之类。他抗议封建统治者埋没人才:“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他一泻千里地抒发愁闷:“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并且形象地描绘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情感的喷涌使我们想起莱辛说过的话:女爱神维纳斯只擦破一点皮也大声地叫起来。这不是显示这位欢乐女神的娇弱,而是让遭受痛苦的自然(本性)有发泄的权利。就连铁一般的战神在被狄俄墨得斯的矛头刺痛时,也号喊得顶可怕,仿佛有一万个战士同时在号喊一样,因此,“尽管荷马在其他方面把他的英雄们描写得远远超出一般人性之上,但每逢涉及痛苦和屈辱的情感时,每逢要用号喊、哭泣和咒骂来表达这种情感时,荷马的英雄们却总是忠实于一般人性的。在行动上他们是超凡的人,在情感上他们是真正的人”。[5]李白最初也许只被封建制度擦破一点皮,不久就被其矛头刺痛,后来还几乎被砍下头胪。他的感情激越地号喊起来,“仿佛有一万个狂怒的战士在号喊一样”,号喊出《鸣皋歌》、《将进酒》、

《行路难》、

《远别离》、

《梁甫吟》、

《玉壶吟》、

《梦游天姥吟留别》……这些诗强烈的感情是喷涌式的。他爱山爱水爱祖国;他爱朋友;尤其对劳动人民的爱令人感动:他看到他们为官府搬运巨石的巨大痛苦时“掩泪悲千古”,见纤夫艰难困苦时“心摧泪如雨”,看到漂母生活艰辛时“三谢不能餐”,他由衷赞美冶炼工人,赞美割蒲苇的农民,自己处境维艰,仍“欲折月中桂,持为寒者薪”,“愿假东壁辉,余光照贫女”……泰勒说:“爱的对象越广大,我们越觉得崇

70 益 阳 师 专 学 报 200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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